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小鸟游空。】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君莫问归期(展昭同人) 作者:十月o 文案 她是现代社会的普通女子,跨越千年来到北宋开封,去寻找时时出现在梦中的那一抹红衣侠士的身影。 他是北宋仁宗年间名动江湖的南侠,是开封府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他也是曾出现在她孤独的梦里,给她以温暖的男子。 汴河边的初见,让她与他从此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 他陪伴她度过异乡的岁月,他见证她走过的步步心路历程。当红尘陌上结伴同行的时光走到尽头,当曾经相互陪伴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与她又该怎样面对生命中的这一场离别? 内容标签:历史剧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展昭,简心 ┃ 配角:包拯,公孙策,赵祯,白玉堂 ┃ 其它:北宋,开封府   ☆、雨夜   我初到北宋开封的那一夜,有夜雨潇潇。   我自雨声中转醒,从所卧的雕花木塌之上坐起环顾,但见屋内每一案一几,无不古意盎然,非往日我见惯的摸样,蓝色的轻纱幔帐因夜风微微飘扬,空气中有隐隐的楠木芳香,桌上烛台烛影摇曳,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   我真的来了这里。   带着倦累的心,将生活的困顿与伤痛抛之身后,我用我在现代社会十天的假期,换来北宋开封年间的十年,去找寻我一直渴望而不可求的公平,道义和人性的温暖,还有我魂牵梦绕的红衣侠士,旷世南侠......   这些年,当我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会一次次梦见自己躲藏于那寂寂无人的所在,悲伤哭泣,而他,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我孤独的深深的梦里,我可以看到他俊朗的脸庞,还有温煦的笑容,他牵起我的手,带我走,走向一个安全温暖的所在.....   我知道他在这里,在这北宋仁宗年间的开封城,所以我任性一回,执意前往。   耳边又响起老师的叹息:“简心,老师知道你不容易。你这样做,老师希望你不是逃避,再次见到你,老师想看到你会有不一样的心态......”   临行前,老师殷殷叮嘱:“他乡虽好,但不要忘记归来。还有,你要知道,身在千年之前宋开封的你,也会有相应的成长过程和生活经历,而且与你在现代社会的种种经历是相似的。”   我一惊:“为什么?”   “因为那已是你生命的一部分。”老师意味深长:“不管走到哪里,你都要接受自己的过往和现在……不要试图忘记。”   我问:“老师,往事不堪回首,让我如何再经历一次?”   “你不需要再去经历一次,你在北宋开封的生活,从你到达的那一日开始,你的往事,只存在于你北宋的过往的岁月中。”   ......   就这样,千年之前的开封的岁月,对于我来说,却亦是我的另一段生命轨迹,在这里亦有我的家乡亲人,我的爹娘弟妹,我可以在回忆中看到我在这里是怎样出生,成长,怎样与生命中的种种重大事件不期而遇,而这些,真的与我在现代社会的际遇几乎并无不同......   回想到此,我忍不住披衣起床,走近镜台,伸手掀开锦袱,镜中,是我年少之时婉约柔和的容颜。   我的朋友告诉我,简心,第一眼看你,不会让人有惊艳的感觉,可是第二眼,却觉得你清秀耐看。   我想起我曾经的青春年少,那如诗如画,灵动飞扬的岁月......   而如今昔日的容颜再现,内心却已历经沧桑,悄然老去。多少往事如暗流涌动。   推开雕花窗棂,夜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迎着这几缕清凉,我的心头也渐渐平静下来。   我可否,在这样的一段时光里,与他相逢?纵然,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   清晨。   我依然做男儿打扮,着一袭藏青色长袍,用同样的藏青色发带束发,信步行至家中的茶馆。   实在是还早,茶馆还没有客人,老仆和小伙计正忙着打扫庭院,摆放桌椅,小小茶馆窗明几净。昨夜刚刚下过了一场雨,晨风中有着隐隐的湿气,空气如水般清凉。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老姨父早就在平日习惯的桌子旁坐下,慈和微笑着迎我走近,待我向他问安坐下后,便开始彻茶,碧绿的西湖龙井,沸水一入,茶香四溢,我不由迷醉在无边清雅芳香的静谧之中。   “阿心,再过些日子,姨父就要回北方老家去了。”姨父缓缓地说:“老家来接姨父的子侄已在路上,不日就到开封。姨父毕竟老了,人老了总归要落叶归根,姨父只是放心不下你……”   我一怔。虽然我知道自大姨母去世后,大姨父便时常流露出思归之情,可是,如今大姨父亲归期将近。我依然心中难过。大姨母长我母亲近二十岁,自嫁与大姨夫后,夫妻感情甚笃,只可惜膝下一直无所出,从我来后,二老一直将我视为亲女百般怜爱,只是没想到人事变幻出人所料,如今姨母过世,姨父思归,而我,又当如何?   姨父见我神色黯然,不由得微微叹息,”阿心,姨父心中,一直将你当作亲生女儿,你,你随姨父一起回乡可好?”   我摇摇头:”姨父此去,自是与家中亲人团聚,阿心随行在姨父身侧,多有不便。姨父,你且让阿心留在开封吧,阿心已不再是几年前的阿心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姨父怔忪片刻,方道:“北方毕竟寒苦,你自幼体弱,确实也不适合。不如,姨父送你回南方老家吧!”   “不!”想起那些如噩梦般的往事,想起那午夜梦回时分心底清晰的痛楚,我断然拒绝。   姨父自是知道我的过往,当下也不再坚持,只是长叹:“阿心,你一人在此,姨父委实不放心啊!”   我想了想,展颜笑道:“姨父,阿心倒是有个好去处,只怕,姨父不肯。”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听闻开封府欲招一名帮忙整理文案的小吏,月俸三贯,包宿包食。姨父,不如让阿心去试一下可好?现在执掌开封府的是素有青天之称的包拯包大人,上至朝廷官吏,下至江湖侠士,都对这位包青天包大人敬畏有加,想来,整个开封,可还有比开封府更安全的去处?”   “你?”姨父惊的差点连手中的茶杯都滑落了,“阿心,虽说你来开封这些年一直做男儿打扮,外人等闲不知你是女儿身,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到那时,你又待如何?”   我笑道:“姨父,所谓世事难料,如今又如何预料到以后之事?”我顽皮地眨眨眼,有心要逗姨父开心:”说不定到那时,阿心已经觅得一知心人嫁了也未可知。”   果然,这话姨父爱听,当下宠溺地看着我笑:“你这丫头!”想想又忍不住叹息:“若果真如此,你娘也就不必再为你日夜悬心了......”   姨父终究是豁达豪迈的行伍出身之人,见我主意已定,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也就不加阻拦,答应让我前去一试。   翌日,稍作准备,我便前往开封府应聘。   依然是男装打扮,只是换了一身白衣。   此次到开封府应聘的人数目寥寥,不过十余人。招录之事由大名鼎鼎的开封府文案主簿公孙先生主持,但见他脸上挂着亘古不变的温润笑容,一副观之可亲的模样。   先是笔试,要求应聘者写一份简单的公案文书。对我而言,确实不难。而后,是面试。笔试过关者,被带至一小厅与公孙先生逐一相见,以观其言谈举止,并籍此了解其家世履历。   轮到我时,常规问题作答完毕后,但见公孙先生沉吟片刻,问道:“这位简公子年纪轻轻,且观之应是不为家中生计所羁累之人,为何不努力用功以备科考,却要来此作一名籍籍无名的小吏?”   我答:“科考应试,金榜题名,固然是天下众多学子的梦中所求,但这些,却不是简心所要的。简心所求,不过是一份简单的安稳,一种宁和的心境,这是简心的平常愿望,愿先生予以成全。”   公孙先生抬头,以惊异的困惑的眼神望向我:“虽说淡泊名利不失为人生境界之一,但简公子年纪尚轻,却为何如此不思进取,安于现状?”   语气虽温和,却隐隐有着责备之意。   我心中有些难过,抬眼迎着他的目光,带着七分坦然三分萧瑟答:“人生之事,如白云苍狗,变幻不定。焉知今日所得之果,不是明日所失之因?简心虽年轻,却深知名利二字之累人,平安二字之难得。先生,非简心不思进取,安于现状,只是简心曾经离伤,亦走过世事艰难,已不想再求得到,只求不再失去。”   我终于被录用。   多年后的又一个雨夜,与公孙先生灯下闲谈,我问当年我得以入选,是得益于我那一手虽稍嫌青涩但已颇见筋骨的秀丽柳楷,还是得益于我的淡淡书卷气质,先生答,二者兼而有之,更多的是,当年我眼底深处的那一抹苍凉,让他不解,也让他动容。 作者有话要说:     ☆、初见   接下来的日子,我忙乱不堪。要准备姨父的行装,又要着手打点自己的物品,时间仓促,偏我一向不擅长家务琐事,无从下手,幸得邻居细致能干的方菁姐姐时时过来帮忙。方菁一家是姨父姨母多年的老邻居,为人热心厚道,方菁姐姐也是我在此间唯一的闺中好友。   这日,方菁在我房中帮我打点衣物,要带入开封府的,自然都是男装,可我依然很不舍地塞进两套女子裳服。方菁见状,不由叹道:“明明是女儿心,却要强扮少年郎,心儿,你这是何苦?居然还要以这副模样到开封府去当什么文书吏,若被人识破,可是玩的?”   我笑着安慰她:“姐姐休要担心,能找到这份差事,妹妹心里欢喜得很呢!”   方菁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顿了顿,复又道:“心儿,再着一次罗裙给姐姐看看吧!”   我依言换上女装打扮,在她面前轻轻转了个圈:“姐姐,好看吗?”   方菁看着我,却答非所问:“你这一去,想必再难得回这旧居,而我,也即将入王府为侍女,不日也将离家。心儿,往后,我们姐妹俩想如今日一般相聚,可是难了!”一语未了,眼中已有隐隐泪光。   一席话,说得我心中黯然,我手提裙裾走至她身旁挨她坐下,如往日一般将头枕在她的肩上,心中酸楚难当。   我一向有分离焦虑。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生命里要有那么多的分离,为什么分离对于我而言,就是从此难再相见,甚至永远无法再见。   姨父终究离京归乡去。临行前,姨父将茶馆变卖,将所得银钱与房舍一并留给我,我推辞,可姨父说,无论何时,女儿家都不可无一点傍身之物,和一处栖身之所。   姨父离去后,没两日,方菁姐姐也含泪离家,入王府为侍女。候门一入深似海,不知再见何年期。   而我,则在一个萧萧雨天,撑一把油纸伞,带着简单的行囊,只身来到开封府。公孙先生已为我在后院准备了一间厢房。这小小的厢房,从那一天起,就成了我在这诺大的开封城,在这遥远的异乡里唯一的家,成了日后无数个苍茫黄昏里,我最想回到的地方。   从此,我开始了在开封府的生涯。   开封府的差事并不难做。我相当于公孙先生的助手,为他抄写誊录一些公案文书,并登记整理成册。这些事情,只需多一点细致耐心即可做得很好。对这份差事,我游刃有余。当然也有困扰,比如说,我毕竟不惯用毛笔书写,不免感到吃力。又比如说,对于一些笔画繁杂的繁体字我确实是不太会写……每每遇此种情景,我未免汗颜。   闲暇时光,我多用来翻看古籍,临帖习字。身边有这样一位学识渊博,精通书画的高人,我自然不会放过,时时请教,受益颇多。后来,我发觉公孙先生对我此举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有颇为欣赏之意,于是得寸进尺提出要拜先生为师,公孙先生很谦逊地稍作推辞,禁不住我一片诚心,也就欣然答应了。我喜出望外,从此私下里就以师傅相称。   公孙先生亦带我去拜见过包大人。虽知包大人是铁面心慈,但见到包大人那威严有加的形象,我还是忍不住退避三舍。   而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大校尉,原本就是豪爽不拘小节的江湖中人,对我颇为友好,我也很快与他们混熟了,时常与他们一起谈天说地,有时,他们喜欢天南地北的高谈阔论,有时,又喜欢回忆往昔,将所经历之事与我娓娓道来。和他们在一起,感觉十分有趣。   但是,开封府的那一袭翩翩红衣,从我入府衙之日起,就从未见到过。众人告诉我,展大人出府公干去了。   但我知道,总有一日,我会与他相见。   这样的日子,平淡却不寂寥,而我的心也一天天地退去浮躁,在开封府这古朴温雅,悠然适意的氛围里,变得日益柔和宁静起来。虽然偶尔,漫天的星辰会让我想起家乡的万千灯火,熹微晨光中行过街角的老妪与稚子也会让我想起家中的亲人。   开封府的庭院里,栽种了很多梧桐,每至夜晚,夜风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对我而言,那就是最好的催眠曲。曾经,我有过无数睡不着的夜和醒不来的早晨,在这里,我却可以枕着夜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安然入睡,可以在小鸟婉转鸣叫的晨光中悄然醒来。这是我生命中的悠长假期,我沉浸其中安然享受。   时间弹指过,很快我来开封府已有月余。不知不觉,已是暮春,空气日益温润暖湿。   这日午后,闲来无事,天气晴好,我向公孙先生告假半天,出府闲逛。   汴京街头,行人熙熙攘攘,商铺鳞次栉比,一片繁华景象。我行至一间文房四宝商铺,浏览片刻,意外觅得两锭上好的新安香墨,欣然购下,准备一锭送予先生,一锭留给自己。   出了店铺,我顺着沿河街道边走边逛,渐渐有些累了,不由信步走进一家临河茶馆,且喜此时游人未返,客人寥寥。我径直上了楼上雅座,除我之外竟无他人,我庆幸无人打扰,拣了一个位置坐下。   从楼上外望去,正是著名的汴河,此时,河面烟波浩渺,舟船如织,点点日光撒向河面,波光粼粼如金,岸上柳丝轻轻拂过水边,微风迎面吹来 ,温柔轻抚我的发丝。春茶初沏,清香怡人,更衬得周围恬然宁静,偶有两三句人言传来,很快又随风飘散。我看绿柳堆烟,听飞鸟轻歌,只觉得此情此景,宛如梦境。   正在悠然自得之际,忽然听到楼梯响起脚步声,又有客人上楼来了,那脚步声沉稳,有力,但又带着不欲打扰旁人的内敛和礼貌。我微笑,不知是何人?与我一般,来此偷得浮生半日闲。   来人从我身边走过,走向前方的桌子,我的眼角余光只看见他蓝色衣袍的一角。   我的心忽然一动,电光石火间,我抬起头,带着心底骤然涌现的期待,欣喜和不可名状的惊惧,望向来人,目光所及处,我看到,那个让我梦里萦绕,心中所思的身影!   真的是他!我几乎要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那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一直无法忘却的容颜,如今,却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此真实,却又依旧恍惚似梦。   他身着蓝衣,手持墨剑,只是此刻,俊逸的身姿沾染了仆仆的风尘,英俊的眉眼间也平添了些许的倦意。我看他落座,随意将手中的宝剑置于桌上,几乎忍不住要向他奔去,但刚一抬脚却本能地停住,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心中悲欣交集,差点落下泪来。   他显然察觉出了异样,敏锐地转头望向我,目光中带着探究和疑问,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清浅有礼的微笑。我定定神,向他歉意一笑,缓缓落座,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水面,但四周的景致已隔千万重。   再定一下心神,我依然忍不住看向他,品度他,看他端起茶盏,吹扬轻烟,看他浅浅地品一口茶,又轻轻放下……名动天下的南侠,此刻是如此儒雅,悠然闲坐,气定神闲,但浑身上下却又散发出遮掩不住的淡淡的游侠气息……   我内心挣扎,我问自己,要过去吗?真的要过去与他道扰,寒暄,自报身份吗?不,我不愿这样,虽然日后,我与他将注定要分出世俗中的高低与尊卑,可是在这一刻,在他所不未察觉的时光里,我愿与他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共坐于此,只为一同欣赏这天地之间的美景……   我的目光再次惊扰了他,他又一次转头看向我,眼中的疑惑更深。   我无法再安坐下去,向他点头致意,便转身下楼,结了茶钱,匆匆离开茶馆。   那一夜,我一直神思恍惚,心意纷乱。我在汴京街头流连,直至夜暮降临,华灯初上。回到开封府自己的厢房后,依旧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书不成章,字不成句。无奈,索性沐浴更衣,走至后院散心,或许,内心深处,我希望再次遇上他。   我没有失望。   正当我在小亭里徘徊的时候,我看见他与公孙先生一起,踏着月光的清辉而来。恍惚间,我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而他,见到我时,也是一脸意外。   公孙先生显然误读了我们的表情,忙笑道:"哦,二位还未曾相见吧,简心,这位就是展昭展大人;展护卫,这位是新招入府衙的简心。”   我忙施礼:“简心见过展大人。”   他看着我,说:“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不语,为了这句话,我的心微微的牵痛着。   怔忪间,只见他伸出手,递过一样东西给我,说:“下午见你匆匆而去,桌上却留有这两锭墨条,不知可是你所遗漏的?”   可不正是我的那两锭新安香墨!   我“呀”的一声,又惊又喜,伸手接过:“多谢展大人!这可是我特意为先生买的。”   公孙先生打趣道:“特意为我买的都到了展护卫手里,若不是特意的,更加不知忘到哪里去了。”   我赫然:“让展大人见笑了。”   他也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简心,你我之前可曾见过?”   我心虚地回答:“不曾。”   他又问:“今日下午,你可有遇上什么为难之事?”   我依旧否认不迭:“也不曾有。展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他眼底眉间的疑虑更深:“那为何下午在茶楼上,你见到展某之时,忽然神色大异,欲言又止?”   我答:“只因我有一故人,长得与展大人颇为神似,故而乍见之下,内心震荡,举止失态......”   他似乎释然:“原来如此! ”   我满怀歉意:“惊扰了展大人的兴致,还望大人见谅。”   “言重了”,他谦和地说:“再说,展某还未曾多谢你代付的茶资呢!”   我微笑,望向他:“今日能与展大人有一茶之缘,是简心之幸。”   他也笑笑,不再言语,转身与公孙先生翩然离去。   这一面,却让我的心莫名安静下来。我知道,他就在这里,在我所能看见的咫尺之处,虽然,我与他暂且尚并无太多交集,虽然,他总是来去匆匆,但无论如何,我已在他的生活之中,而他,已在我的生命里。   这已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     ☆、疑问   平淡安宁的寻常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与他的相遇。有时,是在后园回廊处的擦身而过片刻驻足,有时,是在公孙先生书房里的不期而遇。我唤他“展大人”,我喜欢看他带了那一末似有若无的笑容温和回应,喜欢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不经意的停留,虽然只是如此短暂。   他身份特殊,既是名动江湖的南侠,亦是圣上亲封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但他的身上却没有大侠的张扬与显贵的倨傲,英气勃发的眉宇间总是笼罩着温润的光泽,他对大人恭敬有礼,对先生亦师亦友,对王朝等人情同手足。他是我梦中的飘洒侠士,是我心中的谦谦君子。   对于我投身入府衙为吏之事,开始的时候,开封府诸人或多或少都心存疑虑,但经过数月的相处皆慢慢淡化。唯独他看我的目光依旧带着有意无意的探究与疑问。而我唯有装作若无其事,小心翼翼隐藏着内心的种种秘密。   终究有一天,因为一件事情,让他对我的疑虑愈甚。   那一日,城内又有命案发生,一名从颖昌府前来开封城访亲的年轻男子刘天佑死于其族兄刘天誉家中。究其死因,其族兄刘天誉的解释是,刘天佑个性本就沉郁多愁,因双亲新近亡故,加之参加州试落第,不堪心中悲苦,故生悲观弃世之意,自寻了短见。   而与刘天佑随行的老仆刘忠却认为,他家公子近日已不像往日这般消沉,前些天还说过些日子就返回颖昌家中,用功读书准备来年科考,不可能突然自杀,一定是被人所害。   二人争执不下,在那老仆刘忠的坚持下,便告到了开封府。   包大人接下此案,即命公孙先生及展昭带领开封府诸人及仵作等前往事发地点勘验。我征得先生同意后,也跟随前往。   一行人在刘天誉及刘忠的带领下,穿过刘府的后院,来到那刘天佑的住所,一进门,便看见一名年轻男子躺于地上的血泊之中,已死去多时,颈部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手中握着一把短刀,也是沾满了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我第一次直接面对案发现场,不由得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我极力忍耐,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先生等人仔细勘验。   待屋里仔细看过一遍之后,我心中已有疑窦渐生,再看公孙先生,他正在仔细翻看书桌上的书籍字笺,也是一脸的沉思。   回到府中,公孙先生携我随众人一同去见包大人。   包大人一见我们的神色,当下已猜到几分:“各位可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公孙先生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纸笺:“大人及各位请看这个。”   我依言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却是一首五言古体诗:   “仰面青天近,俯首白云低。   山河一朝憾,风雨亦歌飞。   塞北浮云远,江南春意离。   金乌如过隙,世事总依稀。   英雄如有见,琐屑岂能违?”   笔迹峻秀有力,墨迹犹新。   我疑惑地看向公孙先生,公孙先生指着落款道:“这是那刘天佑昨夜的新作。”   我“啊”的一声,脱口道:“此诗应为忆山川旧游之作,虽有沉郁之风,但苍茫遒劲,不应该是绝笔之作!”   公孙先生赞许地看我一眼,向包大人说道:“简心所言极是,学生亦是如此看法。学生认真看了那刘天佑的书桌案几,见桌上摆放着《论语》、《孟子》等书,书上明显有新近翻阅的痕迹,书本边上还附有详细的读书笔记。另外,学生还找到一封刘天佑写给同窗好友的信件,信尚未写完,但其中已有思归之意,并言归去后将与友人共同切磋学业,以备来年科考。由此可见,其仆刘忠之言甚为可信。”   包大人点点头:“如此看来,此案应另有隐情。还有呢?”   包大人看着公孙先生,先生却看向我微笑道:“方才在案发现场,公孙策见简心一脸的若有所思,想必是有所发现?”   “哦?”包大人闻言,亦转头望我:“你可是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我不妨大人竟由此一问,看着大人那不怒自威的样子,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未等开口,那已多时不曾出现,但却依然熟悉至极的莫名紧张情绪,又一次向我袭来,我的心狂跳不止,额上沁出密密的细汗,手心瞬间变得冰凉....我抬起头看看众人,却说不出一句话。   花厅内众人皆诧异地看着我,展昭眉峰紧蹙,满眼疑虑,公孙先生更是一脸的愕然。在他眼里,我一直淡定从容,从未出现过这般窘迫的模样,先生不由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询问,却被大人作了个手势制止。   只听包大人温言问道:“简心,你,可是惧怕本府?”   “我......”我望向大人,依旧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包大人放缓语调,和蔼地说:“简心,本府平日虽与你不曾有太多接触,但亦听公孙先生时时夸赞你,说你细致勤谨,聪慧好学。本府心中甚觉欣慰。”   顿了顿,大人又继续说:”简心,我们同在开封府衙内共事,相处时间可比家人亲友,本府职位虽在你之上,但亦希望平日你面对本府时,能以平常之心相待。”   大人和颜悦色的几句话,终于让我紧张情绪得以稍稍缓和,此时若再不答话,未免过于失礼,我唯有勉强开口,磕磕巴巴地应道:“多谢大人......大人的话,简心,记下了。”   包大人点点头,又重新问道:“对于此案,你可是有什么看法?”见我复又紧张起来,又道:“此刻只是商讨案情,你无需顾虑,无论所言对与不对,本府都不会怪你,你但说无妨。”   我无奈,暗暗定了定心神,理了理思路,鼓起勇气慢慢说道:“简心对现场所见,确实有些许疑问......"只觉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后,紧张情绪稍减,对上大人鼓励的目光,继续说道:“其一,刘天佑若真是自刎而亡,那利器割开颈部时,应会有大量鲜血喷射而出,飞溅四处,且喷射所形成血点,通常为圆形,而据简心所见,屋内只有大片血泊及零星几个小血点,且小血点呈星状,应为血液滴落时所形成。整个屋子里独独不见鲜血喷溅所留下痕迹,这却是为何?”   我渐渐恢复常态,言语亦趋流利:“其二,简心在案发现场,还曾注意到有一只小狗跑进屋内,舔舐地上的血迹,奇怪的是,这小狗舔过这血迹之后,便快速跑至屋外的水槽喝水,简心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小狗会有这般反应?是巧合,还是这血有什么特别之处?”   大家正凝神听着,忽然有人匆匆进来:“禀大人,仵作验尸格目送到。”   公孙先生上前接过一看,脸色骤变,只听他念道:“死者眼开睛突,面呈赤黑色,口鼻内见清血水流出,应为外物压塞口鼻窒息而亡。”   包大人霍然而起:“如此说来,刘天佑果真是被人所害!这凶手竟如此歹毒狡诈!”   展昭说道:“正是!可见凶手是先用外物致刘天佑窒息而亡,再用利器划开其颈部,以制造出刘天佑自刎身亡的假象。然而,人死后,全身血脉停滞,以刀划开其颈部之后,不会有大量鲜血涌出,故而,便有简心方才所说的疑问。”   “然而,若真如此,”包大人思索着:“那满地的血迹又是从何而来?”   公孙先生道:“凶手要伪造现场,自然是要以其他血替代之,必然不会是人血,用的定然是动物血,以血量之大而估计,很可能用的是是猪血……啊,是了!”公孙先生忽然恍然大悟:“屠夫杀猪之时,为了使猪血加快完凝固,往往会在其中放入盐块,这恐怕也就是简心见到那小狗舔了血迹之后,跑开去找水喝的原因了,因为那血必定有明显的咸味。”   包大人点点头:“出血量不足应并非凶手所能预料之事,即使他能料到,也不可能随身备好大量猪血,定是仓促之间去外面寻得。既如此,王朝、马汉,速速到那刘府附近查看可有宰猪的场所,如有,即刻将相关人等带回府衙询问!”   二人立刻答应着去了。   公孙先生满面欣慰之色,看着我笑道:“简心果然心思缜密,心细如尘啊!”   我方欲答话,却听展昭笑道:“公孙先生所言固然不错,不过,令展某不解的是,简心年纪轻轻,且观之应是初次直面刑案现场,这些刑案经验却是从何而来?”   看着他那别有深意的笑容,我的心不禁一跳,他果然在怀疑我吗?他想知道什么,他又想求证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倾诉   迎向他展昭那探究的目光,我定了定神,答道:“简心平日旁学杂收,略有所记,如今只是歪打正着,让展大人见笑了。”   他笑笑,问道:“旁学杂收?一般人家何来刑案勘验书录?你又是从何处学习所记而来?”   我答:“先父曾任过越州提点刑狱公事一职,是以简心能略知一二。”   大人闻言不由颔首,公孙先生亦是一副了然之色。然而展昭话锋一转,又问道:“既然令尊曾任过提刑官之职,想必府上亦常有府衙官员往来,为何你见了包大人,竟会紧张惧怕至此,难道你之前,竟从未和官府有过任何接触?”   我不由怔住。寻常的问话,将我瞬间带入从前的岁月,那里有尘封已久的不堪回首的往事,那里有掩藏在最深处的暗伤……     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意,我答道:“我不知道!”声音却已变得暗哑。    展昭缓缓走至我面前,微扬剑眉,继续问道:“此话何解?简心,面对大人之时,你心里在害怕什么,难道真的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即使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我依然不知如何作答,他可知道,这个问题里,有着我最深的痛和最大的疑问,他要让我如何回答他?   往事历历在目……强忍下心头锐不可当的痛楚,,轻声说道:“展大人,这些年,简心上下求索,苦苦寻找的,也不过就是想知道,在我自己的心里,我到底害怕的是什么......可是,展大人你明白吗?或许,在这世上,并不是每个问题都会有答案的……”   他深深地看着我,虽然依旧疑惑不解,但终究不忍再追问。   接下来的案情的发展,出乎意料的顺利。   离刘府不远处,果然有一个宰猪场,王朝马汉将小伙计带回一问,那小伙计清晰地记得,昨日五更时分,确是有一男子匆匆过来,买了一盆猪血。因当时天还未亮,伙计亦十分诧异会有顾客这么早上门,故记忆深刻。再详细比对此人的样貌,分明就是刘天誉!   原来,刘天佑为家中独子,而那刘天誉觊觎刘天佑的丰厚家产,居然设下此毒计将其谋害。   于是,真凶伏法,刘天佑的在天之灵得以告慰。   案件审结完的那个晚上,我的心情缭l乱,无法在房中呆着,便来到后花园的小亭子里闲坐。   我为自己沏了壶茶,一面漫不经心地喝着,一面对着月亮发呆,忽然有人翩然走来,在我面前坐下,我定睛一看,却是展昭。   他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冲我笑笑说:”展某见今夜月色甚好,不忍辜负,见你在此,便过来一叙,望不曾打扰。”   我由衷地说:”求之不得。”   展昭随意喝口茶,温言问道:”方才见你独自出神,在想什么?”   我不想瞒他,如实答道:”无事,只是觉得心有戚戚而已。”   他略带歉意看我道:“那日是展某冒昧,徒惹你伤心,还请见谅。“   我微笑:“展大人能将心中疑虑说与简心知道,简心已十分感激。若展大人尚有疑虑未消,不如就在今夜一并说了吧!”   展昭犹豫思量片刻,方开口问道:“先生曾言,你无意功名,淡泊名利,无欲无求,然而,简心,若你果真无所求,那你投身入开封府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我笑道:“无意功名是真,无欲无求是假。简心心中,其实也有也有企图心,也有争夺心,只是简心所要的,不是所谓的名与利,而是要从世人的目光中,去证实自己存在的价值,得到,我喜,得不到,我忧。”   展昭望着我,眼中疑惑更深,我迎着他的目光,在这个月光下微凉的夜晚,缘于某种自己也不知道的原由,我决定向他敞开心扉:“简心是家中长子,下有一弟一妹。简心幼时,娘亲身体孱弱,无力照顾三个孩儿,爹爹便将简心送至亲戚处抚养,这离家一去,就是五六载,待简心重回家中,只见小弟清俊聪慧,小妹娇憨可人,爹娘视若珍宝,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简心内心孤凄,却不愿再被爹娘送走,便力求事事尽力做到最好,以求在爹娘心中有一席之地……如今,简心虽已非昔日孩童,但心结犹在……”   我内心酸楚,无法在说下去,往事在心中浮浮沉沉,那孤寂的童年,倔强的少年……那过往的误解和遗恨,那曾经的心伤和悔恨,一一又上心头……   展昭只是凝视听说,默然不语。   不再去理会他此时的所思所想,我叹息一声,自顾自说了下去:“简心既无展大人的三尺青锋,亦无公孙先生的满腹经纶,简心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普通一人,不过是这千年开封的渺渺过客,只是,简心即便不似南侠与先生一般不可代替,亦希望在这开封府衙内,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展大人,简心所求,不过如此而已。”   展昭不解地问道:“简心,你来开封府衙不过数月,何以情钟至此,眷恋至此?”   我惘然道:“这些年,简心一直在寻寻觅觅,希望能寻得一个安全的所在,让心不再有惧怕,希望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看到公平、道义及温暖。我带着这样的心愿,在这人世间行走,一直在寻找,一直找不到……直至我来到这开封府衙……我不敢说,这里就是我要找的地方,我只知道,自我来后,我便不再寻觅,我的心也终于可以安定下来。简心眷恋的,就是这样的感觉。简心这样说,展大人可明白?”   展昭依旧心存疑惑:你既对开封府如此眷恋,却又为何对大人惧怕至此?”   我轻轻地答道:其实我惧怕的不是包大人,而是包大人身处的那个位置,凡为官者,一句可以定人生死,一句可以判人对错……让简心如何能不惧?只是如今,若要简心重新去相信这个世界,简心愿意从相信你们开始……”   这样犹如呓语的回答,我不知道展昭他到底能听懂多少。只听他温言问:“简心,到底曾经发生过何事?可否告诉我?”语气不再咄咄逼人,有着一种近乎朋友的善意关怀。   我答:“展大人,你可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希望一觉醒来,过去的一切不过是噩梦一场。如果你曾有过,或许你今日会略知我的心情......”   他默然注视我片刻,终于不再开口相问,只是陪伴我一起在月光的清辉下寂然而立,良久方离去。   从那以后,他似乎开始放下对我的戒心,待我如开封府其他诸人一般,如朋友,如兄弟。   而我,也从那一天起,开始更认真研读律法,翻阅勘验书录,以求学到更多。   我珍惜着这千年一遇的机缘,珍惜着在开封府衙的每一天。我愿以我的努力,来换得上天对我的更多的护佑。 作者有话要说:     ☆、秋凉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另一年的秋天。秋风萧瑟,秋雨潇潇,天气渐凉。   重阳近,家乡远,我无法回乡祭祖,只是告假半日,在京中拜祭姨母,遥祭爹爹。   展昭亦告假回乡祭祖扫墓,一去月余方回,并带回家乡自酿的青梅酒。这夜,趁秋雨初歇,便邀了公孙先生和我月下对酌。   小小的青花釉彩瓷杯,盛了碧色中带着琥珀色的梅酒,浅尝一口,那酸甜清冽的味道,于我是如此熟悉,记忆中,家乡的梅岭上,遍栽梅树,每至花开,如云如雪般美丽。春至花落之后,便可见青青的梅子累累结于枝头,在梅子将熟未熟之际摘下酿酒,所酿之酒清浅香甜,入口缠绵,唇齿留香……   展昭似乎对我的心事了然,只是温和地看着我,问道:“简心经年不曾归家,可思念家乡亲人?”   我答:“午夜梦回,心中俱是亲人音容身影。内心亦时时为不能留在家母身边尽孝而愧疚,可家母每每书信至,却只言我若安好,便是对她最好的孝道。”   展昭喟叹:“令堂一片慈母心肠,令人感怀。”   沉默片刻,只听公孙先生问道:“展护卫此次回乡,可有到月娘坟上一祭?”   “怎会相忘?想来也是一年未去了,每次回去,都只见她坟前芳草萋萋.......”   我知道月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因病去世。   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忍不住问道:“她生得可美?”   展昭默然不语,眼中却已满是回忆。   忽然,展昭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的伤感暂时退去,双眸清炯望向公孙先生:“公孙先生足智多谋,在下心中有一点疑惑,想请先生为我破解。”   公孙先生道:“请讲,愿为效劳。”   “在下回程途中,遇到一个蒙面人,其人身手不凡,武功不差,半途与我交手……”   公孙先生追问道:“以前从未见过吗?”   展昭摇头:“正因未曾见过,是以感到奇怪,为什么无缘无故的,他会在半途等我?更奇怪的是,我们一经交手,他马上离开,我一路穷追,那个蒙面人突然不见了,恰好在此时,我却看到一个弱女子被人欺负……”   公孙先生奇道:“这么说来,那个蒙面人是故意现身的?”   展昭未置可否,继续说:“那个弱女子是个风尘女子,却偏偏长得很像月娘。你说这是不是巧合?”   公孙先生思索着,分析道:“不是巧合,是蓄意安排,一个貌似月娘的女人引你上勾。”   展昭坦言:“也正是我心中的疑惑。你我皆知,近来京城内连连发生命案,高侍郎和铁捕头相继被害,他们二人,一个是清廉正直的清官,一个是尽忠职守的能吏。杀手作案后,有意遗留一朵红花……这红花,杀手,蒙面人,女子,会不会是有关联的?”   公孙先生担忧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展昭一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开始还只是怔怔地听着,闻此言不由一惊,脱口而出:“展大人,不可!”   展昭诧异地看我一眼,我解释道:“他们特地寻来这名酷似月娘的女子,说明他们已对展大人的底细详细察探过。他们处心积虑设下此一局,目的就是要引展大人入局,知道展大人即使心存疑惑亦会一探究竟。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我们并不知晓,若是与那红花杀手有关,只怕其中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既如此,展大人何必身犯险地?何不暂时置身局外,暗中调查,待局势明朗再做打算?”   展昭道:“你所言虽不无道理,但红花杀手一案至今线索全无,现对方既已有所行动,我又怎能坐视?如今之计,只有顺势而为,方能从中发现破绽,找出线索。”   我心中暗叹,所谓当局者迷,关心则乱,你如此决然前往,其中有几分又何尝不是为了那酷似月娘的面容?我又如何相信你真的能置身局外?   心中虽做如此想,却不敢造次贸然说出。我望着他那笃定自信的脸庞,不安的感觉却如水中的涟漪一般,一波一波地荡上心头。   接下来的日子,展昭果然开始出入那个女子所在的惜春院。一日,我在包大人的书房遇着他,他刚从外面回来,甫一进门,包大人便满脸戏谑地打趣道:“听闻展护卫近来流连花丛,迷上了惜春院?”展昭愕然不知以对,公孙先生忙解释道:“大人,展护卫是为了办案而去的。”包大人笑道:“本府自然是知道的......”   我在一旁,偷眼看去,但见展昭微窘带笑,疏朗的眉眼却掩藏着锁不住的心头事。我暗暗叹息。   只听包大人问道:“不知近日展护卫可查出什么线索?”   展昭道:“禀大人,属下去见了当日与属下偶遇的那名女子,得知她名唤如梦,据她所言,她原本为凌水人氏,为避家乡瘟疫,与老父、弟弟来到开封,后来盘缠用尽,老父又染病身故,她无奈之下唯有卖身葬父,被惜春院的鸨母古长玉遇见买下,从此栖身青楼。她的弟弟名叫阿飞,是个天生的白痴,兼身有残疾,如梦一直将他带在身边照顾于他,故亦被那古长玉一同收留于惜春院。”   大人细细听完,道:“展护卫认为此女子之所言有几分可信?”   展昭亦蹙眉道:“这也正是属下疑惑之处。这些日子,我数次出入惜春院,总觉得里面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似乎,每个人,讲的都不似真话.....”   包大闻言,与公孙先生相视而笑:“此不足为奇。烟花女子,有几个是真心待人的?她们所言,又能有几句是真话?恐怕,连那个所谓的弟弟,恐怕也是凭空捏造的吧?”   展昭道:“如梦的弟弟阿飞,属下倒是亲眼见过,长得倒是颇为清秀,依稀与如梦似有一两分相像,但确是神智痴呆之人,虽已成年,其行为举止却似几岁孩童一般,只会一味傻笑,兼手足扭曲,行动不便,如梦对他,却是关爱照顾有加。”   我听至此处,不由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不对!先天的痴呆儿,一般有其特定的相貌特征,展大人方才说那阿飞长相清秀,若他真的是天生的白痴,不可能如此,故简心认为,这阿飞的身份颇为可疑,展大人还需多多小心此人!”   展昭温和地看我一眼,并未接话,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悄然长叹,先行离开书房,在外面的游廊等候,待展昭出来从我身边经过之时,忍不住唤住他:“展大人......”   他问我:“有事吗?”   我看着他,思量半日,却只是说出这样一句话:“展大人,她,毕竟不是‘她’……”   他闻言,微挑剑眉,沉声道:“这我知道。”见我满面忧色,不由安慰我道:“你且放心,我自有分寸。再者,如梦,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   我叹道:“有些时候,越看似柔弱无害的人,越有可能是伤害你的人.....他看我一眼,问道:“简心,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道:“我也不知是为何,就只是担心......"忽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不如,你让我随你一起去那惜春院吧?我可以扮作你的书僮,又或者,扮作你的从仆?这样纵使有事你也可有个照应。”   展昭好笑地看着我:“简心,你可曾见哪位公子去会那些姑娘的时候是带着僮仆在身边的?再者,若真的遇上什么事情,我岂不是也将你置于险境了吗?”   他说的委婉,我听得明白,是的,我到底帮不了他。   他见我神色黯然,不由伸手拍拍我的肩,道:“简心,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归来,不辜负你的关心惦念,可好?”   我抬头,正对上向他清明如朗星的眼睛,我凝望他,久久无语。   自那日起,我的心中便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不如,我换回女装,潜入那惜春院一探究竟?   我知道这个想法大胆荒谬至极,然而,它却如水中的浮木一般,按下去又浮起,我内心与之挣扎,最终屈服。总该相信自己当下的选择是最合适的,与其迟疑纠结,不如放手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采苹   主意已定,我便开始着手准备。先是花了一点时间,将那惜春院了解了个大概。惜春院位于京中繁华的朱雀门东巷,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私人妓院,老鸨古长玉,是个颇不简单的人物,据说她背后的靠山似乎大有来头。   为了瞒过府衙诸人,我索性向先生谎称姨父家中有事料理,告假数日。公孙先生虽觉意外,但一贯对我信任,并不多问便准了我的假。   这日,我暂时离开封府衙,回到旧居。本以为离开已久,院内应是尘灰处处,燕泥点点,零落狼藉不堪,但推门所见,却异常干净清爽。正在惊异之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迟疑唤道:“阿心?”回头一看,却是姨父家中的旧仆平叔。只见他神色激动,将手中扫帚一扔,便快步向我走来,口内犹自念叨:“阿心,真的是你?”   我上前唤了声:“平叔!”忙携了他的手,在院内的竹凳上坐下,问道:“平叔,你如何在这里?”我环顾四周:“这庭院可是你时时回来打扫的?”   平叔叹道:“当日老爷离去时,曾嘱咐我要多多照料于你,然而你一入开封府衙便几乎不曾再回来,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所能做的,就是时不时回来看看……”   我心下感动:“平叔,姨父既已将你做了安置,你如今已不是仆从身份,且在家里安度晚年便可,不必再做这些事了。”   平叔只是追问:“阿心,你这一向可好?”   我刚想答“好”,忽然想那个茫无头绪的计划,不由心里一动,愁眉苦脸地说道:“平叔,实不相瞒,近日正有一事,让我日夜焦急,心绪烦乱……”对上平叔关切的目光,我便将近日发生的事情,细细与他道来。末了,故意犹豫道:“如今我好容易想出一个法子,或者可以帮到展大人,恰巧需要平叔帮忙,只怕平叔不肯……”   平叔被我用话一激,即刻拍着胸脯道:“阿心,有什么用的上平叔的,你只管开口就是,我绝无二话!”   我迟疑又迟疑,在平叔的催促下,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想让平叔与我做一场戏,好让我顺利混进那惜春院,以察探他们的底细,助展大人一臂之力……””   平叔闻言,登时吓得目瞪口呆:“阿心,你,你是疯魔了吧?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一个女儿家,若进了那什么惜春院,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这万万使不得……”   我忙安抚他道:“平叔莫急!我已经打听过了,惜春院的姑娘,若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是不会放出来接客的。再者,他们既已布置好个这个局,想必不日就会有个结果,所以我不会有事的……”   平叔虽然千般不肯,万般不愿,但经不住我软磨硬泡,还是勉强答应了。只是与我约定十五日之限:“……十五日后我便在这里等你,若不见你来,我便去那惜春院,抢也要将你抢出来!”我拗不过他,只得应允。   与平叔商定计划后,次日,我们乔装打扮一番之后便出门去。平叔依旧是一身仆人装扮,而我则是一副丫鬟的模样,荆衣布裙,素面朝天,为了谨慎起见,以斗笠遮面。二人雇了辆车,便往惜春院去。到了门口,平叔先行下车去与看门的小厮交涉,几费周折,终于有人将我们二人领到一个管事婆子屋里。   进了屋,我只垂首不语,只听平叔在絮絮地说:“......小的名叫张安,随主家居住在京郊。前些日子,我家主母买了一个丫鬟,谁知竟被我家老爷给看上了,要纳为妾,我家主母的性子一向是泼辣善妒的,如何容得下这事,一怒之下,不但不允,反而要将人送进这里来,老爷是个惧内不中用的,竟半句也不敢吭。我家主母还发了话,身价银子什么的她一概不要,你们只要把人留下就可以了.....这位妈妈,这人我是送来了,您老看是要?是不要?”   那个婆子瞟瞟我,又打量一下平叔,笑道:“哟,这么说来,你家主母倒是个利害的!人既然送来了,我若不要,你这老头岂不是交不了差?罢了,我就当做帮你这个忙吧!不过,你若胆敢装神弄鬼的,给我们惹来什么麻烦,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平叔忙道:“妈妈哪里话?您若不信,你们只管查去!”   那婆子不屑地哼道:“这芝麻绿豆大的事,我们可没功夫去查,不过是白嘱咐你两句罢了!也罢,人我做主留下了,你且回去跟你家主母复命去吧!”   平叔虽有千万个不放心,却不敢流露出半分,只好在那婆子的催促下离开。   因要见过那古夫人,方能决定如何安置我,平叔一走,那婆子便忙忙的打发我去梳洗打扮。   我顺从地随她去沐浴更衣上妆,待我妆扮好后,那婆子不由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   我随着按婆子七拐八拐,走了好半天,方来到一间颇为富丽的房子里,一进门,便瞧见屋子中间端坐着一位妇人。我低头立在一旁,只听那婆子回道:“夫人,这就是方才我所说的那个主家送进来的女孩子。”   那妇人命令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我做出几分迟疑的样子,慢慢抬头,同时趁着这个机会仔细看了看那妇人,只见她年约四十许,肌肤白皙,眼神凌厉。心中便知这定是惜春院的老板古夫人。   那古夫人肆意将我从上至下打量一番,方道:“嗯,容貌还当的起清丽二字,身形虽嫌纤弱,但不失楚楚之姿,难怪你家老爷会对你动心。”   我只是忍耐着不出声。   古夫人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怎样的家世来历,且说与我听听。”   我酝酿了一下情绪,怯怯开口,只道自己姓李,名采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怎奈双亲去世,故来京中投靠母舅。谁知母舅家中的表兄浪荡成性,败尽家产不说,前些日子还欠下赌债,因无力偿还,竟将我卖入张家为仆。舅父原本就染病在床,经此一事,急怒攻心,与世长辞……说到这里,我已顺利进入角色,含泪抬头望向古夫人,凄然道:“……采苹身世飘零至此,却不料入张家后还要遭老爷与主母的荼毒,如今落到这般田地,采苹也只有认命,只求夫人日后善待采苹......”   古夫人闻言,脸上似有恻隐之色,道:“如此说来,你倒也命苦。听你的谈吐,却真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儿。你可识字?若识,且去那案前写几个字我瞧瞧。”   我答应着走至案前,提笔在宣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采苹”二字。   古夫人看了看,又问:“你还会什么?”   我想了想,答:“采苹昔日在家中曾学过古筝,只是技艺粗浅......” 古夫人指指屋内摆放的古筝道:“无妨,且去弹一支曲子我听听。”   我顺从地在古筝前坐下,想了想,缓缓地弹出一曲凄婉缠绵的《葬心》。   一曲终了,古夫人出了会儿神,方点点头,道:“有些日子没弹了吧?指法略生疏了些,但也还可听。”顿了顿,又道:“采苹,以你如此品貌,在那张家做个丫鬟,实在是可惜了。既来了,不如安心跟了我,或许日后还有你的一个结果。”   我低头道:“若果真如此,采苹日后定当报答夫人的恩情!”   古夫人满意地看着我,道:“这几日我也没空,你且先安心住下,待我忙过了这阵子,再给你挑个师傅好好教教你。”说着,扬声喊道:“小红!”只见一个容貌俊俏,身形苗条的女孩子应声而入:“夫人叫我?”   古夫人指着我对她说:“这是新来的采苹,我暂时将她交给你了,你带着她熟悉一下我们这里的环境,顺便将这里的行事规矩教与她。”   那小红答应了一声,打量了一下我,冲我笑道:“既如此,且随我走吧。”   我随小红走出屋子。我知道第一步已成,心里不由暗暗松口气。   在这个清凉如水的秋天,我做了来到开封后的第一次冒险,不管结果如何,展昭,为了你,我都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险境   见过古夫人后,我便留在了惜春院。   我的住所与小红相邻。小红是个善良随和的女子,自幼孤苦,被古夫人所收养。想来古夫人对她也颇为珍视,一直不舍得放她出去接客。也许是我所说的遭遇让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小红与我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对我很是友好,她告诉我,她原本姓申,跟了古夫人后才改姓古。她虽一直跟我说古夫人待她不薄,但言语之间,我依然可以感觉到她内心对古夫人的畏惧。   如梦与阿飞,是我最为关注之人,只可惜,入惜春院已有几日,却一直没有机会看到,亦不曾打听到与案情相关的消息,我心中不由暗暗着急。   这一日,闲来无事,我便在惜春院内四处游玩观赏,借机暗将惜春院的院落布局及道路走势牢记于心。   我正在亭台水榭中穿行,忽然听见一丝筝鸣袅袅奏起,乐声悠悠随风飘来,我循声而去,只见花木掩映间,一位女子正在抚筝,清音婉转,如泣如诉,那女子也随琴声曼声吟唱,我凝神倾听,却是一曲《梦江南》: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底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曲毕,筝却未歇,我心中一动,也和着琴声轻吟道:   “长廊下,   琴咽水空鸣。   吹面清风缘数起,   斜檐暮雨两三声。   一曲诉平生。”   那女子闻声住琴,惊异地望向我,问道:“你是?”   我忙走近,笑道:“姐姐,我叫采苹,前两日才来的。方才听姐姐琴声动人,不觉忘情,惊扰姐姐了!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那女子微笑道:“我叫如梦。”   我的直觉不错,她果然是如梦。我悄悄打量她,只见她脸庞莹润,眉目如画,但眼角眉梢俱是愁意。   这就是展昭忘不了,放不下的容颜吗?   我微笑道:“姐姐的曲声里似有所思,不知姐姐可是有心事?”   如梦苦涩一笑:“如梦有幸,得妹妹如此知音,然而,如梦的心事,实不足对人道也。”   我有心与她攀谈,她却明显不愿多言。片刻,她便托辞有事需先行一步,与我告辞起身离去。   我待她离开,已无心再游玩,也转身回房。   我本一心想向小红多打听一些如梦的事情,但小红却不在房中,一问之下,才知她被古夫人叫去了。   我在她房中等候良久,她才返回,我见她似心神不定,便问道:“小红,夫人叫你可有事?”   小红神思有些许恍惚,道:“夫人说今晚展昭会来,让我们......”说着,猛然觉察自己失言,话头一滞,顿了顿,方接下去掩饰道:“让我们好生接待,不要怠慢了贵客。”   我的心猛地一跳,表面却不露声色,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继续好奇地问道:“展昭?你所说的,可是开封府的展大人?”   小红点头道:“正是。”   “不知他是哪位姐姐的恩客?”   小红答道:“如梦的。”而后便收住话头,不欲多说。   我道:“方才我在园子里见到如梦了。果真是玉貌花容。”我看了一眼小红,试探地问道:"听说,她还有一个天生残疾的弟弟叫阿飞,也跟着她一起住在这里,可是真的?”   “阿飞......”小红轻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道:“其实,阿飞他,他虽然痴傻,却是个很好的人......”   我注意到,提及阿飞,小红的声音中有一种异样的温柔怜惜,却不知是为何。   我好奇问道:“那个阿飞,你见过吗?”   小红点点头,却不再说话,陷入沉思之中,眼里有一抹隐隐有担忧之色。   我观其颜色,猜想其中必有缘故,只是她不肯说,我亦唯有将话题转移至如梦身上。   我继续道:“小红,如梦她生的这样美,又有展大人这样的翩翩公子倾心于她,为什么她还不开心?”   小红叹道:“风尘女子,哪有真正的开心可言?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苦罢了。”   我试探地问道:“怎么?如梦她......”   小红怔忪片刻,忽然看着我,认真地说:“采苹,你初来乍到,不知这里的底细,有些事情,我想,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我听得出她话中的善意,反而不便再追问下去。   入夜,惜春院花团锦簇,灯亮如昼,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我心里记挂着展昭,便乘人不备,悄悄来到大堂,果然见他一袭蓝衣,翩翩而至。   数日不见,于我却如久别,他的身姿,在众多的风流公子之间,愈发显得英挺潇洒。他随意落座,静候佳人,我则藏身在惜春院的莺莺燕燕之中,对他遥遥相望,不知为何,心头微微有酸楚之意。   未几,只见一个小丫鬟摸样的女孩走近展昭,与他低语几句什么,展昭便起身随她而去。   我悄悄尾随,只见那小丫鬟引他至如梦的房间,那古夫人亲自率如梦在门前等候,如梦显然精心装扮过,容妆精致,服饰华美,衬得她愈加娇艳,只见展昭含笑走近她,眼中隐隐有着重逢的喜悦。那古夫人嘱咐了如梦几句,待二人进屋,又亲自替他们掩了房门,在门口出神片刻才离去。   我隐身暗处,留意房中动静,等了多时,房内却一直安静无异样,我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正踌躇间,忽然出现一个神色痴呆举止怪异的少年,只见他一副疯疯傻傻的样子,跌跌撞撞地闯进如梦的房间。   我心头一紧,只听得房内如梦惊呼道:“阿飞,你不能来这里,快出去......展公子,阿飞他不懂事,还请公子莫怪!”伴随着话音传来的,还有盘盏碗碟呯然落地的声音,不一会儿,只见如梦半扶半拖地将阿飞拉出门外。   这便是阿飞?他们想做什么?我心里正疑惑,又见小红手托酒壶,款款走进如梦房间。不一会儿,我听到展昭惊呼:“这酒......”   我心知有异,刚想过去一探究竟,忽见古夫人出现,她径直走进房间,试探地喊了几声“展昭”,却不闻展昭有任何回应。我心里正忐忑,忽然似听到一声低低的惨叫,几乎同时,我看见阿飞飞身而入,身手之矫捷毫无半点残疾之态,而如梦则紧跟其后。   我不及多想,也冲到门口,一看之下,不由目瞪口呆:房内,只见展昭俯倒在桌上,昏迷不醒,古夫人手握他的宝剑,剑锋已深深刺入小红的身体,只听古夫人喃喃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小红,你不要怪我狠心!”言罢,回身将宝剑一拔,小红应声倒地。古夫人将宝剑扔给阿飞,吩咐道:“你二人将这里布置一下。我这就去报官!”说着便往门口走来。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已躲避不及。古夫人见我,不由脚步一顿,脸色一寒,冷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心如在寒冰之中,身体不受控制地簌簌发抖,但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推开她,走至小红身边,颤抖着将小红扶起,轻唤:“小红!”小红却再无声息。我抬头望向古夫人,低低问道:“她今夜来此,可已知道自己是这样的结局?”   古夫人倏然变色,上前狠狠问道:“采苹,今天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我冷冷地看着她,道:“今日傍晚时分,我们确实在纱窗下闲话家常,促膝谈心,小红说,风尘女子,并无真正的开心可言,不过是各有各的苦......只是想不到,她的话,这么快就被我一一验证......”   古夫人闻言一怔。我的目光从古夫人脸上移开,恨恨地看向如梦,如梦不敢直视,只是含泪别过脸去。   我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展昭身上......展昭,你这个傻子,我曾说过,她不是“她”,为什么你还要自欺欺人......如今,你让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问道:“你们打算将他怎么样?”   古夫人看看我,又看看展昭,忽然冷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自己都已死到临头了,还去操心别人的生死!“说着,回身向阿飞喝道:”阿飞,杀了她!”   “夫人,不要!“如梦忽然伸手拦住阿飞,哀求道:“夫人,如今小红已死,再杀采苹,只恐徒惹不必要的麻烦......”   阿飞看了一眼如梦,也说:”夫人,如梦说的有理,这个时候杀她,反而对夫人的计划不利,不如先留了她的性命,待事情了结之后再处理也不迟。”   古夫人迟疑一下,道:“也罢,就让她多活三两日。阿飞,先将她关起来,不要让她跑了,这种时候,万万不可节外生枝。”   直到我被阿飞扔进密室,惊惧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将我淹没。   现在我终于渐渐看清这个迷局的真相。他们用如梦将展昭引至惜春院,然后不惜制造命案嫁祸与他,无非是想让包大人陷入两难的局面,他们要对付的,是整个开封府。   我后悔,为什么反应如此愚钝,当时目击了整个案发过程之后,就应该想法逃走,回开封府寻求救援才对,如今,该如何是好?   望着密室这四面密不透风墙,我一筹莫展。 作者有话要说:     ☆、红花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密室的门悄然打开,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闪了进来,我惊讶地望向来人,明知不可能,心中还是不可遏制地腾起一丝希望。   来人扯下面纱,不,不是展昭,却是阿飞!   我失望之余更添一层忐忑,刚要开口,他却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低喝道:”不要出声,跟我走,我救你出去!”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却身不由己,被他拽向门外。   阿飞带着我悄然离开惜春院,出城一路向城外的山边奔去。山路泥泞崎岖不堪,夜雨纷飞,夜风清冷,冰凉的雨丝落在我的眉间发梢,待我的衣裳鬓发已尽湿,我们终于在山间的一座木屋前停了下来,阿飞将门推开,对我说:“进去!”   我只是戒备地看着他。阿飞冷笑道:“这里是你的藏身之所。跟你说实话吧,古夫人担心夜长梦多,本是叫我将你带至荒郊野岭,将你杀害。如今我有心救你一命,你却还对我如此怀疑?”   我闻言心头一凛,不由惊起一身冷汗,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冷冷地道:“我只是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小红!”   我别无选择,只得随阿飞进屋。   木屋简陋,却干净清爽。我一眼看见屋子靠墙的卧床上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瞧,却是小红,不由大惊,仔细看她,只见她虽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微弱的气息却清晰可辨。我转头看向阿飞,颤声问他:“她没有死?”   阿飞点点头:“她当时只是昏了过去,众人不察,将她匆匆入殓。我发现她还有呼吸,便将她救出。”   我上前轻轻握住小红的手,心内欢喜,复又忍不住问道:“阿飞,你到底是什么人?如梦,真的是你的姐姐吗?小红她,到底又是你的什么人?”   阿飞答:“我只是一个江湖过客,机缘巧合被古夫人收留,这次我不过是与如梦姐弟相称,掩人耳目而已......我与如梦之间的事情我不愿多说......至于小红,她不是我的什么人,只是在惜春院这种凉薄艰难的地方,我们曾经守望相助......若说有情,也是兄妹之情。”   原来,这个看似冷酷的人,内心还残留着几分暖意。    我终于开口,问他那个我最关心的问题:“展昭,他现在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阿飞一愣,道:“他并没有怎样,只是如今正关在开封府的大牢里。”   我闻言,反而心头一松,还好,终究没有落在惜春院的人手里。包大人知悉事情的全过程,自然不会相信是展昭杀人。   想至此,我恨不得即刻离开这里,飞奔回开封府衙,向包大人诉说我所知道的一切,可是,眼前的小红尚在生死边缘徘徊,我又怎能弃她而去?   阿飞似猜到我的所想,当下冷笑道:“你若想逃离这里,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惜春院的打手比你想象中多,一旦让他们发现你,我不想冒险救你第二次。”   我道:“你放心,小红没有脱离险境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她的。”   阿飞点头:“如此甚好。”一面将两个药瓶抛给我:”药丸内服,药粉外敷---也不知救不救得她?我不宜久留,小红交给你了。”   我抚上小红的额头,只觉得滚烫灼人,忙叫住阿飞,让他将身上的酒壶留下,阿飞虽不明所以,还是将酒瓶抛给我,然后便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木屋里只留下我和昏迷不醒的小红。我给小红喂下药丸,敷上药粉。见她热度实在太高,还是决定用一用物理降温的法子。我去烧开一壶水,待水温稍凉,便找来一个木盆,,将水舀入盆中,兑了些酒进去,然后轻轻解开小红身上的层层衣裳,用纱巾蘸水,缓缓擦拭的她身体。好一会儿,才见她高热终于稍稍减退。   我伏于她床前歇息,忽然听见她在昏迷中轻轻呓语,她柔柔唤着:“阿飞......”声音里似有无限情意。我心中诧异,原来她对阿飞用情如此之深......   只听她继续喃喃说道:“阿飞,不要走......你可知道,自从你做了那红花杀手,你每日离开我出门,我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阿飞,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吗......”   我惊讶非常,红花杀手!原来阿飞就是那红花杀手,我竟没有料到......   我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小红,几日后,终于见她高烧退尽,悠悠转醒,不由松了口气。小红慢慢睁开眼,环顾四周,眼中尽是困惑,又见我在身侧,不由更加迷茫,虚弱问道:“采苹,这是何处?我们怎么在这里?”   我握了她的手,答:“这是开封城外的山间木屋。小红,你可记得,几日前,古夫人为了嫁祸展公子而杀你,是阿飞偷偷将你救出……”   我将个中情形仔细说给她听,她看着我感激道:“如此说来,是阿飞和你救了我?我该如何感谢你们?”   我微笑道:“应该说,是阿飞救了你。”   提及阿飞,她的眼中有着异样的光彩,可是想起自身遭际,又不由黯然神伤,道:“我自幼被古夫人收养,古夫人人一直说要将我当她自己女儿一般对待,在那样的地方,虽不敢奢望她真的将我视为亲女,但相处了这些年,难道她就不曾有过一点点真感情,她就如此忍心,如此无情?采苹,你可知道,她那一剑,已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世路如此艰难,让我每每想起,就再没有勇气面对日后的生活.....采苹,我如今也不瞒你,如果不是阿飞,我也已然生无可恋......”   我心中替她难过,轻轻抚着她的手,说:“小红,你可以痛恨古夫人,却不可以对生活绝望。正因为世事多艰,际遇难测,我们才更要善待自己,爱惜自己。你方才说要感谢我们,那就更该振作起来,好好地生活下去,如此,阿飞和我所为你做的一切方有意义。你说是不是?”   小红默默不语,却有泪珠缓缓滴落。   我又试探地将心中疑惑一一问她,此时的她,已视我为生死之交,再加之古夫人的所为已让她寒心,故她也不再隐瞒,将她所知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我之前听到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那古长玉背后的靠山竟是宫中一名颇有权势的白发老太监刘公公。小红在古夫人身边多年,算得上是古夫人的心腹,古夫人许多事情亦不瞒她,偶尔也会带上她一道去见那刘公公,是以小红亦见过此人。   那刘公公原本为当今圣上之妹乐平公主的贴身随侍,而乐平公主的驸马,便是轰动一时的秦香莲状告驸马爷一案中,因欺君罔上,杀妻灭子而被包大人判以铡刀之刑的陈世美!   自从驸马陈世美被铡后,乐平公主便从驸马府迁回宫中居住,日日思夫落泪,哀伤不已。刘公公从公主幼时便在其身侧服侍,情分已逾主仆,见公主如此伤心,自是心里难过,追根溯源,深恨包大人铁面无情,便令古长玉设计铲除包大人,为公主一泄心头之恨。   古长玉领命回来,便与惜春院诸人商定了一个红花计中计的迷局,决意从包大人身边的展昭入手,再一步步设计陷害包大人。小红、阿飞、如梦皆是其中的一枚枚棋子。   如梦根本不是什么卖身葬父的凌水人氏,她本是戏班的一名戏子,古夫人因她长得酷似展昭已故的未婚妻月娘而寻了她来,答应事成之后予以大酬金。如梦恰好因丈夫病故身无所依,膝下又有幼女需要抚养,便答应下来。   按既定计划,阿飞明里假扮做如梦痴呆姐弟,另一重身份则是红花杀手,专在夜里杀害那京中的清官能吏,每次得手,无一例外在现场留在一朵红花。几次下来,古长玉见此案已引起皇家的注意,便让如梦适时出现在展昭面前,将展昭步步引入惜春院。而后,便准备伺机嫁祸展昭为红花杀手,而彼时,包大人必不肯相信,故此便可以让公主在皇上面前状告包大人一个徇私枉法之罪。   事发那日,古夫人将小红叫去,命她晚上见机行事,待阿飞装疯卖傻将酒壶打翻后,便送入下了迷药的酒,但小红自己却没料到,最后古夫人为了嫁祸展昭,竟狠心杀害于她!   说道此处,小红又是难过不已。沉默片刻,她挣扎着伸手将贴身系带的锦袋打开,我定睛一看,里面竟是好几朵绢绡制成的红花!只听小红轻声道:“采苹,你可知道,这些红花,每一朵,都是我为阿飞精心而做的……”   我伸手拈起一朵红花细看,果然与公孙先生封存为物证的那几朵在命案现场发现的红花无异。我不动声色,将那朵红花悄悄放入衣袖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变故   小红却对我浑不在意,只顾着用手轻柔地抚过朵朵红花,目光恋恋如看向心爱之人的脸庞。   我看着小红那缒绻的神情,忍不住问道:“阿飞他可有与你同样的心意?”   小红苦笑着摇摇头:“阿飞,他一直对我很好,我也曾以为,他亦对我有情,直至如梦来到惜春院,我渐渐发现,原来阿飞喜欢的竟是如梦,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对我的,只不过是兄妹之情,与对如梦的情意是不同的,然而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我对他的心意……”   我好奇追问:“那如梦呢?又是何想法?”   小红道:“如梦对阿飞的情意只是佯作不知,依我看,她心里真正喜欢的,倒是那位展公子……”   提及展昭,我不由心头一跳。真心喜欢,却还如此算计陷害于她,当真是应了戏子无情这句话吗?   小红似看出我的所想,叹道:“采苹,你也休要觉得如梦无情,到后来,是古夫人拿了她孩儿的性命来威胁于她的,你想,她为人娘亲,又能如何选择?说来大家都是苦命之人,只是我等害了展公子,如今悔之已晚……”   如今我已尽悉事情真相,心下稍宽。见小红已有悔意,只想再过一两日,待小红的伤病好转脱离危险,便设法劝她至开封府作证,为展昭昭雪沉冤。   小红虽已脱离危险,但身体毕竟虚弱,过两日阿飞再来时,她正在在昏睡之中。   我们不愿吵醒她,便走至屋外的小院说话。   月光清冷,夜风萧瑟,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阿飞见我形销骨立,不由动容道:“多谢你!”   我道:“份内之事,何须言谢?”   犹豫了一下,我问道:“不知展昭现下如何?”   谁知阿飞陡然变色,冷冷道:“奇怪!你倒也如此关心他!”我正不解他何出此言,他转身看着我,脸上怒意渐浓:“莫非,你也对他有情?”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生生将那句:“你是怎么知道的?”咽下去,转而问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阿飞道:“也罢,本来我不想说,既然你要问,那我就告诉你,展昭已经死了!”   “展昭死了?”我的脑子里轰然一声,所有声音都听不到,唯有这句话在盘旋。   阿飞冷冷道:“不错,他已经死了,是被我杀死的!”   我喃喃地问:“怎么可能?”自己的声音也好似从遥远天际传来,飘渺得不似真实的存在。   阿飞冷笑道:“不妨告诉你,开封府审理此案开棺验尸之时,发觉不见了小红的尸体,包拯乘机以此为由,放展昭出狱,令他继续侦查此案。展昭为追查线索,找到如梦,却偏偏被我碰上。我趁他不备,用毒粉毒瞎了他的双眼,我二人打斗至河边之时,展昭因双目已失明不敌于我,被我重创之后,跌入河中而亡。这两日,如梦正在哭哭啼啼地拜祭他呢!说起来,他倒也不愧南侠之名,自身难保之际,却还一心想要护着如梦母女.....我承认我是小人行径,胜之不武,但要怪,也唯有怪他自己,他本不该去找如梦的......”   我怔怔看着阿飞的脸,心却奇怪地麻木着,似在一瞬间已失去。我茫然问道:“那现在,展昭,他人呢,在哪里?”   阿飞奇怪地看着我:“人?哦,你是说他的尸首吧,早被河水冲走了,我怎知在哪里。”   我望向他,我绝望地想,即使我这一刻不能手刃眼前这个人,亦不能让他好过。   我恨道:“世路已多艰险,你又为何还要徒增苦难?阿飞,你愚蠢至极!你可知道,人世间因果相依,你杀了他,自己已离祸不远!人生如棋,这一盘棋局,是你可以掌控的吗?这样的结果,又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如今你替他们赢了这一局,你又能得到什么?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若展昭还活着,你对他们尚还有用处,或暂可保住性命,而今,他们目的已达到,还要你何用?今日你杀展昭,你可知他日你又命丧何人之手!”   阿飞听着我如诅咒般的话语,脸上果然浮现出按捺不住的怒气,冷笑道:“危言耸听,只怕你要失望了!”   我亦冷冷回应:“如此最好,我祝愿你吉人天相,福寿绵长!”   阿飞不再言语,拂袖而去。   我默然站立在原处,一动不动,良久,才有泪缓缓滑落。   展昭,这是真的吗?你真的就这样离开这个人世间?   那一天,你跟我说:“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不会辜负你的牵挂。”言犹在耳,而你一向是个信守承诺的谦谦君子,为何这一次却做不到?   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是你一直在陪伴着我,每一次,我伤心无助,悲伤孤独的时候,你便在我的梦中出现,来到我的身边,牵着我的手带我走......   我知道你在这里,在与我相隔千年的北宋开封城,所以我来了,我穿越了千年的时光,走过迢递的长路,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和你相遇,只是为了再看一眼你熟悉温暖的笑容......   这些日子,于你,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人生初见,于我,却是夙愿成真的故人重逢......而我的心事,还来不及尽诉于你的面前,你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没有了你的开封,对于我,还有什么意义?而我又该去往哪一个茫茫时空里,重新再找寻你?   窗内灯影摇曳,我想起小红,忽然心里陡生一丝希望,我并没有亲眼见他死于我的面前啊,为什么要去相信阿飞的话呢?就像小红,众人不都以为她死了吗?她此刻还不是好好地在我面前?   展昭,我不会相信他真的死了,不,他一定还活着,在这茫茫世间的某一个地方......我要去找他,不管上天入地,不论天涯海角,我一定要去找到他....   一夜无眠,思绪千回百转,身上凉一阵热一阵,心头亦凉一回热一回。   小红醒来,见我独坐于灯前流泪,不由大惊,支撑起身子问我:“采苹,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已无法自持,哭道:“小红,我有一位故人,他之于我,就如阿飞之于你,可是如今,他身遭意外……”   小红惊道:“可是我连累你们?”   我摇头:“小红,这与你无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要走了,我不能再留在此地陪伴你了,我要去找他……小红,你自己保重……此事不要与他人提起,包括阿飞,可好?”   小红答应着,叹道:“可恨我帮不到你。”   小红还欲留我至天明,奈何我去意已决,只得依依话别,倚门送我离去。   这夜,虽然没有下雨,但山路依然湿滑,我脚步漂浮,深一步浅一步地,也不知走了多久,才下得了山。   回到城内,我唯恐被惜春院的人发现,小心翼翼,东躲西藏,好容易跑到自家门前,刚要伸手敲门,只听“吱呀”一声,院门适时地打开,我看到了平叔那张熟悉慈和的脸,张口唤了声:“平叔!”便身不由己倒在地上,耳畔是平叔惊慌失措的声声呼唤,意识却渐渐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相救   待我醒来,已是躺在自己房间熟悉的床榻之上,平叔满眼焦灼,看我睁开眼,不由松口气,道:“谢天谢地!阿心,你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昏迷了大半天,可把平叔吓坏了!阿心,你现下觉得如何?”   我低声道:“不妨事。”   平叔絮絮地道:“阿心,这十五日,我日日在这里等你,都不见你回来。今天早晨,我已决定去那惜春院,谁知一开门却看见了你......阿心,你这些天可好,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我只是摇头。   平叔长吁了口气:“那就好!”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所说的那个案子可有进展?展大人呢?他可平安无事?”   我心头又是一阵绞痛,哑声道:“我不知道!”   我没有办法说出“他已经死了”这句话。   平叔终于不再追问。   喝过平叔端来的汤药和米粥,虽然依然感觉头晕目眩,身体酸痛无力,但精神却好过之前,于是挣扎起身要出去,平叔虽极力阻拦,但见我执意如此,只得由我去了。   正是二更更鼓敲响时分,夜色已浓,幸好还有月光皎洁。   我虽决心一定要找到他,其实却也不知该向何处寻找。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发现自己竟然向着惜春院方向而去,心里一惊,正想折身返回,蓦然发现前方小巷里,有一人正蹒跚而行,定睛一看,正是阿飞!才欲躲避,却发觉他脚步踉跄,身体蜷缩,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惊异迟疑之间,阿飞已抬头看到我,想要向我奔来,却身体不支倒在地上。我忍不住跑上前去,扶起他,问道:“阿飞,你怎么在这里?”   阿飞的嘴角有鲜血不断涌出,胸前衣裳已被打湿。他紧紧捉着我的手,道:“采苹,一切果然被你言中!我今夜遭人暗算,后悔已经晚了......”   我急急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飞艰难地缓缓说道:“今晚,那刘公公叫了古夫人、如梦和我前去,说是要为我们设庆功宴,我趁机提出要娶如梦为妻,并请求刘公公放我们离开,谁知那刘公公假意答应,却早已在我的酒中下了剧毒......”   我紧紧捉住他的手臂,扶着他站立不稳的身躯。我本应感到快意的,但不知为何,此时心中只有阵阵悲凉。   阿飞又道:“采苹,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展昭,他没有死......”   如心中响起惊雷,我震惊到无以复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你说什么?”   “那日,我本亲眼见他落入河中,被河水冲走,谁知他竟能死里逃生......我见到他时,他双目仍未复明,再兼深受重创,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原本是可以杀了他的,只是如梦苦苦哀求,甚至不惜以身相许,我方改变主意,暂将他困在惜春院的密室之中......”   说话间,阿飞的呼吸已愈加粗重,他挣扎着说:“采苹,我快不行了,你快随我去救展昭出来,将他带到小红那里,小红她有解药,可以助他双目复明.....”   我忍不住流泪道:“阿飞,那你呢?你怎么办?”   阿飞摇头叹道:“我的毒已解不了.......有你这句话的关心,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我曾经做错事,为虎作伥,杀害了无辜的人,如今可算是咎由自取......但展昭不同,他一代名侠,不该有此下场......趁古夫人他们还在那老太监处没有回来,快跟我去,迟了怕来不及了......”   我扶着阿飞,一路赶至惜春院。   我随阿飞走进密室,一眼便看见展昭一袭黑衣,目缠黑纱,双手锁于铁链之间,但即便如此,他的风姿,依旧远胜于世间的千万寻常男子。   阿飞不待我扶他,就跌跌撞撞地冲至展昭面前。展昭闻声惊问道:“阿飞?”   阿飞吃力地说:“你,知道是我?”   展昭担忧地道:“你血气涣散,中气渐弱,阿飞,你中了毒?”   阿飞道:“你说的不错,就是那刘公公下的毒……”   “刘公公?”展昭急道:“阿飞,我随你一起去找他,让他交出解药……”   阿飞惨然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扑过去为展昭解开铁链,展昭阻止道:“阿飞,你不要再动了,这样会加快毒性的发作的。”   阿飞挣扎着将铁链解开,自己仆倒在地,展昭忙扶住他。   阿飞道:“展昭,你听我说,我的时间已不多了,一会儿采苹会带着你,离开这里……”   展昭疑惑地道:“采苹?”   我走至他们身边,伸手扶住阿飞,应道:“展公子,我便是采苹。”   展昭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阿飞道:“采苹原本也是这惜春院的姑娘,那一日,她因亲眼目睹古夫人杀害小红嫁祸于你,险些亦被古夫人所害……你跟着她走,让她带你到城外山间的木屋那里,去找小红,她会给你解药,治好你的眼睛……”   展昭惊道:“小红,她果真还活着?”   阿飞艰难地点点头。一席话下来,阿飞脸色已变,血色尽失。   展昭道:“阿飞,我们一起去找小红,说不定还能救你……”   阿飞绝望地说:“不可能!我中的是宫中剧毒千机毒,小红的解药救不了我……展昭,我求你一件事……”说着,将随身的短刀塞入展昭手中:“我求你,杀了我!无论如何,我不能死在那个老阉贼的手中……”   展昭惊叫:“阿飞,你……”   我亦忍不住一阵心酸:“阿飞,你别这样,你可知道,小红她还日日在盼望着你回去……”   阿飞目光复杂地看向展昭:“我深爱如梦,如梦心中却只有展昭……正如如梦是我今生的遗憾一样,我恐怕也要成为小红今生的遗憾了……采苹,你不要再怪如梦,她有她的不得已,你知道吗?当日,其实是她苦求我将你救出来.....请你日后多多照顾如梦,还有小红她们二人……”   言毕,忽然一把抓住展昭的手,用力将他手上的刀刺入自己的体内,顿时,血如泉涌。   我和展昭同时惊叫出声:“阿飞!”   阿飞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如此,我总算没有死在那阉贼手上了!”说毕,闭上眼睛,就再也没有睁开。   展昭扼腕叹息,而我终于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为了这个奇特的少年令人嗟叹的短暂一生。   告别了阿飞,离开了惜春院,我便带着展昭去向山间小红栖身的木屋。   展昭的眼睛已全然看不见,需我一路搀扶。曾经如此俊朗矫健的他,如今却被困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想起他从前那双清明冷峻如寒星般的眼睛,我的心中止不住的难过,只恨不得即可赶到小红面前,怎奈力不从心,身体难受的感觉愈盛,只觉得双脚发软,一步一步如踩入棉花堆里一般无力。   展昭何其明敏之人,不多一时已觉不妥,便放慢脚步,道:“姑娘可是觉得身体不适?我们可以暂作歇息,你千万不要勉强!”   我低声道:“我害怕!”   展昭安慰我道:“若是他们追上来,展某就是拚了性命,也要护姑娘周全。”   我抬起头,仰望他的脸庞,道:“不,我不是害怕这个,我是害怕,时间拖延过久,会治不好你的眼睛。”   展昭一怔,道:“展某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却对展某如此厚谊,日后若有机会,展某定当报答!”   我道:“报答二字,对采苹而言太重了。采苹只想展公子答应一事。”   展昭道:“姑娘请讲!”   我说:“开封城不能没有你这个红衣侠士,只愿展公子从今往后,要多多爱惜自己!”   沉默片刻,只听他说:“展昭尽力!”   我尽量调匀呼吸,加快脚步,终于,远远地,见到小红那栖身的木屋出现,屋内灯火温暖,小红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清晰可见。   我停住脚步,对展昭说:“展公子,你往前再走几步,便是阿飞所说的那间木屋了,你走进里面,便可找到小红。”   展昭意外:“怎么?你不进去?”   我摇头道:“展公子,我要下山回去了。一则,我没有勇气告诉小红关于阿飞的事,只有劳烦展公子。二则,城内还有人在等着我,我不想他着急牵挂。”   还有第三个原因,展昭,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多么希望能陪在你身边,再看一看你重见光明的眼睛,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采苹就是简心,因为我不敢请求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更不敢奢望包大人在得知我是女儿身之后,还会同意我留在开封府……   ……思绪纷飞间,只听展昭说道:“既如此,展某与姑娘就此别过,但愿日后还有缘相见!”   我微笑:“一定会的!”   我遥遥望他进了木屋,良久,方转身离去。   我的心头已放下一块大石。小红是比我更直接更有力的证人,只要展昭的眼睛复明,他就可以带上她一起去开封府昭雪他的冤情。而我,过了今夜,就不再是采苹,我可以重新作回简心,继续在开封府衙内,过着平淡而悠长的日子。   山月朦胧,秋虫寂寂,我沿着山路安心地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问案   终究心中是有牵挂,即使平叔苦劝,我在家中休养了两日后,还是急急返回开封府。   踏入府衙大门,心中只觉亲切无比,在经历了这样的人和事之后,开封府让我愈加眷恋。   扰扰尘世,这一处是我心安的所在。   公孙先生见到我,大吃一惊,担忧的问道:“简心,不过半月不见,你为何清减了许多?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微笑道:“说来话长,日后若有机会,简心定一一告知先生。”   先生带我去包大人处销假。在大人的书房,我遇见了展昭。见他的双目清炯如昔,我心中的最后一缕不安终于消散。   我向他见礼问候:“展大人可还安好?”   他微笑:“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笑容和煦如窗外暖暖的秋阳。   我问:“敢问大人,之前那红花杀手一案,不知如今可已结案?”   谁知此言一出,包大人脸色黯然。   先生摇头长叹道:“简心,你离府多日,不知其中曲折,展护卫在惜春院遭人陷害,被诬告杀人而下狱,后因被害的小红尸体失踪,展护卫得以出狱继续追查案件,谁知又遭惜春院的杀手阿飞暗算,被毒瞎双眼而险些丧命,后来,虽幸得死里逃生,化险为夷,并找到那重要人证小红姑娘,谁知小红姑娘却......唉!”   我惊问:“是小红不愿出面作证,还是她出了什么意外?”   展昭接下去说道:“小红姑娘对那阿飞情深一片,得知阿飞被那刘公公毒害身亡,悲痛难抑,在治好了我的眼睛之后,竟自尽殉情,因事发突然,我救之不及......”   我的心蓦地沉了下去,想起离去时她那倚门相送的依依身影,我心中一阵酸楚,不曾想那竟是最后一面了......小红,你怎么这样傻?阿飞若泉下有知,又怎么肯你这么做......   我别转头,不敢让他们看到我眼中的泪意。   正在暗自伤心,忽然听到包大人问:“展护卫,你所说的那位采苹姑娘,如今可有下落?”   我的心一跳。展昭无奈摇头道:“属下惭愧,至今并没有打探到她的消息。也是属下疏忽了,当时与她道别时,本应问一问她的行踪。”   包大人道:“世事难料,怎能怪你?且茫茫人海,要想寻一位弱女子谈何容易?”   公孙先生愁眉不展:“大人,那古长玉前日在公堂之上一口咬定展护卫是杀人凶手,见大人不曾如她所愿当堂判决,竟在街上拦了乐平公主的轿子,告大人徇私枉法,听说乐平公主已将此事告到圣上那里,是以圣上才会下旨令大人限期结案。如今虽有王爷为大人极力争取,但明天也是最后一天了,如今我们虽洞悉案件的全过程,奈何并无有力证据。明日升堂,大人可有把握?”   大人摇道:“没有!但即便如此,本府亦不愿失去信心。不知为何,本府总有预感,事情或有转机。”   我苦笑,莫非,这真的是天意?   那一天晚上,包大人书房的灯一直亮着,而我,则一直悄悄在门外煎熬徘徊。   次日一早,不待大人传唤,古长玉已携如梦将堂鼓捶的震天响。大人依例升堂,我随立在先生身侧。有别于常的是,八贤王竟然亲自到场,奉旨监审。   只见那古长玉呼天抢地,摆出一副泼妇的架势:“八王爷,您可千万要替民妇做主啊!展昭那日在我惜春院,酒后乱性,意欲轻薄民妇的养女小红,小红不从,便被展昭一剑杀死,民妇日日来开封府喊冤,包大人却一昧包庇凶犯,迟迟不肯将那行凶之徒惩处,这公理何在?”   她挤出几滴眼泪,放声嚎道:“小红啊小红,可怜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你死得这样惨,我若不能为你讨还个公道,只怕你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够了!”只听包大人怒喝一声,将手中惊堂木一拍:“古长玉!此处是开封府大堂,由不得你大声喧哗!本案疑点重重,本府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本府再问一次,可是你杀死小红,嫁祸展昭?你从实道来!”   那古长玉双手叉腰,态度轻慢,嚣张异常:“包大人,此案根本十分简单,何来疑点重重?展昭杀人,人证物证俱在,人证是我和如梦,物证是展昭的宝剑。敢问包大人,你说小红是我所杀,又可有证据?”   包大人方欲开口,古长玉又抢先道:“包大人,您可不要又拿出前日公堂之上,展昭所编造的故事来搪塞!说什么小红原本未死,被阿飞所救,又说什么阿飞被人灭口,小红殉情,甚至还编出个目睹案发全过程的什么采苹姑娘来!哼,我开惜春院这么久,就从来没见过什么采苹姑娘!包大人,你说小红不是被展昭杀害,而是民妇所杀,总要有个人证吧?阿飞也好,小红也罢,还有那个子虚乌有的采苹姑娘也行,如今只听展昭的一面之词,就为帮他脱罪而诬陷于民妇,民妇死也不服!八王爷,您可要替民妇主持公道啊!”   展昭道:“王爷,大人,属下昨日公堂所言句句是实,望王爷与大人明鉴!”   八王爷为难地看向大人:“包大人,这……”   大人忽然看向一直沉默不语魂不守舍的如梦 ,喝道:如梦!”   如梦猛然一惊:“啊?如梦在!”   包大人道:“如梦,本府有几个问题要询问于你,你要据实回答,不得隐瞒!”   如梦低低应道:“是!”   包大人问道:“其一,你可亲眼目睹小红是被展昭所杀?其二,你可有见过一宫中白发老太监,人称刘公公者?其三,你可知道惜春院里有一位名唤采苹的姑娘?”   “这.....”如梦看看堂上的包大人,又看看一同跪在身旁的古长玉,迟疑嗫繻不敢作答。   包大人察其神色,心中自是了然,好言劝慰道:“如梦,可是有人威胁于你?你不用怕,本府自会为你担待!”   “我,我......”如梦似想开口,但对上那古长玉狠狠的目光,复又依垂首不语。   包大人叹道:“如梦,展昭为你沉冤莫白,难道你真的忍心将实情隐瞒不说?是非对错,黑白善恶,你心中可要分清啊!”   如梦地望向展昭,泪珠不由滚滚而落。那古长玉忙向如梦道:“如梦,包大人在等你回话呢!你快快把你应该说的都跟包大人说个清楚明白!”语气显含威胁之意。   包大人再次怒拍惊堂木:“古长玉,本府并未准你开口,休得多言!”   如梦神色慌乱地开口说道:“......展昭所杀小红,是我亲眼所见......我亦从未见过那刘公公......至于采苹姑娘,惜春院确无此人!”   我闻言不由怒火中烧,展昭亦忍不住转头看向如梦,眼中有掩盖不住的震惊与失望。   如梦不敢抬头,只是以袖掩面,呜呜咽咽哭将出来。   包大人喝道:“如梦,本府在问你一次,你所言可是实情?你可要想清楚!”   如梦只是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那古长玉见状,忙转向八王爷道:“王爷您看,包大人把如梦都吓哭了!他这哪是问案,简直就是逼供啊!王爷……”   “呃,这个......”八王爷只得再次看向包大人:“包拯,你看......”   包大人道:“如梦,本府再问你一次,你可是亲眼看见展昭持剑杀人?”   如梦咬咬牙,道:“是,是我亲眼所见!”   那古长玉闻言,不由面露得色。   包大人将手中的惊堂木缓缓放下,无奈地望向公孙先生。   我悄悄长叹一声,事已至此,我知道我已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女装   我从先生身侧走至堂下,禀道:“王爷,大人,简心有几个问题欲询问于古夫人,望王爷及大人应允。”   包大人讶异地看看我,颔首道:“你尽管说。”   我谢过王爷与大人,转身看向古长玉,她轻哼一声,正眼也不瞧我,一副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的神情。   我缓缓开口:“十多日前,曾经有一名张氏人家的老仆,奉了家中主母之命,将一个名唤采苹的丫鬟送到惜春院,请问夫人,可还记得此事?”   堂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与那古长玉身上,众人不知我何意,皆凝神细听。   古长玉狐疑地看着我,却只管摇头否认:“并无此事。”   我笑笑,继续道:“十日前,夫人以如梦为饵,将展大人引至惜春院,并令小红伺机以下了药的酒迷倒展大人,后又趁小红不备,用展大人的佩剑杀害小红,意图嫁祸展大人。正待去报官之时,却意外发现采苹恰在门口,目睹案发全过程,夫人当时欲杀采苹,后经如梦及阿飞劝阻,方改变主意,令阿飞将采苹锁入密室。请问夫人,此事又可还记得?”   如梦倏然抬头望向我,欲言又止。古长玉则脸色更为难看,只强作镇定道:“绝无此事!”   我再问道:“七日前,夫人终究是担心采苹的存在成为隐患,令阿飞将采苹带至荒野处杀害,孰料阿飞不忍下手,将采苹藏匿于山中木屋之中。请问夫人,此事你可曾知情?”   古长玉脸色神色阴晴不定,嚷道:“无稽之谈!王爷,分明是开封府的人串通一气,袒护真凶,诬陷于我,根本不足以采信!”   我心平气和地问:“那夫人认为该如何才足以采信?”   古长玉冷笑道:“从前天到现在,展护卫也好,这位简公子也罢,左一句采苹,右一句采苹,说的好像真的一样,那又为何不将采苹直接带上公堂问话,不然纵使你们个个说得绘声绘色,也不过是一面之词,孰知真假?”   听至此处,连八王爷亦忍不住说道:“你等既然尽知这采苹姑娘之事,那一定是见过她,既如此,又为何不将她带了来开封府公堂作证?”   沉默片刻,我应道:“王爷言之有理......”   我再度看向古夫人,叹道:“相别不过数日,不想夫人竟如此健忘!夫人当真看不出,眼前的简心即是采苹?”   我这话一出,满场皆惊。   那古长玉惊疑地打量着我,脱口而出,连连说道:“笑话,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想那采苹是经我惜春院验明正身,价真货实的女儿家,你一个少年男子竟然自称是采苹,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一语未了,已觉不妥,慌忙噤声。   我但笑不语。   只听包大人重重拍响惊堂木,喝问道:“古长玉,你之前言之凿凿,说惜春院从未有过这名叫做采苹的女子,如今又说,采苹是经你惜春院验明正身,价真货实的女儿家。你言辞前后如此矛盾,是何道理,还不速速将实情道来!”   那古长玉神色略为尴尬,只见她眼珠转了几转,道:“呃,是这样的,以前我那里是有一个名叫采苹的女子,只是她来没两日,就因不守我们惜春院的规矩,被我遣走了,这个采苹跟你们方才所说的采苹可完全没有关系,也不知你们从哪里打探到惜春院有过这么个女孩子,无中生有地将这种种事情强安在她的头上……”   包大人怒拍惊堂木:“大胆刁妇!简直一派胡言!如此牵强附会之说,根本就是狡辩!若再不从实道来,休怪本府大刑伺候!”   那古长玉非但不惧,反而愈加放肆:“大人说民妇是一派胡言,牵强附会?方才那位简公子之言岂不是更加荒诞无稽?哼!在王爷面前都敢信口雌黄,根本就是欺君之罪!   一语未了,只见展昭站出来,道:“王爷,大人,属下可以证明简心所说并非妄言。只是……”他深深看我一眼:“属下原本也不知道,采苹就是简心。”   王爷之前听我所言已是如坠云中雾里,如今更是茫然不解:“简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莫非,莫非……”   我内心再纠结,如今也是百般无奈:“王爷,大人,可否容简心暂离公堂片刻?”   包大人问道:“简心,你到底意欲何为?”   我答:“稍后回来,简心定给王爷和大人一个解释!”   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望向八王爷,见王爷并无阻拦之意,便道:“你且去吧!”   我又道:“大人,为求人证,简心恳请大人指派一人随简心同去。”   包大人应允,指派王朝随我同去。   返回府衙后院,回到自己的小小厢房,王朝紧跟而入,早已按捺不住满腹疑窦:“简心,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我向他笑笑:“王大哥稍安勿躁,还请在门外稍候片刻。”   王朝疑惑地瞪我一眼,纵心有不甘,也只得依言退至门外。   我掩好门窗,打开箱子,取出压在箱底的那两套女装裳服,不禁苦笑,当初入府时,何曾想到这么快就会有此局面。   挑了那件藕合色的裙装换上,又简单地梳了个百花分肖垂髻,而后,我取出妆盒,细细上妆。   一时妆成,我凝视镜中少女,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出神片刻,我拉开门,轻轻走了出来。   王朝听到动静回头,看见我,满脸的难以置信:“你……”   我笑道:“王大哥,我们走吧!”   王朝惊讶至极:“简心,真的是你?”声音竟有些颤意。   我点头笑道:“真的是我!”   王朝问道:“可你怎么……”   我道:“日后若有机会,简心定同大哥从头至尾一一说起,只是今日时间紧迫,王爷与大人还在公堂上等候,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话虽说得这样干脆,但心里不是不紧张胆怯的,行至公堂侧门,我不由停住了脚步。   王朝看我一眼,低声问道:“可是害怕?”   我点点头。   王朝安慰我:“不要担心,我陪你一起进去。”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拉我,却又似想起什么,默默将手放下。   我向他感激一笑,却不再迟疑。   我缓步步入公堂,穿过众人讶异震惊的目光,静静望向伫立于堂前的展昭。   他的目光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惊诧,和隐隐的担忧,但这些,都不是我最想知道的……   展昭,纵然是出于无奈,但今天也是我第一次换上女装,出现在你的面前,所以我真的好想看清楚,此时的我,在你眼中的摸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人证   直至包大人的惊堂木再次响起,我才回过神来。我转身,缓缓跪于大人案前:“简心见过王爷、大人!”   八王爷不相信似的看着我:“简心?你,你真的是简心?”   我低声道:“是!”   王朝走至我身边,道:“禀王爷、大人,属下可以证明她确实是简心。”   我听见包大人克制的声音:“简心,你说过,会给王爷与本府一个解释。”   我道:“大人,简心本是女儿身,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欺瞒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周围一时寂然无声。   半晌,方听到包大人问:“你方才说,你就是惜春院的采苹?”   我答:“是!半月之前,我为便于探查惜春院的底细,与家中老仆平叔设计进入惜春院,所幸确有斩获……简心方才所言,皆是简心亲身经历,望王爷与大人明鉴!”   想了想,我将带在身上的那朵红花取出呈上:“简心曾与小红在山间木屋雨夜长谈,小红告诉简心,阿飞才是真正的的红花杀手。此时简心手中的这一朵红花,便是小红为阿飞亲手所制,请大人查验。”   公孙先生离座,接过我手中的红花细细查看,向大人道:“大人,这朵红花,确实与之前命案现场及惜春院内凶手留下的红花一模一样。”   包大人点点头,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望向古长玉:“古长玉,简心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古长玉依旧强词夺理:“包大人,如此也只不过只证实简心是女儿身罢了。仅凭简心所言,并不足以证明简心就是采苹,更遑论她所谓的亲身经历了。”   我起身,走至她面前:“古夫人还需简心如何证明?“我思索着,微笑道:”不如,让简心在此地弹筝一曲?”   筝,很快就取来了。我屏气凝神,轻抹慢挑,悠悠奏出一曲《葬心》。   一时曲毕,我看着古长玉,问道:“古夫人可还记得此曲?可觉得我的指法有所精进?不瞒夫人,这曲子,本是我家乡的民曲,由家中姨娘所教,故京城内会弹此曲者,恐不多见……”   古长玉张口欲言,我道:“我知道古夫人想说什么,若如此尚不能证明简心所言为实,简心还有一法:简心在惜春院居住数日,惜春院的院落布局,道路走势也略记于心,简心愿绘制成地图,请包大人派人详细比对,或可证明一二……若古夫人认为如此还不足为凭,也不要紧,简心还有另一法:这些日子,惜春院上至管事妈妈,下至粗使丫头,简心也略认得几个,而且,就算古夫人自己记性不好,想必这些婆子丫头们,总有几个会记得简心,不如传他们前来认一认可好?至于如梦姐姐……”我微笑着看向如梦:“妹妹曾与如梦姐姐有过几面之缘,姐姐且扪心自问,可是真的忘记了?”   如梦脸色苍白,古长玉则气急败坏,才欲要说什么,却听到公堂门前传来一阵喧哗。循声望去,原来是一名白衣男子欲闯进公堂而被衙役们阻拦。包大人细看来人,忙喝道:“放他进来!”   那白衣男子面容华美,气宇非凡,只见他大步流星走入公堂,一手携了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女童,另一手却拎着一个惜春院的护院打手。只见那女童一边哭喊着“娘亲!”,一边飞快扑入如梦的怀中,如梦紧紧搂住她,口内连连唤道:“兰兰!”也是泪如雨下。   那白衣青年将那护院打手惯倒在地,自己也向包大人跪下行礼:“草民白玉堂参见包大人!”   原来他便是那大名鼎鼎的“五鼠”中的“锦毛鼠”白玉堂!后来,我才知道,展昭受伤落水之后,开封府诸人便就此失去了展昭的消息,包大人焦急无奈之下,亲自请求白玉堂帮忙,是以白玉堂亦参与了此案。而那如梦之女兰兰,毫无疑问定是他从那护院打手的手中救出。   自展昭被封为“御猫”之后,这些年,白玉堂就没少为难过展昭,二人之间的纷争因此延绵不断,却不想在展昭身陷入困境之际,白玉堂却适时伸出援手,江湖中人的惺惺相惜,肝胆相照,由此可见。   此时,如梦抬头望着包大人,道:“包大人,展公子和采苹……和简心姑娘说的都是真的!古夫人杀害小红,为的就是嫁祸展公子。现场留下那朵红花,也是古夫人蓄意安排的,真正的红花杀手,确实是阿飞,但阿飞是受古夫人和那刘公公指使的,阿飞中毒身亡,也是刘公公所为……”   我看着如梦母女紧紧相依偎的情形,可以想像如梦在女儿的性命与展昭的清白两难抉择之间挣扎的痛苦,在这一刻,我真正原谅了她。   包大人再次拍响惊堂木:“古长玉,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还不从实招来?”   古长玉见大势已去,无可奈何,只咬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古长玉俯首认罪就是!”   白玉堂冷眼旁观至此,向展昭拱手道:“御猫,你既没事,那我就先告辞了!”展昭亦不多言,只向他拱手回一礼,那白玉堂便潇洒离去。   当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只是,望着那白色的渐行渐远的身影,我欲哭无泪:白玉堂,你为何就不能早一点赶来呢?   包大人退堂后,看着众人相继离去,一干衙役退尽,我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堂中央,却四顾茫然,不知所措。   若人生真的如戏,我本来一心做着那个躲在幕后的人,如今却无可奈何走至台前,而曲终人散后,我却再也做不回原来的简心……此时此刻,有谁来告诉我,我该何去何从?   有人缓缓走近,我仰起头,是那熟悉的俊朗的脸。   展昭脸色冷峻严肃,眼里找不到一丝笑意:“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   我答:“我说过的,因为,这开封城,不能没有你这样的红衣侠士。”   他叹息:“简心,你可知道,若你真有什么意外,岂不是让我愧疚终身?”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假设,若真的有这么一天,展大人,我希望你知道,那只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   “跟我没有关系?”他轻声重复,低头深深凝视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看明白我心中的所思所想。   我默然低下头。   良久,我听到他说:“简心,无论如何,我不会希望有这么一天存在,所以你说,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   我没有答话。   展昭,即使你这句话中,没有我所期望的含义,但为了你这样一句话,我所做的,都已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笛声   是夜,开封府衙的花厅内,我长跪于大人面前。   包大人看着我,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雷霆万钧:“简心,你蓄意隐瞒女儿之身,如此欺瞒戏耍开封府诸人,可知该当何罪?”   未及答话,展昭已走至我的身侧伴我跪下:“大人,此事全因属下而起,大人若要怪罪简心,属下愿一力承担!”   大人怒道:“你这是干什么?这根本是两回事。你快快起来!”   展昭看我一眼,无奈起身,退至大人身侧。   包大人又道:“简心,今日此案,你的所做所为虽对查清案情有所帮助,但如此自作主张,鲁莽行事,实非明智之举,本府并不赞同,这样的事情,本府不希望你再次为之,你可听明白了?”   语气虽严厉,但我依然可以感觉到其中的关切之情,不由心下感动,答道:“大人教诲,简心铭记!”   大人点点头,继续道:“你隐瞒身份,入府为吏,此事虽令人匪夷所思,但本府与你相处多日,知你不是那僭妄轻狂之徒,如此行事必有缘由,今夜此处除了本府、公孙先生及展护卫外并无旁人,你且将实情详细到来,不许再做隐瞒。”   我低声道:“回大人,当日府衙招录之时,简心已将身世履历交待清楚,并无隐瞒。简心本越州人士,三年前奉母命前来开封探望大姨母,蒙姨夫姨母怜惜爱护,留在家中长住。后姨母去世,姨父欲归乡居住,却放心不下简心,正逢大人处招录文书吏,为解姨父顾盼之忧,简心前来一试,竟侥幸入选......至于女扮男装,简心从离开家乡那一日起便做男装打扮,并非因入府衙而刻意为之,望大人明察!”   大人怒喝道:“一派胡言!本府一片苦心,本想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孰料你却如此巧言伪饰!”   我惊惶抬头,道:“大人,我没有……”   “还敢说没有!”大人闻言愈怒:“若你真是男子,那你方才所言自然合理,但你本是女儿之身,这解释岂不荒唐!你一个年少女子,你姨父纵然决意归乡,也必然会将你妥善安置,或将你交付其他亲友照料,或将你送回家乡父母族人处,岂有由你一个孤身女子独自在异乡飘零之理?再者,听你所言,你家中本亦有父母亲人,难道你离家之后,他们便对你不闻不问,任你浪迹他乡?而你一个女儿家,居然也不曾思归,傍依母亲膝下承欢,只甘愿流连在外?如此种种,于情于理皆说不过去,你又如何解释?你还敢说你没有隐瞒?”   “我……”我一时语塞,竟无从辩驳,心虚的低下头去。   见我如此,大人放缓了语调,道:“简心,你可是有什么隐情?若有,只管说出来,本府若能做到的,定会为你做主!”   一切让我从何说起?   沉默良久,我抬起头看着大人,轻轻说道:“民女简心,父亲确越州一普通官吏,为人耿直端方,母亲亦贤良能干,简心为家中长女,下有一弟一妹,皆董事乖巧。一家五口,日子原本安逸无忧。简心虽非朱门绣户之女,亦自小娇养于深闺之中,不知世间疾苦。爹爹一心以为可以用其一生来呵护照顾女儿,是以从未曾告诉过简心,什么是世路艰难,什么是人心叵测,简心如温室中的花朵一般长大,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经不起这世间的风雨……”   我缓缓地说,众人默默地听着。   “三年前,父亲不幸得了一场重病,药石罔效,与世长辞,幸得家母坚强敏慧,在舅父的扶持下,一力支撑起这个家,继续为我们姐弟三人遮风挡雨。谁知,丧父之痛犹在,便发生一件事情……”   大人追问道:“是什么事?”   ……   往事在心底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沿着过去的时光步步走近,无处遁逃。   仿佛又看见自己旧日的模样......那一年的秋天,秋风是这样的萧瑟,将闺房之中的纱帐层层吹起,而我,便日日躲匿与这重重帷幔之后,不再见一人,亦不再发一语,.......   门外是娘亲又心痛又气恼的声音:”阿心,以后的日子还很长,难道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过去的事情就不能让它过去吗?”   我道:“娘,我也想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却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如今我已变成这个样子,即使忘掉往事,又有什么用?”声音暗哑低沉,全无从前的纯净悦耳。满心悲苦,却流不出一滴泪。   出入家中的大夫换了又换,均摇头叹息,终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医生对娘说:“简夫人,令嫒之症实为心疾,并无良药,若夫人舍得,不如将令嫒送离此地,或可缓解......”   舅父无奈,只有修书一封至远在开封的姨夫姨母......从此远离家乡,将往事沉埋......   昨日之事在心中呼啸而过,所到之处心痛楚难当,让我几乎窒息。那一种熟悉的,难受至极的感觉,又一次向我袭来,我的心狂跳不已,身上沁出密密细细的冷汗,手心瞬间变得冰凉麻痹,胸口烦恶,几欲晕厥……我犹如重新置身于噩梦之中,跌入万劫不复的绝望深渊……   三人见我如此,皆面露诧异之色,公孙先生走过来,伸手似要扶住我,担心地问道:“简心,你怎么了?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我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只是看向包大人,颤声道:“大人,我要出去,请大人让我暂离片刻……”   大人讶异地看着我:“简心,你想去哪里?”   我无法回答,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去向何方,我只不过是徒劳无功地想逃离往事而已....   已无暇理会众人作何反应,我已起身,不管不顾地向外奔去……   夜色如墨,后花园内一片寂然。我四顾茫然,根本不知今夜该将自己身置何处......有人从背后追上来捉住我的手臂,我本能地挣扎尖叫:“放开我!”   来人紧紧地捉着我,焦灼地道:“简心,我是展昭!你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他是展昭,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对我的身体的触碰。我转身,无助地看着他,哀求道:“你放手啊!我求求你,不要碰我……”   展昭还在迟疑,先生赶来,叹道:“展护卫,放手让她去吧!你我皆帮不了她,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该怎么做……   展昭惊疑地松开手,我转身奔入前方的一个小亭子内,将自己蜷缩于角落之中,倚着冰凉的阑干,双手紧紧地紧紧地环抱这自己,心底忽然有无限惶惑孤凄......恍惚回到噩梦开始的那一天,我就是这样,独自一人,在那寂寂无人的所在.....   一缕飘渺轻灵,清越悠扬的笛声,仿佛从遥远的天际,由远及近,缓缓飘来,曲声是这样的婉转忧伤,悲悯深情,和着夜风,悄然拂过我的心,似有人知道了我的心事,藉着这笛声为我带来抚慰......   我慢慢睁开双眼,望向四周,只见夜色迷蒙,只听笛声依约。我喃喃对自己说道:“不要怕……你看,你并不是独自一个人,还有笛声与你相伴……”一语未了,忽然悲从中来,泪意漫上心头,我遏制不住这汹涌泪意,不禁将脸埋于手心之中,失声痛哭……   许久未有过这样的恣意哭泣了,今夜我终于放纵了自己一次,直哭得天昏地暗,忘乎所以……笛声千回百转,如泣如诉,一直在耳边萦绕相伴,不知过了多久,方渐渐收住,余音袅袅之后,了无痕迹。   我亦随着笛声慢慢止住眼泪,心情缓缓安静平复下来。随着这场痛哭,方才心身的不适渐渐缓和,身体却疲累乏力之极,如同经过一场浩劫。   衣裳已湿,一阵夜风吹来,遍体凉意。我这才想起包大人还在花厅里等候,忙站起身来,慢慢走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去留   大人及公孙先生、展昭依旧在花厅内等候,见我回来,似乎都松了口气。我心里颇过意不去:“大人,简心失态,还请大人勿怪!”   大人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忽然一眼瞥见先生手持一管温润的竹笛,不由问道:“原来,方才的笛声是先生所吹奏的?”   先生微笑道:“哭了出来,可觉得舒服些?”   我感激地看着他:“是,今夜先生的笛声救了我……”   世人都说,要如何对自己好一点,在今夜的我看来,对自己好一点其实很简单,允许自己哭一场已足够。   我重新在大人面前跪下:“大人,并非简心有意隐瞒实情,只是往事不堪回首,每每忆起,心痛难当……请大人见谅……”   大人温言道:“起来说话。”   我没有动。大人无奈地摇摇头:“起来吧,你今夜如此,定有你的缘由。本府相信假以时日,若再有机会,你一定会详尽告知本府的。此事本府不再追究就是。”   我抬头望向大人,试探道:“那大人的意思是,我可以继续留在开封府衙了?”   “这个……”大人迟疑道:“不再追究你的欺瞒之举是一回事,你能否留在开封府衙又是另一回事,两者不可混为一谈。简心,你终究是女儿之身,再留下来诸多不便……”   我的一颗心复又沉了下去,恳求道:“大人,世间女子多辛苦,简心只希望能凭一己之力安身立命,而不愿依靠他人,仰人鼻息……简心虽身为女儿身,却自认不会输于寻常男子,如今大人面前的简心依旧是往日的简心,并无改变,大人若认可之前的简心,认可简心在府衙所做之事,还请大人让简心继续留下……”   大人看着我,沉吟不语,展昭道:“大人,简心本为一名弱质女子,若就此离去,属下担心,只怕那起对开封府心存怨恨之人,会伺机报复,将对满心怨恨发泄在简心身上,如此一来,简心的处境去岂不危险?还请大人将简心暂且留下,再做打算。”   大人道:展护卫所虑极是。此事且容本府再仔细思量,从长计议……简心,即使最后本府决定让你离开,也会将你做妥善安置。”   我还欲再言,大人温和地看着我,道:“你也累了一天,如今夜已深了,你且早些去歇息吧!此事待明日再商议不迟。”   心中忐忑,无法成眠。我走回后院依倚栏而坐,心中有着即使百般努力却依然无法掌控命运的悲哀。夜确实已深了,而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又会在哪里?我心里一片迷茫酸楚。   那袭熟悉的红衣悄然而至,是展昭过来寻我。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想说什么,终是无言相对。   我抬头望他,轻轻恳求:“展大哥,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他微笑,至我身旁坐下。我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将头轻轻靠于他的肩上。他似乎怔了一下,却没有将身体移开。   我轻声道:“谢谢你!”闭上眼,灼热的泪水却忍不住滑落,滴在他的肩上。   他似感觉到眼泪的温度,侧过脸低头来看我,笑道:“做回了女儿家,果然连眼泪都多了好些……”声音里带着善意的戏谑。   我问道:“展大哥,今夜你看到了我的另外一个样子,你心中作何感想,可有讶异?”   展昭缓缓道:“以前,我看到的简心,是一个故作老成持重的少年,而今夜,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凡世间寻常的女孩,难过时会哭泣,恐惧时会躲藏……今夜,我看到的简心与她们无异,你说,我为何要讶异?”   我任由眼泪悄然滑落,继续道:“可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与其他女孩子还是不同的,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原来其他寻常女孩子都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我却做不到……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原来我根本不如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到那时,你又会怎么看我?”   沉默片刻,他轻轻道:“简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说。但在我的心里,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比世间很多女孩子都更美好。简心,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泪水愈发恣意落下。展昭问道:“简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不说?你的心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我轻声答:“你放心,若说我心中有秘密,那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与世人无关……”   “与世人无关吗?”展昭叹道:“简心,你为何总是喜欢这样说?”   我微笑:“因为事实本是如此……”   我将头从他肩上移开,坐直身体,转换了一个话题:“展大哥,你说包大人会同意让我留下吗?”   展昭摇摇头:“我亦不知。开封府从未遇过这种事情,想必大人此刻也很为难……”   我道:“可不可以请求你一件事?”   展昭道:“请讲,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我道:“在大人没有做决定之前,在我还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的时候,可不可以请求你,暂时在我身边,陪伴我?”   展昭温和地凝视我:“简心,我答应你,不管你是去是留,这段日子,我会陪着你,直至你真正安定下来。”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柔和如月色。我看着他,心终于感觉稍稍安定。   忍了又忍,我还是忍不住,吞吞吐吐问了他这个问题:“展大哥......我今天......今天的样子......好看吗?”   话一出口,我立即后悔不迭,羞得无地自容.....我想我今夜一定是疯了,居然连这样的问题都问出来了......   偷眼看他,见他满脸愕然,眼里却有遮掩不住的笑意......他轻轻答:“好看......”语气温柔如夜风......   我知道,不管日后,我是去是留,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会记得这个晚上,这个我彷徨无依的晚上,有一个人,在我的身边,给我以安慰,让我感觉不再孤单...... 作者有话要说:     ☆、女官   一夜不曾安睡,次日一早,我强打精神,与展昭一起送别如梦母女返乡。如梦已带着兰兰早早在府衙门口等候,荆钗布裙铅华洗尽的她,别有一番清丽。我看着她,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展昭与我卷入此案,虽由她而起,但也恰恰是她,几度搭救我们于险境。这段日子,我们毕竟一起经历了如斯世事变幻,离合悲欢。如今,阿飞与小红已双双长眠于寂寂青山,而她也离别在即……我与展昭将她母女二人送至城门,与她依依惜别。   悠悠古道,再会何年?我遥望如梦母女在驿道上渐行渐远的身影,满怀尽是离愁,为如梦也为自己。   回府后,我还是如平日一般到府衙的书房整理文案。一日未曾离开,我总应做好份内之事。   如此过了半日,午后,忽闻八王爷驾临开封府,先生随大人至前厅迎接,我独自留在书房。谁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人便遣人来唤我至花厅,说是八王爷有事召见。   我来到花厅,对八王爷行了常礼,却见八王爷并不急着开口,只顾慢条斯理地打量了我一番,呵呵笑道:“简心,昨日见你着女装的模样,于往日可是的大不相同啊!”   我窘道:“王爷休要再取笑……不知王爷唤简心前来,是为何事?”   八王爷忽然敛去笑容,正了正脸色道:“简心,你可知你假扮男装之事已传至宫中,惊动太后,太后要亲自过问此事。如今太后已下懿旨,要本王带你入宫回话。简心,小心太后要问你个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别说是我,就连大人、先生与展昭皆变了脸色。只见大人上前一步,惊问道:“王爷,此等小事怎么会传至太后耳中?”   八王爷道:“那刘公公见事情败露,已于昨夜服毒自尽,他本是乐平公主自小随身服侍的人,发生这样的事情,公主心中自然难过。太后问起缘由,正巧本王在场,便将事情始末说与太后听,谁知别的犹可,唯独听到简心之事时,太后颇觉触动,故而......”   大人不待八王爷说完,急道:“启禀王爷,简心虽然年少无知,假扮男装欺瞒众人,然并无恶意,虽有错,但罪不至欺君,包拯恳请王爷在太后面前代为说情,将简心交回开封府处置!”   我看着大人的满脸急切担忧之色,心内不由感动,这些日子,与大人的相处其实并不多,见面亦是敬畏多于亲近,今日才知道大人原来对我也是真心爱护关怀……   八王爷看看忐忑不安的我,又看看忧心忡忡的大人及开封府诸人,忽然呵呵一笑道:“包卿莫急,本王只是与简心说笑而已,太后传召是真,问罪是假。恰恰相反,太后对简心颇有赞赏之意,故而叫本王带简心入宫一见。你等放心就是了。”   众人闻言,方松了一口气,我却又紧张起来,忙推辞道:“简心一介平民,不识礼数,若在太后面前失仪,岂不辜负了王爷美意,连累王爷,可否恳请王爷让太后收回成命......”   八王爷不以为然道:“简心,我看你在本王面前就很好,并无不妥。再者,太后既然已下懿旨,岂可轻易收回?”见我一副不安的神色,不由安慰道:“太后娘娘一向宽厚随和,平易可亲,你无需太过紧张。”   我无奈地望向大人,大人方欲开口,却听展昭说道:“王爷,大人,不如让属下陪同简心走这一趟。”   我闻言心头一宽,我怎么忘了,展昭本就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皇宫离开封府并不远,出了开封府,向北沿着繁华的州桥走上不多时,便可见到那巍峨高耸的宫城。我随着八王爷走过重楼飞檐的层层宫阙,走过厚重陌生的重重朱门,心中紧张忐忑,唯有身边相伴前行的那一袭红衣让我感觉稍稍安心。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景致有了变化,眼前黛瓦粉墙,雕梁画栋,一改方才的庄严肃穆的气象,原来已到了李太后的宫殿居所。   展昭不便入内,只得留在殿外,他安慰我道:“简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这里。”   我忐忑地随八王爷步入殿内。因这次并非正式的觐见,宫娥便引我们至殿阁内室。与古雅简朴的开封府不同,宫内自有着皇家的气派,但仁宗皇帝及太后崇尚节俭,故也不见奢华。太后端坐于榻上,眉目慈和,气度雍容,衣饰清淡,唯有发髻上的白玉龙形簪昭显着她的不凡身份。   我按捺下心中的紧张情绪,依礼叩拜:“民女简心叩见太后娘娘!”   八王爷在一旁道:“太后,这便是臣昨日提起的简心。”   只听太后和蔼地说道:“免礼!简心,你且走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我依言起身,走至太后跟前。太后含了笑细细端详我一番,叹道:“寻常人家如你这般大的女孩,都还在父母跟前撒娇呢,难为你却要独自一人,在外闯荡……”   我闻言,想起自身的遭际,与近日的种种事情,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升起一丝的委屈,我开口唤了声:“太后娘娘……”双眼竟已泛潮。   太后见状,不由宽慰地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眼中有着近乎于慈母的温柔。迎着这样的目光,我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太后正待说话,忽然身侧有个爽朗的女声笑道:“阿娘,我昨日听八王叔的描述,还以为简心姑娘是侠女一般的样子,却想不到原来是这样一个娇怯的小妹妹。”   我定睛一看,这才留意到太后身侧坐了位年轻女孩,只见她虽然一身宫装打扮,身上却有着掩盖不住的淳朴率性,便猜她定是太后流落民间时与之相依为命的义女梅娘,忙向她见礼道:“简心见过梅公主!”   梅公主惊讶地“咦”了一声,好奇地问道:“简姑娘,你怎么知道是我?”   太后笑道:“这宫中,除了你,并没有这般大大咧咧的公主,想来你已经是名声在外啦!”   梅公主听太后打趣她,也不羞恼,只是笑道:“阿娘,梅娘虽随您进了宫,但依我看,这宫里虽锦衣玉食,但却无趣得很,还不如我在乡间无拘无束来得自在……简姑娘,你说是不是?”   梅公主一派天真,毫无公主的架子,加之性情爽朗,快人快语,我不由对她好感徒增,也不将她当作高高在上的公主看待,只当作她是新结识的朋友,一一时间我们竟聊得十分投机。太后见状,自然欢喜。   八王爷一恐太后劳累,二恐包大人在府中担心,便向太后提出送我回去。梅公主已是依依不舍,连连邀我要多进宫陪她。想来她在宫中并无投契之人,平日十分寂寞。太后亦道:“简心这孩子与哀家和梅娘都投缘。只是初次见面,哀家并不知你有何喜好,不知该给什么见面礼才好?”   我知道这是依例的赏赐,忽然心中一动,伏地下拜道:“太后娘娘,简心不求赏赐,唯有一个心愿,祈望太后娘娘成全!”   太讶异地看着我道:“但说无妨!”   我道:“自简心有幸入开封府为吏,与开封府诸人情谊深厚,而今简心女儿身份已明,去留之间却让包大人难为不已。简心远离故土,飘泊异乡,心中早已视开封府为家,简心不愿离开,只愿能继续留在开封府......”   太后稍加思忖,道:“既如此,那便传哀家口谕,封简心为八品女史,继续留用开封府,以协助府衙处理文案等诸样事宜。”   我大喜过望,连忙拜谢太后。 作者有话要说:     ☆、心愿   忐忑思量了一夜的心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解决,我的喜悦难以言说,一颗心也仿佛乐得快要雀跃旋转起舞,待出到殿外,见到展昭,却只会牵着他的衣袖反复说上一句:“展大哥,我从此可以留在开封府了,太好了,太好了......”脸上是止也止不住的笑容。   展昭也笑:“简心,你高兴起来,简直就像个小孩子!”   或许,那是我来到开封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比被开封府衙录用那天还高兴,比初见展昭的那一天还欣喜。多好,从此我可以留下来,继续留在让我眷恋的开封府,继续留在展昭的身边,与他朝夕相处,日夜得见......   宫中已有人至开封府传太后的口谕,而我满心的欢喜无处安放,不愿就这么回府去,见天色还不算晚,便兴致勃勃地拉了展昭去逛集市,展昭不愿拂我的兴致,也就欣然陪我同去。   北宋的开封,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相国寺内万人交易,东华门外市井繁盛。因那日并非相国寺开放交易之日,展昭便与我去了东华门外集市,一路上只听行人喧笑不绝,两旁的茶坊酒肆亦有按管调弦不断。街铺货品满目琳琅,我左顾右盼,目不暇接。展昭含笑紧随左右,时不时将我拉至他的身畔,以躲避街上络绎不绝的宝马雕车。   熙熙攘攘的街道中,有那么多的人在彼此擦肩而过,而我的身边,却有着我最安心最信任最深爱的人,他离我是这样的近,我仰起头,就可以看到他熟悉的俊朗的脸庞,我伸出手,就可以牵住他温暖的宽大的衣袖。当我选一个玲珑玉钗簪于发髻,会有他微笑端详欣赏;当我取一册古书爱不释手,会有他毫不迟疑地放下银钱为我买下;当我在食肆小吃摊前垂涎欲滴,会有他如变戏法般将那红艳艳的蜜汁樱桃和香气四溢的旋炒银杏递至我的手上……   他对我的好,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我也是世间幸运的女子中的一名,亦有人呵护,珍爱,怜惜,宠溺……仿佛过去的岁月里不曾经历过磨难,双眼不曾流过伤心的泪水,心中不曾有过魔障……那一个下午,古老的汴京以她的繁华,记取了他温煦的笑容,和我明净的欢颜,圆满了我的心愿......   就这样,我竟以我不曾想到的方式留在了开封府,虽然开始心里也略有惴惴不安,担心有一天太后真的将我召入宫去。但这偶尔的担心很快就被开封府熟悉安宁的生活所淹没。开封府诸人待我一如往常的好,不,应该说是比以前更好,为了我的女儿家的身份,他们给了我更多的照顾和宽容,只有王朝,见了我始终多了几分的不自在,我想,或许是因为那一日,他最早一个看到我换回女装的缘故。   自宫中一面之后,梅公主对我念念不忘,时时央求太后将我召入宫中相见,后来更是求了太后,让我伴她练琴习字。于是闲暇时间里,进宫对于我渐渐成了寻常事,与梅公主也日益熟稔亲密。   我欣赏梅公主的开朗爽直,淳朴善良,而她则这样对我说:“简心,与你一起,有时我觉得你是我的好友,我的心事都愿对你说,有时,又觉得你像我的妹妹一般,让我忍不住想去保护你。”私下里,她索性改口叫我“心儿”,而我则唤她“梅姐姐”,她成了我来到开封之后,除方箐姐姐外的又一位好友。   因着梅公主的缘故,我流连太后宫中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也不再如初次见面般拘谨。一直以来面对官吏都会紧张恐惧的我,在太后和梅公主面前却意外地放松自如。太后曾流落民间,饱经风霜,身上自有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宽和及悲悯。   梅公主与我说笑玩闹之时,太后总是含着笑看着我们,目光柔和慈爱,总让我想起远在千里的娘亲。我对太后渐渐有了一种对慈母般的依恋,太后察觉,愈发对我多了几分的怜惜。   而仁宗皇帝,相比之下,见面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第一次见皇帝赵祯,是在太后的寝宫里,他来向太后请安,却因政事在身,不得不来去匆匆。印象中,这位年轻的皇帝丰神朗朗,容止端雅,较之展昭的英挺俊逸,潇洒不羁,他另有一种矜贵出尘的高华气度。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梅公主与我练筝的琴房。那日,梅公主已弹得有点兴意阑珊,而我正忘情地弹着一首曲子:   今夕何夕兮,中搴洲流。星汉灿烂兮,与子同舟。   潮涨潮落兮,我心逐流。仰首明月兮,我心堪忧。   目光流转兮,宛若灯火。我若飞蛾兮,甘心扑火。   心成灰烬兮,我亦不惜。此心悦君兮,君且知否。   一曲方了,只听有人在琴房外笑道:“皇妹何时会弹这首曲子了?”   我抬眼,却见是赵祯走近,连忙起身见礼,梅公主已笑道:“皇兄,那是简心弹奏的。”   赵祯凝眸看我,笑道:“是《越人歌》吗?弹得很好!”   我微觉意外:“官家知道此曲?简心还以为官家不曾听过......”   赵祯笑笑,却自取了一管温润玉笛,悠悠将方才的曲子一音不差地吹奏出来,笛声清越悠扬,如诗如诉,这首我心爱的歌,直教他吹奏得缠绵婉转,直抵人心....一时曲毕,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而他只是朝我一笑,转身翩然而去。   还有一次,则是在御花园中,当时我正在等候梅公主,却见赵祯匆匆走来,我向他行礼,他却命我随他至偏殿,见四下无人,方挽起衣袖,向不明所以的我笑道:“劳烦你来替朕包扎一下伤口!”   我走上前定神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赵祯的手臂上有一道近三公分的伤痕,伤口上还渗着血丝。赵祯解释道:“是朕方才自己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伤口不打紧,只是要趁众人未发现之时包扎起来。简心,过来帮朕。”   我依言仔细替他上药包扎,心中却疑惑不已,忍不住问道:“官家为何如此小心隐瞒,害怕旁人看见?”   赵祯叹道:“划伤手本是朕自己不小心,但万一被人知道,那些跟着我的宫人和太监,就有人要受罚了,朕不忍心,所以不想声张,如今遇见你,那是最好不过了。”   赵祯以如常语气讲来,我听在心里,直觉得内心震荡,感动异常,一直知道他是仁主明君,却没想到他还是一个如此善良慈悲的男子……   宫中有着与开封府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在我看来,宫中是梁园虽好,终非家园。而平淡温暖的开封府衙,才会让我有尘埃落定的安心和踏实。   只是,有时入宫次数多了,赵虎便取笑我道:“简心,你如今时常入宫,小心一不留神,便被圣上相中,纳入宫中为妃,你便永远不得回开封府了!”   我笑答:“你且放心,我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相貌粗陋,而圣上阅尽人间绝色,如何会看中于我?”   赵虎促狭地眨眨眼,不依不饶:“简心,你若真的进宫去,咱们这里却有人要伤心欲绝了呢!”   赵虎的那句话,直说得我心意起伏,彼时,除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展昭也在场。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被迫入宫,展昭,他会伤心吗?我悄悄望向他,却只看到他波澜不惊的面容。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与宫中的渊缘已就此种下,数年之后,当我以我未曾料到的缘由和方式离开开封府,我所能去的,便是那巍峨深宫。 作者有话要说:     ☆、牵挂(番外 展昭篇1)   这几日,我一直在找寻她,那个在我陷入无边黑暗之时,短暂出现后又悄然离去的女子。不仅仅因为她是此案的重要证人,还为了心中放不下的牵挂。   我不曾见过她的摸样。阿飞将她带至惜春院密时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看不见,只听她在我的身畔对我说:“展公子,我是采苹。”声音有些熟悉,却忆不起在何处听过。   从阿飞断断续续的述说中,我得知,她原本亦是惜春院众多女子中的一人,只因那一日无意间撞见古长玉杀害小红嫁祸于我,便险些被古长玉所害。我心下不由歉疚,因我的大意,差点害了这无辜的女子。   那夜,她带着我离开惜春院的密室,出城沿着崎岖山路赶往山间小红的栖身木屋。路上,她似体力不支,脚步踉跄,气息不稳,我放慢脚步,劝道:“姑娘可是觉得身体不适?我们可以暂作歇息,你千万不要勉强。”   她低声道:“我害怕!”   想来这些日子她定是受了不少惊吓吧?我安慰她:“若是他们追上来,展某就是拚了性命,也要护姑娘周全。”   却听她应道:“不,我不是害怕这个,我是害怕,时间拖延过久,会治不好你的眼睛。”   我心中感动,没想到这萍水相逢的女子却有这样的真挚心肠,不由道:“展某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却对展某如此厚谊,日后若有机会,展某定当报答!”   她答:“报答二字,对采苹而言太重了。采苹只想展公子答应一事……开封城不能没有你这个红衣侠士,只愿展公子从今往后,要多多爱惜自己!”   我自年少起便离家在外,闯荡天涯。身为官侠,曾走过江湖的刀光剑影,亦经历宦海的汹涌浪涛,而此刻的困顿艰险,更非头一次经历,一颗心早已百炼成钢,然而今夜,却为了这女子的简单一句话,心底有一处瞬间柔软。   她将我带至小红的木屋前,与我道别,我意外之余有着隐隐的失望,只因我想在重见光明之后,能看一眼她的容颜。   然而她执意离去,我唯有怅然道:“如此,展某与姑娘就此别过,但愿日后还有缘相见!”   她轻轻相应:“一定会的!”语气是这样的自信笃定。   之后我却一直没有再见到她。我曾到过所能想到的任何地方找她。然而,惜春院的人似乎得了古长玉的严令,众口一词否认曾有过一个名叫采苹的女子,而那山间木屋,自小红自尽后,便不再见有人曾到过的踪迹。   她去了哪里?那夜,道别之时,她曾说,城内尚有人在等候她,可是风尘女子大多孤苦,她真的还有家人亲戚吗?   我遍寻她不着。   她可安好?或抑,已遭古长玉的毒手?   心中做了千百种设想,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就在我的身边。她是简心。   那个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入府为吏,有着出尘脱俗般气韵的少年,原来竟是女儿身!   为了探查惜春院的底细,她换回女装,与家中老仆设计进入惜春院。她在公堂所言的经历,与我所知的一般无二,只是她娓娓道来,我却心惊不已。她可知她经历了怎样的凶险?若非如梦和阿飞搭救,只怕她难逃此劫!   她为何要这样做?聪敏如她,在此案之初已觉察出不妥了吧?是以才会三番五次提醒于我,我却不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她是为此才不惜以身涉险吗?   简心,你若因此而身遭不测,岂不是让我从此愧疚终身?   她却说,展大人,那只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   我不明白,她为何这样说。   案子因为她与如梦的证词顺利了结。而那夜,已恢复女儿家打扮的她却长跪于大人面前,神色惊惶无措,不复往日的从容自如。   我心存内疚,欲向大人为她求情,却被大人喝止。   在大人的一再疾言追问之下,她终于开始述说她的过往:“民女简心,父亲本为越州府衙一名官吏,为人善良端方,母亲亦贤良能干……简心虽非朱门绣户之女,亦自小娇养于深闺之中,不知世间疾苦……”   寻常的几句话语,由她轻轻道来,却有着一种异样的忧伤。   “三年前,父亲不幸得了一场重病,药石罔效,与世长辞……丧父之痛犹在,便发生一件事情……”   大人追问道:“是什么事?”   她却似无法再说下去,抬头望向大人,脸色苍白,眼中尽是仓皇无助之色。   她因何如此?我们诧异不已,先生走近她,担忧地问道:“简心,你怎么了?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只听她颤声道:“大人,我要出去……”   大人讶异地看向她:“简心,你想去哪里?”   她喃喃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一语未了,她已挣扎起身,不管不顾地向外奔去……   大人与先生相顾愕然,我不及细想,追赶出去,从背后拉住她的手臂,她失声尖叫:“放开我!”   我紧紧地捉着她:“简心,我是展昭!你到底怎么了?”   她似不曾听见我的话,转身哀哀看着我:“你放手啊!我求求你,不要碰我……”   正惊异间,只听先生叹道:“……让她去吧……你我皆帮不了她,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该怎么做……”   我迟疑松手,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纤纤身影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与先生回到花厅,对上大人的满脸忧色,先生劝道:“大人,显然她是被往事所困,不能自己,学生愚见,或许不宜再追问下去……”   大人点头,复又叹息。   沉吟片刻,只见先生取出一管竹笛,悠悠吹奏,叹道:“但愿她听得见……”   漫天笛声中,我终究忍不住寻她而去。   她果然在平日里常去的亭子里,如稚童一般蜷缩于亭子的一角,将脸庞深藏自己的臂弯之间伤心哭泣,我欲上前劝解,想起她方才惊惶的摸样,还是止步于她面前,只是伫立在她身侧的不远处静静陪伴着她。   她哭了许久,方渐渐止住悲声,我不欲我此刻的出现再次扰乱她的心神,悄然转身离去。   不多时,便见她转回花厅,面上泪痕犹在,神色却比方才轻松许多。   她重新在大人面前跪下,任凭大人温言相劝却执拗不肯起身,苦求大人将她留于开封府,大人无奈之下,唯有答应她仔细思量,从长计议。   离开花厅后,她不曾回房,在后院回廊上凭栏而坐,见我走近,她抬眼望我,眼中又有泪光莹然。她轻轻恳求:“展大哥,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唤我“展大哥”,一开口却已是这样自然。   我至她身旁坐下。她犹豫了一下,将头轻轻靠于我的肩上。   如果这样能让她好过一些,那由她去又何妨?   她轻声道:“谢谢你!”泪水顺势滑下,滴落在我的肩上。   我侧身看着她那已被泪水打湿的脸庞,心中暗暗叹息。   简心,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你如此伤怀?你为何不肯告诉我?   你又是因为什么,对开封府眷恋如斯?   简心,我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帮到你?   次日,正当我思量着如何开口恳求大人将她留下之时,却闻宫中太后已得知此事,欲召她入宫一见。我幸有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之职,得以陪她一同前往。   行至太后宫中,我无法再入内殿,只得安慰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这里。”   她依依看着我,忐忑转身随八王爷步入殿内。   在殿外不知等候了多久,终于见她在宫娥的陪同下出来,步履轻盈似蹁跹欲飞,眼角眉梢俱是喜意,待见了我,已急不可待一路走近,伸手牵了我的衣袖,笑语晏晏:“展大哥,我从此可以留在开封府了,太好了,太好了……”我从未见她这般笑过,笑颜明媚澄净如赤子,不见一丝尘世的阴影……   后来我才得知,是她在太后依例赏赐之时,苦求太后成全了她的心愿。   对她而言,比世间所有的珍宝更值得她珍视的,就是留在这开封府的每一个日夜吗?   从此,她便以这八品女史官的身份,留在了开封府。她终于不需再作男子装扮,换上了女装的她,女儿家的心性更是一览无余,在与先生相处时偶尔会流露一丝撒娇的意味,在与张龙赵虎玩闹说笑间亦会有不经意的娇嗔,至于面对大人之时,却依旧是一副又敬又怕的摸样……每每见她如此,我皆忍不住失笑,真不知那段假扮少年郎的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听闻梅公主与她极为投契,太后亦对她颇为喜爱,她出入宫中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那一日,大家在一处说笑,赵虎便打趣她:“简心,你如今时常入宫,小心被圣上相中,纳你为妃,你便永远不得回开封府了!”   她只是笑:“你且放心,圣上阅尽人间绝色,如何会看中于我?”   赵虎继续玩笑:“简心,你若真的进宫去,咱们这里只怕有人要伤心欲绝了呢!”   她闻言却是一脸羞涩,不再言语。   作为府中朝夕相处的兄弟,我们如何会不知赵虎所指的是谁,然而她本人却似浑然不觉。而即便是我,亦觉得他其实并不是那个可以走入她的心中的人。   有时,我甚至隐约可以感觉到,她的心里似已有了一个人……   会是谁?会是怎样的男子,才能许她一世的笑靥如花? 作者有话要说:     ☆、旧友      岁月静好,流年安度。转眼又是一年春。   这日清早,天气新晴,阳光澄净,晨风醉人,我不忍辜负这明媚春意,便携了文房四宝至庭院内,于花木青草的芬芳之中练字,并拉来路过的公孙先生,定要他指点一二。   先生端详片刻,微微颔首笑道:“果然进益了!较之从前更为流畅自然,只是,依旧是秀气有余,遒劲不足,还需勤练……”先生说着,看着我写下的诗句,又好奇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为何写这两句诗?”   我笑答:“园中的桃花开得正艳,我写此句,以应眼前之景,师傅看可好?”   先生一听之下,居然呵呵笑道:“你当知后两句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莫非,小妮子春心动也?”   我不由大窘,红了脸道:“师傅如今也学坏了,竟然如此取笑简心……”   师徒二人正笑谈间,忽有人来报说,梅公主遣人来邀我入宫。我问明先生,知今日暂时无事,便应梅公主之邀而去了。   待入宫见了梅公主,却见她脸色凝重,娥眉深锁,一改往日的轻松模样。   我诧异不已,细问之下,才知道昨夜靖王府里出了事,靖王那尚未满百日的小孙儿竟被人下毒所害,救治无效,不幸夭亡。因世子外出未归,今日一早,老亲王和老王妃已带世子妃进宫觐见太后,请求太后严惩真凶,替死去的小王孙讨还公道。   我听得心惊不已,忙问道:“可知到底是何人所为?”   梅公主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说,是小王爷的几位妃妾勾心斗角的结果。小王爷正当盛年,除了世子妃,还有两位侧妃和数位姬妾。这小王孙是侧妃吴氏所生,而如今被指证下毒者正是另一位的侧妃江氏的侍女。故江氏嫌疑最大....."   我叹道:“宫闱争斗自古不休,但稚子何辜,怎么可以对孩子做出这种事情!”   梅公主道:“可不是!靖王与王妃方才离开,阿娘心中一定极为不爽快.一路说着,一路已行至太后的寝宫。   入了内室请安,却见皇帝赵祯也在,想必也是为了那小王孙之事而来。   太后一向和颜悦色,如今也是抑制不住满心的愤怒和心痛:“.....哀家从未料到,宗室内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泯灭良知,做此这样阴险狠毒之事!今日靖王夫妇悲愤伤心,哀家又何尝不是痛心疾首!哀家必然不能坐视,定要对那行凶之人严加惩处,以正内闱的奸邪之风!”   赵祯道:“方才听随靖王妃入宫的世子妃所言,下毒者是世子侧妃江氏的贴身侍女,名唤方菁……”   方箐!我正奉茶与太后,闻此言大惊失色,手心一抖,手中的茶盏便滑落在地,瞬间碎裂成片。   太后与赵祯、梅公主皆惊愕地望向我,我心一慌,跪倒在太后面前。   梅公主忙上前拉起我道:“心儿,不要慌张,你也知道阿娘不会怪你的。可烫伤没有?快让我瞧瞧!”   我没有起身,长跪禀道:“太后,实不相瞒,方才官家所说的那个名叫方菁的侍女,正是简心的闺中密友,简心与方菁姐姐相交数载,对她知之甚深,方菁姐姐善良敦厚,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请太后及官家明鉴!”   太后与赵祯愕然相顾,沉默片刻,只听太后说道:“那方菁小小一名宫女,自然不会蓄意谋害王孙,但若有人指使,只怕她也不敢不听命行事……”   我急道:“太后,我深知方菁姐姐的为人品性,即便是背后有人相逼,她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太后道:“心儿,并非哀家不相信你的话,只是,谋害王嗣,非同小可,那方菁既有重大嫌疑,哀家少不得着人将其追究严办到底......”   我还欲再言,只听赵祯温言道:“简心,你不要着急。朕这里倒有一个主意,此事虽涉及王室,亦是开封城内的重大命案,不如交由开封府来处理更为妥当,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思量道:“开封府尹包拯断案如神,公正严明,交由他来办理也好。”   陪梅公主用过午膳,我便向急急请辞,梅公主知我心中焦急,也就不多做挽留。   赶回开封府不久,便听说靖王府已将小王孙一案移交至开封府审理。我打听到方菁也被带至开封府大牢关押,忙禀明大人,至大牢中探望。   开封府的大牢,是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阴暗压抑,空气浑浊,零散摆放的刑具和那燃烧不灭的火盆更为此地增减了几分令人惊惧不安的气氛。   我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方菁的关押之所,只见方菁一身白色囚服,默默倚在牢房角落里,神色黯然,容颜支离,瘦削的身影愈发显得单薄无助。我心头一酸,轻轻唤了声:“姐姐!”   方菁一怔。循声回头,待看清是我,眼中闪过一抹不置信的光彩:“心儿?是你?”   我请狱卒开了门,急急走近她身旁,执了她的手道:“姐姐,是我,我来了!”   方菁亦紧紧握住我的手,眼中泪光隐隐:“你我分别良久,想不到,再见面时,却是如此情形......心儿,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我答:“姐姐放心,我一切都好!”一面忍不住细细打量她:“姐姐,他们可有为难你?”   方菁摇摇头:“靖王妃为人端方仁厚,只是叫人将我囚禁,并不曾对我用刑......”   我问道:“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提及此事,方菁忍不住神色激动:“心儿,我是被冤枉的,我根本没有毒害小王孙,我根本不曾做过此事,心儿,你要相信我!”   我忙轻轻抚拍她的脊背,安抚道:“姐姐,我相信你!你不要着急,如今且将事情经过慢慢说与我听可好?”   在我的劝慰之下,方菁渐渐平静下来,将昨夜的事情慢慢向我道来:   “因小王孙百日将近,昨天傍晚,我家夫人特地挑选了一个赤金镶嵌五彩宝石的项圈,令我送至小王孙的生母吴夫人处,以作贺礼。我依言送去,看时间尚早,便想顺道去瞧瞧小王孙。   “偏巧我去时,那些平日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不在,小王孙身边只有乳娘一人,我见小王孙可爱喜人,还就着乳娘怀中逗弄了一会儿,后来乳娘给小王孙喂水,不慎打翻杯盏,溅湿身上衣裳,乳娘便央我替她照看片刻,她暂去内室换身衣裳。我本无事,便答应了。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乳娘便换了衣裳回来,我也就此告辞。   “谁知不到一个时辰,便听说小王孙突觉不适,哭闹不已,王府急召太医。不多时,竟已传来小王孙中毒夭亡的消息......”   我道:“仅因姐姐曾单独留在小王孙身边片刻,他们就怀疑此事是姐姐所为,岂不是过于偏颇武断?”   方菁苦笑道:“关键是,后来他们在我的屋子里,找到了一瓶用雷公藤制成的杀虫水剂……因春日已至,天气转暖,花园中的蝇虫也渐渐多了起来,前几日,我便去库房中领了一瓶杀虫水剂回来。可太医偏又断言,小王孙死前的症状,恰好与雷公藤的中毒症状非常相似,故而,众人便断定我即是杀害小王孙的凶手。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儿,你是知道我的,我的爹娘自小教导我与人为善,我长大至今,从未曾有过半点害人之心,何况还是这般稚嫩可爱的孩子!苍天在上,若我方菁此时有半句虚言,只教我死后堕入无间地狱,万世不得超生轮回!”方菁一面说着,一面已流下两行清泪。   我伸手替她拭去泪水,道:“姐姐,你且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一个清白!”   方菁含泪凝视我,脸上却露出一抹宽慰的笑意:“心儿,你知道吗?如今的你真的跟以前大不相同,你不再是几年前那个躲在屋子里的小丫头了......你方才说这番话时,是如此果敢自信,就连你说话,都与之前不一样......心儿,见你如此,我心里很是高兴!”   我没料到在这样的情形下,方菁还会想到我的事,回忆起这些年她与我相伴闺中的种种情景,心中不由愈加难过,亦更坚定了要为她洗刷冤屈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   离开大牢,却闻靖王府世子妃已到府中造访,先生正陪大人在花厅与之相见。我满心想探听案情进展,又不便无故入内惊扰,恰好看见府中丫鬟从花厅内撤了旧茶盏出来,欲换新茶,忙趁机接了茶盘进去。   进到花厅,一眼看见一位宫装严整的少妇端坐其中,身旁有一名妙龄少女陪坐。我猜测那少妇便是靖王府的世子妃,却不知那名少女是何身份。   我轻轻走至二人身边,低头放下茶盏,悄然退至先生身边。那少女抬头,不经意地望向我,忽然神色一变,失声叫道:“是你!”   与此同时,我亦看清那少女的容貌,不由也怔住了。   大人正欲开口,却听世子妃已疑惑地问那少女道:“珊儿,你们可是相识?”   只听那少女轻冷地笑道:“表姐,她就是我曾经与您说过的那个哑女,哦,我这样说并不恰当,她并非哑巴,只是时时口不能言而已.....”一面说着,一面向我看来。   我只是隐忍不作声。   只听展昭诧异问道:“魏小姐,你可是认错人了?”   “怎会?”那少女轻笑着起身,缓缓走至我面前,眼风肆意在我脸上扫过,带着洞悉我的过往之事的倨傲,笑道:“除非,你来到开封府后,便从此改名换姓?又或者,你在此地有幸寻得名医,治愈顽疾?若是前者,我也理解,毕竟没有一个女孩儿会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曾有过一段这样的往事,不管对也罢,错也罢,真也罢,假也罢……若是后者,简心,那我可要恭喜你了……”   看着她那面带得色的姣好的脸庞,怒意渐渐泛上心头。我沉声道:“珊如,你到底意欲何为?”   珊如扬扬嘴角,摇头笑道:“简心,你果然可以重新开口说话了,只不过,声音依旧暗哑难听,看来你娘亲遍寻名医,确实不曾将你医治好……以前书霖哥哥还赞你的声音清亮如清泉,如今倒真是,可惜了!”   她的话,带着七分嘲讽三分挑衅,轻巧残忍地道出我苦苦隐藏的秘密,让我心中最深的痛无处遁逃。可是我,依旧不能对她作什么,纵然心中怒意翻滚,千言万语用上心头,都没有用,此时此刻,我知道,我若开口说话,声音只会比之前更加黯哑难辨,甚至根本无法发声,一如从前......   珊如说得其实没有错,我不是哑巴,只是时时说不出话而已,尤其是在这种被攻击、被嘲弄、被指责、被质疑的时候,在我最需要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我会瞬间失去自己的声音,然后跌进绝望的谷底,一如此刻,我只能愤怒地望着她,却依旧说不出一句话。   带着不甘心不肯认命却无可奈何的无望心情,我难过地别转面孔,全身微微颤栗。   展昭上前几步,恰好至我身畔,不动声色地将我护于他的身侧。我颤抖地伸手捉住他的衣袖,他侧身看我,目光隐含安慰鼓励。   展昭方欲说话,世子妃已嗔怪道:“珊儿,包大人面前,如此冒失无状,成何体统?快休如此!”   展昭顺势说道:“娘娘,时辰也不早了,不如让展昭护送娘娘与魏小姐回府可好?”   世子妃笑道:“多谢展大人,只是,我们出门时,王爷已嘱咐程校尉接送护卫。程校尉想必很快就到,就不劳展大人了。”   珊如笑吟吟地看着我,道:“简心,你也多年不见书霖哥哥了吧,不如,趁此机会见上一见?”   一语未了,只听有人来报:“大人,龙禁校尉程大人到了!”   包大人忙命道:“快请!”   不多时,一位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走进来,我怔怔地看着那阔别已久却依旧熟悉的面容,往事历历上心头。   一别经年,当年在那青翠欲滴的山中与我相见的翩翩少年,如今尔雅风度依旧,眉宇间却更多了几分成熟气韵。   书霖一向礼数周全,此时便一一向屋内诸人微笑见礼,待看到展昭身旁的我,不由亦像珊如一样瞬间变色。   厅内一时寂然。书霖只是神色复杂地凝视我,目光说不出是喜是悲,良久,方缓缓问道:“你好吗”   我勉强答道:“好,你呢?”   书霖方要回应,只见珊如已走至他身侧,亲昵地望向他,冲我笑道:“简心,书霖哥哥与我已订下婚约了呢,你不恭喜我们吗”   我下意识应道:“恭喜。”   珊如道:“所以,如今你也该知道,你所做的,都是徒劳无用的……”   我愕然道:“什么”   珊如轻蔑地笑道:“当我猜不出来吗?你出现在开封,不就是为了找机会再见到书霖哥哥吗?可惜,你已今非昔比,书霖哥哥怎会重新与你这样的女子在一起……”   我忍无可忍,看向书霖,一字一句地说:“书霖,若你还有一点故人之情,请你立刻带她走,带她离开此处!”   只听大人叱道:“简心,不可无礼!”   我强压下满心的酸楚,转身欲走,却被展昭一把拉住。他紧紧携了我的手,对珊如正色道:“魏小姐今日乍遇故人,想必是有许多话要说,但开封府并非叙旧的合适之地,此刻亦非魏小姐恣意畅谈的好时机,还请魏小姐稍稍克制!”   我心头一热,为他的维护之情,情不自禁转头望他,心中满是感激。   对上展昭的满面寒霜,珊如终于收敛,不再言语。书霖却只是看着我与展昭不语,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世子妃忙打圆场道:“展大人所言极是。天色已晚,恐王爷王妃在府中牵挂,珊儿,我们且回去吧!”   待世子妃带一干人向包大人告辞离去,我依然兀自站在原地,只觉得身心具疲,倦累到无以复加。   包大人看着我,似乎斟酌了一下,还是问道:“简心,你与他二人究竟有何瓜葛?”   我答道:“程书霖之父是家父旧友,书霖与我,曾有过婚约……而魏家与程家亦是世交,魏珊如一直倾心于书霖,对我,自然是不喜的……”   大人,先生及展昭闻言皆愕然。   大人追问:“那后来,可是程书霖薄情有负于你?”   我苦笑道:“大人,简心以为,我与他之间,并没有谁负了谁,只是,后来,他觉得我不再合适他,不再合适他们程家,我亦没有办法……”   大人沉默片刻,又问道:“那魏珊如见你伊始的所言,又是何意?”   我长叹一声,道:“大人是否觉得今日简心很奇怪,满腹的话语想说,却出不了声……大人可还记得,最初简心面对大人谈论案情时,一开始,简心也是这般情形……珊如说得都是真的,我被往事所困,以致酿成心病,在一些场合之下,在面对一些人、一些事之时,时时会出现失语口不能言之状……当日,我离开家乡之时,已是几乎与哑女无异,来到开封后,是姨父姨母及方菁姐姐,费尽苦心,想方设法,方才让我渐渐好转,趋于常人……可是,即便如此,与从前也大不相同了……”   默然良久,只听大人问:“简心,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和那程书霖和魏珊如有关?”   我道:“事情与他们并无关系,只是,事情发生之后,程家,便提出解除婚约……那时,我曾找过书霖,试图与他解释,他却早已不再信我……大人,往事让人难过,原谅简心不想再说……”   大人温和地说:“无妨。本府只是想若你能尽悉倾述,或能缓解心头之郁,而且,因靖王府王孙被害人一案,只怕接下来你少不了要与那魏珊如打交道,故本府有此一问。”   我道:“大人,虽然我不愿与那魏珊如重遇,但如果因此案而见面,我定当就事论事,努力克制自己。”   大人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本府甚是欣慰,只是也为难你了。今晚本府想与你们讨论案情,你们如今且先去略作歇息,待用完晚饭之后再到本府书房中来。”   离开花厅,已是暮色苍茫时分,我路过庭院,却意外的看到自己早上的书法习作还留在院中石桌之上,原来上午走得匆忙,竟忘记收拾。我走上前去,默然端详自己的那幅习作,想起清晨尚与先生在谈笑风生,却没料到一日之内竟发生了这许多事。   有人在身后说道:“写得很好。”   不用回头,我已知道是他在我的身后,那是我已熟悉的声音和气息。   我轻轻道:“展大哥,正如我曾跟你说过的,世间普通女子轻而易举所能做到的事情,我却做不到……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愿意你发现,我有这样的一个心病存在,今天,你们却已知晓,我可否冒昧相问,如今的我,在你的心中,是否已与之前不再一样?”   只听他问道:“为何平常你和我们在一处,却不会有如此的状况?”   我忍不住转身看向他,不确定地答:“我亦不知道。或许,我的内心深处信任你们,面对你们之时,不需戒备设防,不会紧张害怕,故而,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展昭闻言不由微笑:“如此说来,那是因为他们曾经伤害过你,让你伤心难过,所以你的心不想再与他们说话。简心,这并不是你的错。”   我惊讶地深深地望着他。   他竟这样一再维护我!   他是我心底深处深爱的人,也是我这段生命历程中的挚友,这些日子,我的苦乐悲喜,都有他相伴。   上天是否在以这样的方式,来补偿我? 作者有话要说:     ☆、庭审   晚间,我收拾心情,打叠精神,与先生和展昭一同来到书房。   大人指着桌上的一个褚红色的瓶子,道:“你们先来看看这个。”   公孙先生上前,小心地拿起瓶子,轻轻取出塞盖,细细看后递与我们。待我看时,见那瓶中的液体清澈中略带红棕色,闻之隐隐有一丝青草药气味,却不觉得刺鼻。   我问道:“大人,这就是那一瓶雷公藤所制的杀虫水剂?”   大人道:“正是。公孙先生,你可知这雷公藤究竟是何物?”   先生道:“雷公藤,乃是生于山地林缘潮湿阴凉处的一种藤蔓状植物,有杀虫、消炎、解毒之功效,故常用以配制杀虫水剂。雷公藤有剧毒,中毒者往往出现头晕头痛、恶心呕吐、腹痛腹胀、四肢抽搐等症状,并于一日之内死亡。因雷公藤有此大毒,所以又名山砒霜。”   大人点头道:“如此说来,雷公藤之毒确可致命。而据世子妃所言,这瓶雷公藤水剂是从世子侧妃江夫人的侍女方菁的住处搜出......”   提及方菁,我不由心中一痛,道:“大人,雷公藤水剂是王府常用的驱虫水剂,不足以证明方菁姐姐便是杀人凶手!”   大人道:“单凭方菁房中的这瓶水剂自然不足为凭,但昨日方菁独自在小王孙处停留片刻离去后,小王孙不多时便出现中毒迹象,继而身亡,这其中有无关联,值得深究!”   我听大人话中似大有疑心方菁之意,不由心中发急:“大人,方菁并无作案动机啊!”   大人道:“今日世子妃过府,已将世子诸位夫人的情形大致陈述,据世子妃所言,方菁所侍奉的世子侧妃江夫人,三年前入府,曾经颇得世子爱重,只是膝下一直无所出。而吴夫人入府后,世子因其容貌出众而大为宠爱,由此便冷落了江夫人……若世子妃所言为实,并不排除江夫人因失宠而心生嫉恨,暗中指使侍女方菁毒害小王孙的可能。”   我想了想,道:“大人的推测自然有理,然若此假说成立,则简心心中有一惑未解。”   大人道:“你但说无妨。”   我道:“今日下午,我去牢中见过方菁姐姐,亦与她谈及昨日的种种情形。方菁曾说,江夫人给小王孙准备的百日贺礼是一个赤金镶五色宝石的项圈,此物颇为贵重。试想,若江夫人对吴夫人心存嫉恨,想必对吴夫人所生的孩子也并无怜惜之意,既如此,只需选一些泛泛之物送去应景便可,何必挑选如此贵重的礼物?   大人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道:“简心只是认为,或许,江夫人对小王孙未必无怜爱之情,而世子妃之言,是否客观,是否有加入其本人的主观臆断,亦暂时未可知。”   大人沉吟不语,公孙先生却开道:“大人,虽然简心与方菁一向交好,但学生觉得,若就事论事,简心方才所言却有几分道理。”   大人道:“世子妃所言是否真实可信,这一层,本府也曾想到过。简心所言虽符合常理,但却也只是推测。今日听世子妃的口吻,此案在靖王府诸人眼中,案情已颇为明朗,只待本府升堂定罪判决即可。但本府却觉得,不论是世子妃所言,还是简心方才的推测,都尚不足为此案定论,我等还需进一步验证,方能找出事实真相。”   我听大人如此说来,心里方稍稍安心。   大人忽然看向我,道:“简心,本府在此有一言要嘱咐于你!”   我忙道:“简心恭聆大人教诲!”   大人正色道:“本府知道你与方菁的感情非同一般,但你既身为开封府之人,便应知律法森严,本府不希望你因为与方菁的交情至深,而罔顾法纪,做出因私而害公之事!”   我心中一凛,亦郑重答道:“大人,实不相瞒,简心心中,一直坚信方菁姐姐是无辜的,所以,简心定会不遗余力为她收集证据,证明她的清白!但简心亦可在此向大人保证,不论如何,简心都不会做出触犯律法,损害开封府名誉之事!”   大人轻轻颔首:“简心,本府希望你能记住今日之言,不要让本府日后为你痛心难过!”   我心下感动:“大人,简心不会……”   次日一早,大人升堂问案。   因靖王爷与王妃皆年迈之人,不堪失去爱孙之痛,已双双卧病在床,世子之前奉皇命出行在外一时无法赶回,世子妃便在珊如的陪同下前来,与其同来的,还有小王孙的生母吴夫人,只见吴夫人年纪尚轻,虽满面悲戚,形容憔悴,却难掩姣好姝色。   令我惊讶的是,当朝太师庞吉庞太师竟然也到场,那庞太师一向与包大人不睦,两人相遇便如针尖对麦芒,然而靖王爷却一向与庞太师交好,故特地求了庞太师请旨前来随堂督审。   开封府的大堂,气势巍然,开封府尹座位之上,“公正廉明”的匾额昭然悬挂,三尺案前屹立的“回避”、“肃静”等虎头牌令大堂更具威慑,衙役们手持廷杖分两边井然排开,让人望而生畏。   包大人在案前肃然而坐,开封府诸人依例就位,堂下一干皇亲权贵则在备好的坐椅上次第就座。只听包大人惊堂木一拍,命令道:“带靖王府侍女方菁!”   须臾方菁便被带到,一袭囚衣的她默然跪于公堂中间,愈发显得孤单无助。我看着她,不由心酸难过。   大人方欲开口,那吴夫人早已按捺不住,扑上前去,指着方菁哭骂道:“你这个杀人凶犯,还我孩儿来!我可怜的孩儿,来到世间尚不足百日,就被你害死了!你到底于心何忍……包大人,我要告她,告她下毒杀害我的孩儿!求大人还我可怜的孩儿一个公道.....”一面说着,一面哀哀恸哭。   看着这个年轻的母亲悲愤欲绝的面容,听着这声声心碎泣血的哭声,公堂上下无人不动容,就连一向苛求公堂威严秩序的包大人亦容忍了片刻。世子妃忙亲自扶起哀痛不已的吴夫人,连连劝慰,吴夫人方慢慢控制住情绪,稍稍平复下来。   我看着眼前一幕,不由暗想,若此时,堂上所跪的不是方菁,而是另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宫女,面对这样的一幕,只怕我也会因同情这个伤心的母亲而对那杀人疑犯心生愤恨,想到这层,不由更为方菁担心。   包大人见吴夫人已趋于平静,便开始问道:”方菁,靖王府吴夫人告你毒害她的孩子,你可有做过此事?速速从实招来!”   方菁抬头,含泪道:“回大人,民女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还求大人明鉴!”   世子妃怒喝道:“方菁!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否认!如今王府中乳娘、太医及王府总管皆为人证,那瓶雷公藤水剂便是物证,铁证如山,只怕你抵赖不得!”   包大人道:“娘娘稍安勿躁,本府自会依法审理!”   大人凝视方菁片刻,令道:“传乳娘汪氏、太医、及王府总管一干人等上堂!” 作者有话要说:     ☆、指证   所传的几人依次而入,跪拜如仪。   包大人先问乳娘:“乳娘汪氏,小王孙中毒之事,你可知情?”   乳娘垂泪道:“回包大人,奴婢知情!那日奴婢一时疏忽,致死歹人有机可乘,毒害小公子,奴婢有罪!”   包大人问道:“你可知是何人毒害王孙?”   乳娘迅速抬头,指向方菁,道:“就是她!”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方菁身上。   包大人继续问道:“你如何知道是她?”   乳娘道:“前天傍晚,方菁以看望小公子为由,伺机毒害小公子,在小公子房中逗留不去,偏巧当时我不慎打翻水碗,弄湿衣裳,需回内室更换衣裳,见房中并无其他人,便请方菁代我照看小公子片刻,却不知方菁平日看似温良敦厚,内心却如此歹毒,竟趁次时机下手毒害小公子……只怪是我不曾对此人有防范之心,以致酿成大祸!……”说着,涕泪齐下。   包大人听毕,转而向方菁问道:“方菁,乳娘汪氏说的可是实情?”   方菁道:“回大人,前日我原奉我家夫人之命到吴夫人处送去小公子的百日贺礼,因路经小公子的住所,故前去探望问安,并无伺机毒害小公子之心。虽在乳娘更换衣裳之时单独照料过小公子,但根本没有下毒毒害于他!”   包大人再问:“汪氏,你说方菁毒害小公子,可是亲眼所见?”   乳娘一怔,回道:“大人,方菁下毒之时,奴婢正在内室更衣,自然不曾亲眼所见。但自方菁走后不久,小公子便毒发身亡,若非方菁下毒,怎会如此?”   包大人道:“这样说来,你说方菁下毒,并非是你亲眼目睹,而是你推断猜测,可是如此?”   乳娘一怔,迟疑道:“回大人,奴婢确实没有亲眼看见方菁下毒,但可断定此事定是方菁所为!”   包大人道:“既非亲眼目睹,怎能如此言之凿凿?”   我感激地看向大人,却见庞太师已在一旁摇头道:“包大人!老夫以为,包大人如此断案,竟是大大不妥!凶手既然要下毒,自然是避人耳目,岂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事之理?如今乳娘之言,已证明凶嫌在事发当日到过案发之所,亦证明凶嫌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包大人却觉得如此尚还不足为凭,定要有人亲眼目睹方能为证,包大人如此是否有强人所难之嫌?”   包大人起身应道:“太师!人命关天,焉能儿戏?包拯断案,历来讲求真凭实据,一向小心谨慎,多方求证,力求不放过一个行凶作恶之徒,亦不使一无辜之人含冤!如今仅凭一面之词,就定人于罪,如此草率行事,恕包拯不能从命!”   太师亦怒道:“包大人!老夫并非让你草菅人命,只是凡事过犹不及,老夫奉劝包大人莫要谨慎太过,若因此而误纵真凶,只怕靖王爷处难以交待!”   包大人道:“太师!此时包拯问案尚未结束,结果如何,此时争议恐为时过早。可否等包拯依例问案完毕,太师在赐教不迟!”   在开封府大堂之上,庞太师还是略略忌惮包大人几分,故此时纵是满面不悦,也不好再发作。   包大人重新坐下,望向堂上由靖王府带来的几名人证,沉吟片刻,唤道:“刘太医!”   那刘太医为六品供奉,故公堂见礼后不必下跪,只是在一旁站立等候,如今听包大人唤他,便上前一步,恭敬应道:“卑职在!”   包大人略打量了一下他,问道:“刘太医,小王孙中毒之时,可是你前去诊治?”   刘太医答:“回大人,正是卑职!”   包大人道:“当时详情如何?你且详细道来!”   刘太医应了声:“是!",便娓娓说道:“小王孙的脉息自出世以来便由卑职看顾,据卑职所知,小王孙身体一向康健,从未患过大病。前日上午,卑职曾入府为小王孙请平安脉,小王孙当时并无不妥。是以晚上卑职听闻小王孙突发急病之时,亦颇觉意外。   “卑职入府诊治之时,见小王孙神色痛苦,哭闹不止,并出现呕吐、腹泻等症状,却没有发热,故卑职怀疑小王孙并非急病而是中毒,以银针试之,果见银针呈黑色。卑职观其症状,疑小王孙所中乃雷公藤之毒,便即刻令乳娘催吐,并用莱菔子煎水喂下,可惜小王孙年龄幼小,身体娇嫩,无法抵抗剧毒的侵蚀,之后病情急转直下,出现手脚抽搐,口鼻出血等症状,不久便不幸夭亡!”   包大人问道:“刘太医可否确定,小王孙是死于雷公藤之毒?”   那刘太医似是极为谨慎之人,当下斟词酌句回道:“卑职只能说,小王孙的症状与雷公藤中毒之状十分吻合。”   包大人与刘太医问答之间,吴夫人与乳娘早已抑制不住大放悲声。   世子妃也忍不住红了眼圈,道:“包大人,事情发生之后,妾身曾令总管搜查王府各处,结果就在江夫人侍女方菁的住所搜出一瓶雷公藤所制的水剂,故而妾身认为方菁嫌疑最大,只怕连江夫人也脱不了干系!”   包大人略略点头,问道:“靖王府总管可在?”   便有一名富态的中年男子应道:“小人周顺,叩见包大人!”   包大人拿起瓶子,问道:“周总管,你可认得此物?”   已有衙役上前,将瓶子置于托盘之中,捧至周顺面前。周顺拿起看了看,又取出瓶塞仔细端详,将瓶子放回托盘,道:“回大人,这就是小人从方菁房中搜到的雷公藤所制的驱虫水剂。”   包大人问道:“周总管何以如此肯定?”   周顺道:“这种雷公藤驱虫水剂乃王府库房所有,所以小人认得。”   包大人问道:“这种雷公藤水剂本是寻常之物,想必王府库房不止一瓶,领用之人应该也不止方菁一人,除了方菁的住所,周总管可还在王府其他地方看到此物?”   周顺道:“回大人,小人当时特地询问过库房管事,得知近日从库房领过雷公藤水剂的共有三人,一是王府园丁,一是王妃娘娘身边的李嬷嬷,还有一个就是江夫人的侍女方菁。据小人了解,园丁所领的雷公藤水剂早已用完,而李嬷嬷所领的则尚未开封起用,独有方菁这瓶,恰好已用了小半瓶,还剩大半......”   包大人听完,转向方菁问道:“方菁,对此你有何解释?”   方菁面色苍白,道:“大人,民女见近日天气渐暖,夫人所住的园中蝇虫渐多,故去库房领了这瓶水剂,那小半瓶水剂,是洒在花园以做驱虫之用!”   包大人问道:“你说所用的水剂是洒于花园之中,可有人为你作证?”   方菁沉默片刻,道:“回大人,民女想不出可以作证之人。”   方菁此言一出,便有一把女声冷冷道:“既已无从辨白,你还不俯首认罪,供出幕后指使之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魏珊如。   方菁强忍了眼泪,看向世子妃说道:“娘娘,我并没有做过此事!方菁虽然死不足惜,只是若让真凶就此消遥法外,只怕小公子在天之灵亦不能安息啊!”   方菁一语未了,只见魏珊如冲上前去,抬手便扇了方菁一个耳光!口内犹自骂道:“贱婢!作此狡辩,还敢提及小公子!”   我大吃一惊,心里不由腾起一阵愤怒,忙冲过去将方菁护于身后,对魏珊如怒道:“你竟敢在此动手打人!”   包大人亦喝止道:“魏小姐,公堂之上,不得擅用私刑!”   珊如似意识到自己失态,转身向包大人赔礼道:“大人,珊如心痛小公子,一时情急,望大人见谅!只是珊如有话想说,恳请大人允许!”   包大人见她态度颇为诚恳,亦缓和语调道:“魏小姐请讲!”   魏珊如道:“方才珊如听完大人整个断案过程,珊如认为,此案人证物证环环相扣,证据充足,互相印证,足以证明方菁有毒害小公子之实!方菁毒害幼主,罪大恶极,却毫无认罪悔改之心,至今矢口不认。珊如听闻,律法有定,证据确凿而不肯招供者,可以用刑!珊如恳请大人看在无辜而死的孩子份上,对方菁施以刑责!” 作者有话要说:     ☆、辩护   我握住方菁微微颤抖的手,越听越惊,越听越怒,未等包大人开口,便忍不住对珊如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只是如此屈打成招,与诬陷他人入罪有何区别!”   魏珊如道:“铁证如山,罪证确凿,如何是屈打成招?只怕有人良知泯灭,心硬如铁,不见棺材不掉泪吧!”   我直视珊如,驳斥道:“你所说的铁证如山,罪证确凿,我却不敢苟同!其一,王府总管虽从方菁住所搜出的雷公藤水剂,却不能证明前日方菁至小王孙处曾携带此物,更不能证明方菁确实以此雷公藤水剂毒害小王孙。而雷公藤水剂为常用的驱虫之物,本有其正常用途,不足以就此作为方菁毒杀小王孙的定案证物。   “其二,方菁前日到小王孙住所及单独照料小王孙皆有合情合理的解释,且方菁前去小王孙住所,并不可能未卜先知地预料到,小王孙身边仅有乳娘一人,更不可能料到,乳娘会打翻水碗需更换衣裳,故乳娘方才所言方菁逗留不去伺机下毒的指证不能成立。而乳娘指证方菁下毒,亦是主观个人的猜测,而非亲眼所见的事实。   “其三、太医之言只是证明小王孙是中毒而亡且小王孙的症状与雷公藤中毒的迹象吻合,并没有确切断言小王孙所中的必定就是雷公藤之毒,更不能证明小王孙所中之毒,便是来自方菁房中的雷公藤水剂。世上毒药不下千百种,与小王孙症状吻合者除却雷公藤,未必没有其他。   “故此,你方才说证据充足确实不假,可惜却无一条证据足以确凿证明方菁所犯之罪!律法亦有定,若罪证不足,便不得判定其有罪!你方才口口声声请包大人对方菁用刑,根本就是自以为是,欲陷他人于冤狱!”   珊如看着我,脸上只是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道:“简心,你何必如此!你可知道你紧张激动的时候,嗓音就会变得粗哑难听,不堪入耳。纵然你辩词滔滔,我却听不下去!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休再多言!而且,正所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不过是一小小文吏,却如此不自量力,以这区区之言,便想替这贱婢脱罪,何其可笑!”   我闻言如被人当胸一拳,只觉心口滞痛难当,方菁紧紧反握我的手,低声道:“心儿,不要理她!”可我急怒之下,如何控制得住,不由怒道:“珊如,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如此急于将方菁定罪,到底有何居心?莫不是你另有不可告人之企图?”   一语未了,只听包大人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简心!公堂之上,休得如此言行无状!还不快快退下!”   我见大人已动怒,虽依然满心气愤难平,却不敢再言。   正待松开方菁的手退下,早有庞太师在一旁开口质问道:“包大人!今天老夫可是开了眼界!你开封府衙的人,居然在问案之时公然偏帮杀人嫌犯,不仅为杀人嫌犯辩护,还当堂与原告争执吵闹,甚至指责原告另有所图!这到底成何体统?包大人,你可真是治下有方啊!”   却见大人起身向庞太师道:“太师教训的是,包拯惭愧!包拯定当严加申饬!”   世子妃亦满面不悦,言道:“包大人!方才简姑娘之言,妾身万万不能接受!何为不可告人之企图?莫非简姑娘言下之意,竟是怀疑妾身姐妹二人谋害孩子,嫁祸他人?如此大罪,妾身可担当不起!”   包大人躬身回道:“娘娘,简心莽撞,出言无状,还请娘娘担待!”言毕,向我厉声道:“简心,还不快快向娘娘陪礼认错!”   我自知理亏,至世子妃面前行礼道:“简心失言,请娘娘原谅!”   世子妃似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勉强道:“罢了!本宫此番看在包大人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只是这样的事情,本宫不希望还有下次!”   包大人谢过世子妃,重新回座,适时宣布:“此案仍有若干疑点未解,案情未明,暂且退堂,择日再审!”   退堂之后,包大人回到书房,依旧余怒未消:“简心,当日你答应本府,再遇见魏珊如之时,会尽量克制自己,却不想你今日竟如此急躁莽撞,口不择言!今日倘若世子妃与庞太师不依不饶,定要严责于你,你让本府该如何是好?”   我不敢多辩,只是小声道:“大人,简心知错!”   公孙先生在旁,却呵呵笑道:“大人,在学生看来,今日简心在公堂之上的辩词,倒颇有可取之处!”   大人瞪了先生一眼,道:“你还护着她!”脸色却缓和下来。   公孙先生又道:“大人,今日简心虽言行有不当之处,但那魏珊如咄咄逼人,却也着实令人气恼,故今日之事,简心亦是情有可原,她既已知错,还望大人就此原谅。”   我听先生为我求情,不由心中感激,又听他提及魏珊如,想起今日公堂之上的情形,心中究竟是意难平。   忽然听旁边的展昭笑道:“大人,我看这小妮子表面说知错,心里却是不服气的很,看来......”   我大惊,不由抬头气恼地瞪他一眼道:“你……”   心中却将那魏珊如暂且丢开。   大人依旧板着脸,道:“下次若敢再犯,定不轻饶!”   我低头应了个“是”字,知道这次的风波已就此过去,不由松了口气。   大人道:“言归正传,以今日升堂问案的情形看,靖王府说提出的证据,尚不足以证明方菁有毒害小王孙之实,但方菁本人,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今两相胶着,案情未免有所阻滞,本府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展昭略一思索,道:“大人,假设此案确非方菁所为,真凶自然是另有他人,且此人多半亦在王府之中。不如让属下至王府暗中查探,或可发现蛛丝马迹。”   大人道:“如此亦是一个办法。只是展护卫须谨慎行事,切不可授人以柄。”   展昭应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会小心。”   公孙先生只是看着我,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我摇头,心中只觉毫无头绪。但再三思量,还是觉得应从那瓶雷公藤水剂中入手。 作者有话要说:     ☆、争端   离那开封府的不远处的马行街北,是开封城里药铺最为集中之处。第二日一早,我便来到此处,选了一间规模颇大的长春堂药铺进去。便有掌柜满脸堆笑迎上来:“姑娘可想要点什么?”   我问道:“近日家中蝇虫渐渐多,我想购一瓶雷公藤所制的驱虫水剂,不知贵店可有?”   掌柜笑道:“姑娘,药铺一向不售此物。”   我略感失望,想了想,道:“那请问掌柜可知,这驱虫水剂该如何配制?”   掌柜耐心说道:“这却也难说,虽说主料皆为雷公藤,但配置方法却各异,比方说,是仅用雷公藤与水调制,还是一起加入其他有驱虫功效的草药香料,是调制得较为稀薄直接喷洒,还是较为浓烈稀释后再使用,皆因所需而不同。”   我谢过掌柜离去。忍不住又多问了几家,答复亦是大同小异。   无功而返,我满心懊恼地回到开封府衙,便听靖王府世子妃又至府中。我虽百般不愿再与那魏珊如碰面,但情知世子妃前来,定于方菁的案子有关,还是忍不住随先生前往花厅。   按惯例的礼数与二人相见,世子妃还算客气,魏珊如却是一副满面敌意的摸样。而我,面对魏珊如之时,依旧是不可避免地紧张戒备,只觉胸口堵闷,气息不畅。   我不由暗自苦笑,魏珊如,当真是我需为之修行的功课。   包大人与世子妃分宾主坐下,便听大人问道:“娘娘今日前来,可是为小王孙一案?”   世子妃款款言道:“包大人所料不差!王府中已找到一位重要证人。江夫人的另一侍女珍娥说她案发那日傍晚,曾亲眼目睹方菁将那雷公藤水剂倒入一小瓶之内,携入怀中,前往吴夫人处。包大人,妾身以为,此女之言,已可作为方菁毒害小王孙的确凿证据!不知包大人以为然否?”   我闻言,一颗心早已直坠下去,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不可能,不可能……   包大人问道:“敢问娘娘,昨日升堂之时,却为何不见此女前来作证?”   世子妃从容道:“这其中却有个缘故。只因珍娥素日在府中与方菁最为交好,故一心本想替她隐瞒,只是昨日见了小王孙生母吴夫人痛不欲生的悲惨之状,最终良知胜于旧情,故出面举证。也正因如此,珍娥之言愈加可信。”   包大人道:“若果真如娘娘所言,那此女证言必将成为本案至今为止最重要的证据。”   世子妃道:“故而,还请包大人早日重新升堂审问,以严惩凶手,并找出那幕后指使之人,以慰幼儿的在天之灵,慈母的锥心之痛,亦不负王爷王妃两老对大人的期望信赖。”   包大人道:“王爷王妃之痛,本府感同身受,本府定当谨慎彻查,不负王爷所托。”   我在一旁,已是内心纷乱,茫然无措,忽然听珊如向我笑问道:“简心,听说你与方菁一向情深如姐妹,不知如今作何感想?你上次在公堂之上口口声声说罪证不够确凿,如今你可满意了?”   我直视她,道:“无论如何,我相信以方菁姐姐的为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我一定会有办法,证明她的清白!”   珊如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道:“你以为你可以吗?简心,当年你对簿公堂之时,事关自身的名节,你尚且莫名失声,无法说出一句话,一个字……若我没有记错,你当年是这样跟书霖哥哥解释的吧?怎么,如今你倒有办法为方菁证明她的清白了?”   魏珊如的话字字如刀,让我的心痛至难以呼吸!往事……公堂,那将我的噩梦推向更深处的地方……那骤然失声的恐惧,那满腔愤怒急待陈词却无法发出一言的绝望……   压下内心的苍凉难过,我道:“魏珊如,你一再将方菁之事与我的往事相牵扯,到底意欲何为?我的过去和现在,又与你有何关系?”   珊如笑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如此自不量力而已,不要届时,又在众人面前现丑……”   我怒道:“敢问魏小姐凭何对我如此?是一掌你乃魏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是因你如今已是书霖的未婚妻子?”   珊如笑道:“不凭什么,只为我乐意如此,简心,你又能耐我何?”   我怒极,反而平静下来,冷冷道:“魏小姐一向刻薄无礼,若是魏家的家风教养使然,我自然无话可说!”   珊如大怒:“简心,你竟敢出言不逊侮辱我魏家!”   我正待回敬,却听大人喝道:“简心,休得无礼!不许再言!”   我这才想起,魏家,亦正是世子妃的外祖家。   世子妃早已变了脸色,亦呵斥珊如道:“与人如此相争,徒失自己身份,快休再多言!”   虽是斥责珊如,对我的不满不屑已是溢于言表,我唯有强自忍耐,不再出声。   只听世子妃道:“包大人公务繁杂,妾身不便再打扰,只是大人可否告知再度升堂问案的时间,以便妾身禀告王爷王妃二位老人家。”   包大人道:“既案情有新的进展,明日本府定当重新升堂,还请娘娘及王府相关之人届时当场。”   世子妃笑道:“这个自然。”   珊如终是心有不甘,复又奚落我道:“简心,届时,你与你的好姐妹公堂相见,若大人依法判处方菁铡刀之刑,届时,生离死别之际,还望节哀顺变啊!”   我道:“庭审未开,真相未明,孰是孰非,尚无定论,魏小姐何必贸然出此言?”   珊如笑道:“重要人证已都已经找到,简心,何故还如此自欺欺人?”   我道:“一夕之间,靖王府便轻易又寻得这样一个重要人证,个中原因,难道不值得细细推敲吗?”   魏珊如质问道:“简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竟是质疑我们蓄意逼迫他人假作伪证!”   我道:“简心以为,并非无此可能!”   魏珊如怒道:“简心,你简直岂有此理!”   世子妃亦怫然而怒,道:“包大人!久闻开封府扶正祛邪,公正无私,而今我靖王府遭遇如此苦痛伤心之事,一心只求开封府为无辜夭亡的稚子申冤,不料却屡屡受你开封府之人的如此质疑中伤!包大人,您须知妾身前来,乃是代表靖王府而来,想我堂堂王府,威仪棣棣,却被你开封府区区小吏如此无礼对待,包大人,莫非你们开封府竟已中目中无人至此?简心方才的无端质疑,恕我靖王府不能接受,还请包大人给靖王府一个交代!”   包大人起身离座道:“娘娘息怒!开封府今日失礼之处,包拯改日定当上门谢罪!”   言毕,严厉看向我:“简心,你出言不逊,言行失仪,还不快快向世子妃赔礼道歉!”   或许,珊如的话已激起了我曾深深压入心底的悲哀愤怒,那一刻,即使面对的是威严有加的包大人,以及高高在上的世子妃,我已不愿再压抑隐忍。   自入府后第一次,我顶撞了包大人:“大人,简心所言,只是就事论事,做一假设推断,并无不敬之意,世子妃认为简心之言辱及于她,亦是她个人想法,与简心无关,简心不需要为他人的情绪想法负责!”   大人显然不曾想过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大怒:“简心!你在毫无证据的情形之下,屡屡出言质疑中伤靖王府之人,却还不知悔改!你今日言行,如此轻慢过份,无礼至极,看来竟是本府昔日过于优容于你,以致你竟然如此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我分辨反驳:“简心本意,只为指出案情的可疑之处,大人以此责备简心,是否对简心公平?大人,简心确实只是一名区区文吏,方菁姐姐亦只是小小侍女,而靖王爷是皇亲贵胄,即便是大人,心中恐怕也会觉得两者之间有云泥之别吧?倘若我们的地位不曾悬殊至此,大人今日,可会如此责备简心?大人虽一向自认不偏不倚,可是大人面对涉案之人的时候,心中难道真的没有过对社会地位的考量之心吗?”   大人深深看着我,道:“简心,你对本府的质疑,本府已经听到了。如今本府且问你,若此次被指证行凶之人,不是你情同姐妹的方菁,你是否又会这般不计后果为其辩言?如果魏小姐并非恰巧是靖王府世子妃的表妹,你又是否会如此针锋相对,屡起争端?”   我闻言一怔,内心触动,竟不能答。   包大人继续说道:“简心,你可知本府此刻对你失望至极!不为你方才的那番话,而是为你曾经答应过本府,在涉及此案之时,会克制自己,顾全大局,简心,你平心而论,你可做到了?这些日子,你因情惑义,不能自持,本府已无法再纵容你如此下去,从今日起,方菁一案,不许你在插手其中,其案再审之时,亦不许你再随堂听案!本府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我闻言,心中大急,脱口而出:“大人,请恕简心无法从命!”   大人怒极:“放肆!你若真敢违逆本府的命令,本府定然绝不轻饶,势必将你从重惩处!到时,你休怪本府无情!”   对大人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我的心中的悲哀却胜于畏惧:“大人,靖王府乃京中权贵,以其权势地位,要指证一名小小侍女,轻而易举。而方菁姐姐,不过一介平民,若要她举出反证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于她而言何其艰难!方菁姐姐身无所依,她家中的年迈父母,尚不知女儿已遭此祸事,她府中的所谓知交好友,正对她指证历历,如今她所剩的,不过是简心一人而已….简心纵然不能相助于她,却至少也要让她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人,会一直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亦要让她知道,即使所有人都怀疑她,也还会有一个人,会相信她的清白无辜……包大人,您贵为开封府尹,端坐于高高案堂之时,可曾体会过,那跪于堂下的小小弱女子的孤凄无助……”   悲伤无端漫上心头,打湿了双眸,我已分不清那是为了曾经的自己,还是现在的方菁。   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泪意,我继续说道:“大人今日所责,简心无可辩解,因简心答应大人的事情,确实不曾做到。但大人令简心就此不许再插手方菁的事情,简心却万万做不到!无论如何,简心定然不会放弃!简心今天斗胆抗命,他日此案定论了结之时,再任由大人惩处!”   言毕,亦不再理会众人的种种反应,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王府   庭院寂寂,无人处,我不再克制自己的泪水,任由其纷然而落。心中往事历历:   是我初到开封,秋雨敲窗的季节,方菁伴我于姨父家中的闺房,我依旧一言不肯发,方菁却只是耐心与我细语轻谈,温言款款,眼中没有我所排斥抗拒的惊异与怜悯,只有平和友善温暖愉悦的笑意……   是在春日和煦的庭院,方菁将一册册书籍递至我的面前,恳求我将书中文字念于她听,我心存自卑,一再拒绝,她却一再坚持,平静鼓励,日复一日,终让我从最初的断断续续,语不成字,渐渐近于往昔的流利清晰……   是那衣衫渐薄的初夏,方菁劝我换上女儿装扮,带我走出家门,与我流连于繁华热闹的街市,欣慰看我绽开久违的笑颜,却还不忘伸手接过我手中所有零碎物件,对我体贴照顾,犹胜家人......   她是我的挚友,我的姐妹……她伴我度过异乡的这些岁月,在我苦苦思念家乡亲人之时,在姨母病重我悲伤无措之时,在姨父北归我愁绪满怀之时,都是她在我的身边陪伴着我……可如今,她身陷囹圄,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明日就要升堂重审了,依如今的情形看,方菁她必然是凶多吉少,包大人纵然是民众口中的青天大老爷,然而,在现有的证据支持之下,谁敢断言他就一定会还方菁一个清白?   我到底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含冤莫白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缓慢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抬眼望去,果然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心中一阵宽慰,正待向他走去,却蓦然发现此时的他,一改往日温和的摸样,面如寒霜,目光冷峻严厉,我不由一怔,起身唤道:“展大人.....”   展昭沉声道:“简心,你今日过份了!”   原来,他也是来指责我的......我苦笑问道:“是吗?不知展大人前来所指的是哪一件事?”   展昭道:“自我等跟随包大人以来,还从未有人对大人如此不敬。而简心,我并不认为你有这样的资格!包大人为匡扶正义,撑起一片朗朗青天,走过多少的艰难坎坷,历尽怎样的宦海浮沉,个中艰辛,又岂是你所能知晓?简心,方才的质问大人的那番话,若不是你所言,展某定不会饶他!但即便是你,我亦不希望有第二次!”   我只是怔怔听着,并不出声。   展昭看着我,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以来,纵然那魏珊如跋扈嚣张,然而你亦恣意任性,毫无顾忌,以致令包大人屡屡受辱难堪!你若如此继续下去,不知收敛,再令大人难做,简心,我亦不想再将你当作朋友!”   我看着他,苦涩地微笑:“展大人的话,我记住了。展大人若再无其他的话要说,请让简心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   展昭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亦转身离开,悄然去了大牢。我遥遥地望着方菁单薄的身影,多么想如旧日在闺阁之中一样,与她亲昵依偎,向她尽诉心中的委屈烦恼,可是我如何能让她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我终究是没有惊动她,转身离去。明日就要再度升堂了,时间太少,而我要做的事还很多......   我已无法可想,唯有去了宫中,求见梅公主。   梅公主听我语无伦次地把近日的事情说完,不由深深叹口气道:“心儿,你想我怎样帮你?”   我道:“可否请梅姐姐今夜找个理由前往靖王府,我便可乔装改扮,假作姐姐的侍从进入王府,再伺机到江夫人处,向她问一问当日的情形……”   梅公主困惑地问道:“心儿,这样做有用吗?”   我心烦意乱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救出方菁,我只能想一步做一步了!”   梅公主道:“帮你混进靖王府不难,只是如此行事便是私闯王府之罪,若被人发现……”   我决然道:“若被人发现,简心自行领罪,绝不连累公主!”   梅公主嗔道:“心儿,你怎么跟我说如此生分的话。我好歹是公主身份,靖王府自然不敢拿我怎么样,可是你……心儿,你可知道,近日靖王府世子妃入宫,在阿娘面前,告你为了方菁之事屡屡冒犯于她,幸好阿娘不以为意,只当你是一片赤子心肠……只是如今世子妃对你成见已深,若你不小心被她拿住把柄,可如何是好?”   我歉然道:“梅姐姐,我是无心之言,你不要见怪。这几天,我真的太累了……”   梅公主看着我叹道:“心儿,几日不见,你又瘦了好些,你自己也要保重……也罢,今晚我就随你去一趟吧!”   为避人耳目,我作了侍女的装扮。梅公主将靖王府的布局位置尽量详细地说与我听。为了不让人起疑,并有更充裕的时间,我与梅公主约定回宫时不必等我。梅公主到底不放心,嘱咐我要小心行事,若靖王府有人为难于我,就设法让人入宫给她报信。   入夜,我随着梅公主顺利进入靖王府,我趁人不备,悄悄离开梅公主身侧,前往江夫人的住所。   江夫人的院落,草木扶疏,绿意深深。屋内灯光摇曳,且喜不见侍女仆从出入。我小心翼翼推开房门,一名着玉兰色春衫的女子闻声转身,见了我,不禁面有诧异之色:“你是?”   我度其气度,轻声问道:“您可是江夫人?”   那女子愈加惊奇,神色却并不慌乱,应道:“正是。请问你是何人?所来又为何事?”   江夫人并无吴夫人的出众容貌,但素净文雅,风姿天然,一见之下,我不由心生好感,忙道:“夫人勿惊,我是开封府的简心,为方菁姐姐之事,乔装而来,私下与夫人相见,打扰夫人,还望夫人莫怪。”   江夫人闻言,不禁关心问道:"方菁,她现下如何,可还安好?包大人可曾为难于她?她如今是怎样的状况,可否劳烦简姑娘细说与我听?”   我见她竟对方菁如此关切,不由心中感动:“方菁姐姐暂且还好,夫人勿念。只是,如今的相关指证都对她极为不利,故简心方贸然前来,向夫人了解个中情形……”   我将这几日的事情尽量简略扼要说与江夫人听,江夫人听罢,长叹道:“方菁淳朴厚道,如何会做这种事?想来都是因我而连累了她……而那珍娥,却是个心思伶俐的……”   见我面有诧异之色,便继续道:“我虽身在王府,对什么风光富贵,一向不愿强求,只愿平安了此终生,谁知天终难隧人愿,我虽不欲与人相争,但在旁人心中,我的存在,便已是不应该……也是我自己无用,不仅不能自保,如今还害了了方菁!”   我试探着问道:“夫人之意,莫非是有人蓄意杀害小王孙以嫁祸夫人?”   江夫人苦笑摇头:“不,我想人心还不至于恶毒至此,而且我小小一个世子侧妃,并不值得她们如此费心铲除,只不过是行顺水推舟之事罢了。至于凶手究竟是何人,竟对一名稚儿下此毒手,我亦百思不得其解。”   我一时无话。江夫人却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又似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心,沉默片刻,她神色郑重地说道:“我有一语,还请简姑娘带给方菁。”   我道:“夫人请讲!”   江夫人说道:“包大人固然是断案如神,刚直清正,但倘若连包大人都不能断给方菁一个清白,就让方菁将此事全然推至我身上吧!若这次我是注定在劫难逃,无谓再让方菁跟着我无辜受苦......”   我内心震动,惊异地看着江夫人那已然宁静如水的脸庞,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良久,方道:“夫人放心,我会尽力找到证据,还方菁姐姐一个清白!”话虽如此说,自己都觉得无甚把握,不由神色黯然。   江夫人方欲说什么,我忽然心念一动,问道:“夫人可知,那瓶雷公藤驱虫水剂,是从何而来?”   江夫人道:“是王府令采办之人从官办的掌药局采买回来,交由库房存放,各处用时再去库房管事处领取。怎么,简姑娘怀疑是那雷公藤水剂有问题?”   我道:“我也说不清,只觉得想去了解一下……”   说着,心内主意已定,决定明日一早便前往掌药局。   江夫人处不宜久留,我匆匆告辞,想寻找到之前梅公主告诉我的那个偏僻角门离开王府,谁料靖王府邸宽大幽深,楼阁轩院曲折交错,走不多时,我竟已迷失方向,正在着急之际,偏又遇见有一行上夜之人持灯正向着我这边走来,我躲闪不及,已听他们喝道:“是谁在那里?”   我情知不妙,一时不及细想,忙以纱掩面,一手提起裙裾,转身便迅速跑开。   那上夜的娘子大声叫唤:“来人啊!此处有可疑之人!快来人啊……”   园中即刻一片喧嚣,便有急促纷乱的脚步向我逼近,想必是王府的侍卫。   我虽借着夜色的掩映躲闪奔逃,终是躲避不过,至正殿大堂天井之时,便被王府的侍卫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要说:     ☆、夜色   有一人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近,侍卫们纷纷后退让出一条道来。只见来人身长玉立,眉宇清俊,正是程书霖。   我怎么忘了,他如今是六品龙禁校尉。小王孙之事发生后,他便借调至靖王府暂领侍卫统领之职。   我心中并不甚惧怕,只是焦急,想来碍着梅公主,靖王府并不会将我如何,但到底是懊恼牵连了开封府与包大人。而以这般狼狈的景况出现在书霖面前更是非我所愿。   书霖的眼风从我身上掠过,想也不想,便手持剑尖轻轻一挑,我躲闪不及,所覆面纱已悄然落地。书霖惊异失色,难以置信地问道:“简心,是你?你为何在此处?”   简心……他终究还是称我为简心,而不再是心儿……   眼前锋利的剑刃在夜色中泛起凛冽的光芒,我苦涩一笑:“书霖,几日前匆匆一别,不曾想再相遇时竟是此情此景……”   书霖脸色略显尴尬,将剑锋稍偏,却并不收回,只是道:“简心,私闯王府,非同小可,你为何如此莽撞?”   我迎着他凌厉的眼神,心中漾起一阵酸涩,一日之内,他们都是如此待我吗?我曾经爱过的人,和我如今深爱的人……   我轻轻恳求:“我不会再有下次了!书霖,这一次,请你放我走!就当作是我求你,可以吗?”   书霖眼中掠过一抹无奈之色:“简心,一别多年,我固然不愿在今夜这般情形下与你相见,可如今我身为王府侍卫统领,发生这样的事情,却不能因公徇私……简心,还请你不要怪我......”   我方欲开口再求,忽然有一柄熟悉的剑鞘从眼前掠过,将我面前的剑锋格开,我惊异转头,分明看见展昭一袭蓝衣,手持巨阙,出现在我身侧。   众人亦惊诧不已,书霖反应极快,已然收回利剑,翩然施礼道:“展大人!”   展昭将我轻轻拦于他的身后,温言道:“程校尉,简心私闯王府,只为明日升堂在即,救人心切,故而心绪纷乱,进退失据,并非有意冒犯,所幸还不曾惊动王爷,就请程校尉给展某一个人情,让展某将她带回,交由开封府包大人处置,不知程校尉可应允?”   书霖蹙眉犹豫道:“展大人,书霖心中即便千般不愿如此对待简心,但亦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还请展大人不要让书霖难做。王爷素来敬重包大人,想来应该不会怎样为难简心…¨.”   展昭剑眉微挑,沉声道:“程校尉,曾经,简心也是你的未婚妻子,当年你不能爱惜呵护于她,今日故人相见,你明知个中缘由,还如此逼迫她,程书霖,你就这样对待曾经一片真心对你的女子吗?”   我仰头望他,心中难过与欣慰相交,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书霖亦变色道:“展大人,请问你与简心如今是何关系,我们之间的前尘往事,如何敢劳展大人过问?”   展昭手中巨阙已执起,道:“展某并非有意过问程校尉的往事,只是替简心不平而已。今夜程校尉若赢得过展某手中宝剑,展某便无话可说,若赢不过,就当是展某强行将人带走,王爷怪罪,展某一力承担,绝不连累程校尉!”   展昭的功夫,自然远在书霖之上,书霖如何不知?权衡利弊,当下他便长叹道:“展大人既然话已至此,书霖亦无话可说。展大人请带她离开吧!”言毕,挥手遣散众侍卫,转身索然而去。   展昭带我离开靖王府,沿着长街走回开封府衙。我虽满心感激,但见他脸色似夜色般深沉,便半句话亦不敢再说。   夜色迷蒙,隐隐似有雾色,夜风轻扬,衣角翩跹。我默默随他而行,寂寂长街上,只有我们二人的脚步声沙沙作响。   “......浪迹尚为客,恨满长安千古道。还记暗萤穿帘街语悄。叹步影归来,人鬓花老,紫萧天渺……”   展昭,若有一日,我从这里离去,再读这段缠绵宋词,现下与你同行的这一夜,是否会将变作我的前尘旧梦……   正思绪飘渺间,忽然听到身旁已沉默半晌的人沉声问道:“私闯王府之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听得他的声音里隐有薄怒未消,不知为何,心中无端升起一丝委屈,道:“简心自有自己的办法。”   展昭再难忍其心中怒气,斥道:“简直是胡闹!简心,如果今夜我不曾凑巧赶到,你准备怎么办?”   我答:“我会告诉靖王爷,今夜之事全然是简心的个人行为,与开封府无涉。再任由他处置就是了!”   “你!”展昭显然被我激怒,正待开口相责,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叹息了一声,停下脚步,放缓语气,对我说:“简心,展昭在公门多年,亦曾眼见自己的至亲好友涉案入狱,在公私两难之际,内心的苦痛挣扎,又如何会不知?只是如今包大人执掌的开封府,已成为民众祈求公平清正的所在,你我既然选择了开封府,就必然要承受比旁人更多的隐忍和痛苦,简心,我这样说,你可懂?”   我轻轻说:“展大人,我只是一小小女子,或许并没有展大人想得这样多,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当所有人都不相信我,都怀疑我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还能有一个人,在我身边,相信我,支持我,不离不弃……我既这样想,以己度人,也就这样做了……”   展昭默默听着,凝眸看我,目光渐含探究之意,似想问什么,终还是没有说。   开封府近在眼前,我想像着包大人那张面色沉如墨色的震怒的脸,不禁踌躇不前。偏偏展昭却故意问道:“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愿回去?”   我看看他的脸色,试探地问道:“展大人,你可不可以,呃,可不可以……”   他却故装糊涂:“简心,你这样吞吞吐吐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看他脸色稍霁,不似方才这般声色俱厉,便鼓起勇气,走近他的身旁,伸手牵了他的宽大的衣袖,低低恳求道:“这么晚了,展大人,我们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去打扰大人了。”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又很快敛去,若有所思地正了正脸色,认真说道:“简心,实不相瞒,有时候,我倒觉得,你若真的受些许教训,对你未尝是件坏事,因为我发现,你的性子里,有着一种不计后果的冲动……简心,你外表温和,内心却是如此固执,我有时真担心,你若这样不管不顾地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会不会有一天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道:“展大人,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愿意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而已……但请你相信,我亦有底线,底线之上,便是我可以付得起的代价……”   “是吗?”展昭又含了那缕我熟悉的戏谑的微笑看我:“那如果今夜包大人责罚于你,你也觉得是你可以承受得起的代价?”   我一咬牙,亦正色道:“是,我确实觉得我可以,但我只希望可以等过了明天,展大人,即使要禀告大人,也请再给我一天时间,可以吗?”   沉默片刻,展昭轻声说道:“进去吧!今夜的事,我不说就是了。只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要说:     ☆、堂鼓   第二日,我清早便往掌药局而去。大人定于今日未时将升堂重审,已让人前去知会靖王府世子妃及一干人证届时到场。我只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帮助方菁寻找证据。只但愿我所想的没有错.....   赶至掌药局,店铺方刚刚开始营业,小伙计打着哈欠来卸下店铺门板,转身见我一脸焦急站在店门,忙让道:“姑娘里面请!可是急需什么药物?”   我随他走入店堂,问道:“小兄弟,请问贵店可有雷公藤所制的驱虫水剂出售?”   小伙计闻言错愕,不曾想有人一早急急赶来,竟是为了这区区水剂,愣了好一会儿方道:“有,我即刻给你拿去。”说着,已麻利地取出一个瓶子递过来:“此是一升装的瓶子,姑娘看一瓶可够?”   我目测,只见此瓶形状、大小皆与靖王府中相似,接过打开封口细看,瓶中液体颜色、气味亦相差无几,忙道:“多谢!小兄弟,请问这驱虫水剂可是贵店配制?”   小伙计笑道:“姑娘放心!这驱虫水剂是由本店的制药师傅配制,效果甚好,姑娘用过便知。”   我道:“如今可有制药师傅在店里?若在,可否帮我请他出来一下?我还有些许问题需要请教于他!”   小伙计又是一怔,道:“姑娘有所不知,制药师傅不在此处,却在城郊的制药所,离此处有三四十里地呢!”   我无法,唯有问明方位,一路寻了过去。   正值春季,城郊绿意遍野。我心中有事,却无心观赏。顺着路人指引的方向,费了好些功夫,终于找到掌药局配制成药的制药所。那是在疏林淡雾掩映间的几处瓦房,我推门走进去,说明来意,便有小伙计入内院请了姓于的制药师傅到堂内。   这位于师傅年纪约五十许,须发皆有些许斑白,却是一副淡定儒雅的样子,二人以礼相见后,于师傅微笑道:“不知姑娘有何事要问?”   我陪笑道:“只是想请教于师傅这雷公藤所制的驱虫水剂的配方,不知可方便相告?”   这于师傅是个随和豁达之人,当下亦不推辞,笑道:“这配方平常得很。姑娘既有兴趣知道,老朽告之亦无妨。这雷公藤,又别名黄藤、菜虫草。其根、皮、茎、叶皆有毒,茎叶毒性较强,但可通过蒸煮漂嗮等工序去除,故常用以入药,而其根皮虽毒性稍弱,却无法去除,故常用于配制驱虫水剂。只是,我店所配制的驱虫水剂,却不单单是用雷公藤,还用了花椒......”   于师傅拿起我方才从掌药局买下的那一瓶水剂,继续说道:”若以此瓶所容一升为计,则是以一钱雷公藤根皮、一钱花椒,加两升水,煎成一升药汁,用时,将少许药汁兑入清水之中,浇灌花草即可。”   于师傅娓娓道来,我则细细聆听,想了想,又问道:“再请教于师傅,既雷公藤有毒,不知剂量多少会致命?”   于师傅道:“若论致命剂量,则是嫩芽七个,茎块四钱以上,至于这根皮,因其毒性较弱,应在一至二两之间……”   我问道:”若是婴儿幼童呢?”   “这个……”于师傅稍稍思索,道:“以成人与幼儿的身体重量换算,至少应在一至二钱之间......姑娘何故由此一问?”   我答道:“因家有幼弟,顽劣异常,恐其误服这驱虫水剂......"   于师傅呵呵笑道:“姑娘无需担心,这雷公藤水剂入口苦涩,幼儿如何会去喝它?若真的不慎喝下,因其所含份量不多,及时取绿豆加甘草或莱菔子单方煎水服下,便可解毒。不过,若姑娘不放心,可改换其他的驱虫水剂,只是效果不及它......”   我仔细听完,略一对照,心中已明了,只觉得有无限喜悦从心底升腾而起,忙抓起那瓶水剂道:“不用换了,这瓶便很好,多谢于师傅!”   回开封府衙的路上,我紧紧握着那瓶水剂,几乎喜极而泣......方菁姐姐,上天一定是看到了你的冤屈,和我的努力,让我们今日终有可能证明你的清白……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公平,我绝不会让你再经历……   紧赶慢赶,却还是晚了一步,待回到开封府衙,未时已过,大人已开堂重审菁一案。我心中大急,忙赶至平日出入的公堂侧门,谁知未及走近,便已被留守的衙役拦住:“大人已有口喻,不许姑娘随堂听案,简姑娘,还请先行离开。”   我恳求道:“小赵,事关案情进展,还请你稍作通融,让我进去,大人怪罪,简心一力承担……”   小赵不为所动:“此事我无法做主,简姑娘不必多说。”   僵持之间,我已决意硬闯,却见展昭听到动静,从公堂侧门出来,过来喝问道:“谁在此处喧哗?”见了我,不由剑眉深蹙:“简心,真的又是你?”   我方欲解释,那小赵已抢先开口,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展昭听完,说道:“大人的严令,开封府上下无人敢不遵,简心,你不要再为难小赵,也不要再为难你自己,回去吧!”   我忙问道:“展大人,方菁姐姐现在如何?”   展昭道:“大人自有裁断,你无需太担心。”   我追问:“可是形势对她不利?”   展昭犹豫了一下,答:“这自然是在所难免。只是,包大人一向公正清明,若方菁果真没有下毒,大人自然不会错判。”   我恳求道:“展大人,若我已找到新的证据,可证明方菁的清白,可否让我入公堂禀告?”   展昭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外之色,望向我手中的瓶子,道:“你所说的证据,可是这个瓶子?你虽不能进去,但若是物证,我可代你拿进去面呈大人。”   我摇头道:“不,这只是一瓶普通的雷公藤水剂,个中缘由,还需我当面向大人陈述,展大人……”   展昭道:“既如此,你且先回去,待退堂后,你再禀报大人不迟。”想了想,依旧不放心,复又说道:“简心,今日公堂之上,除却世子妃,还有靖王妃及庞太师,你不可冲动任性,再生事端!”   我无奈,只有慢慢走回后院。心中无比沮丧,眼见希望在即,奈何功亏一篑。又自悔自己昨日情绪激动,不能自持,冒然顶撞大人与世子妃,若不然,亦不会有今日如此被动之局面,这样一想,心中更是愧疚不安。   我心绪烦乱,满心焦急,一时想着庞太师惯与包大人争锋相对,即便大人不肯就此判决方菁杀人之罪,那庞太师又如何肯罢休……一时又想着那世子妃正有心利用此事,不知又会如何逼迫方菁指证江夫人……   早上去掌药局之前,我前去大牢探望方菁,并将江夫人所言尽悉转述与她,谁知方菁不听犹可,一听之下,竟决然道:“江夫人一向品行高洁,若要方菁昧着良心攀诬江夫人,方菁宁愿一死…….”如今想起此言,不由更多了一层担心……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有一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开封府衙前的堂鼓!   为今之计,我恐怕只击响堂鼓,方有机会进得公堂,为方菁申辩了。   然而,擅击堂鼓,视同扰乱公堂……   想起昨日大人的怒容,和方才展昭告诫的眼神,我又不由迟疑......   从后院绕行到开封府衙门前,开封府举世闻名的堂鼓,便近在眼前,我凝望着它,心绪起伏难定。   守卫森严的开封府公堂,此时,那里面在发生着什么,我并不知道,而我面前的,却是我现在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   我若从不曾想到过,也就罢了,可是我想到了,却没有做,若方菁姐姐真的有什么不测,日后想起,我岂不是后悔万分?   我缓步走上前去,用颤抖的手拿起鼓槌,紧紧握住片刻,方鼓起勇气举起用力擂鼓,顿时,浑厚的鼓声响彻四周,亦震得自己的耳膜亦嗡嗡作响。   隆隆鼓声中,有人飞身而至,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臂,生生止住鼓声。转头看,正是展昭,只见他满面惊怒之色,叱道:“简心,你到底欲意何为?我方才好言相劝,你却只作耳旁风……你非要让我对你如此失望吗?”   我挣扎着试图挣脱他的手,道:“展大人的话,简心句句在心头!可是简心纵然知道展大人所言有理,亦没有办法用我今后的所有遗憾,来赌方菁姐姐今日或许只是万分之一可能的生命之虞,还请展大人不要拦我!”   展昭闻言眼中怒意更盛,却依旧不放手。   正僵持间,王朝已带着两名衙役出来喝问:“何人击鼓?”一眼瞥见我手持鼓槌站在一旁,不由目瞪口呆,顿了顿方道:“简心,你疯了?开封府的鸣冤堂鼓可是好击的吗?”见我不作反应,又一把上前来夺过我的鼓槌,跺脚道:“傻瓜,快走!待大人问起,我就说击鼓之人已离开,你晚间再找个时机跟大人解释就是了!”   我坚持道:“王大哥,我现在若会离开,之前就不会前来击鼓。还请王大哥带我入公堂内回话!”   王朝还要再劝,只听展昭厉声道:“王朝,带她进去!她既如此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到底,那就成全她!”   他缓缓放开我的手,以从未有过的冷峻严厉眼神看着我:“简心,你说过,底线之上,是你可以承受的代价。可你是否曾想过,有的时候,你所做之事,后果,会远比你想像的要严重,而你为此付出的代价,亦未必是你能真正承受的,简心,但愿你没有高估自己!”   说罢,也不再理会我,径直大步迈入公堂。   我暗叹一声,自知此时不是难过的时候,定了定心神,紧跟他进去。   出入了无数次的公堂,从未有像今日一般让我战栗不安。甫一进去,众人的目光便集中至我身上,望向大人那震怒已极的面容,我不敢先行开口言语,只是忐忑不安地在方菁身旁跪下。   只听庞太师出言嘲讽道:“包大人,你们开封府倒愈发有趣了!包大人在公堂之上审案,府衙的人却在公堂外击鼓鸣冤,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展昭面色铁青,隐忍不言。   大人却恭敬起身,向太师道:“包拯惭愧!”   我苦笑,该惭愧的人是我,终究又令大人受辱难堪。展昭,他又怎能不怪我?   大人狠狠一拍惊堂木,威严的声音难掩其怒气:“简心!昨日本府已明令你回避此案,如今你不仅抗命不遵,还在本府升堂问案之际,擅击堂鼓,扰乱公堂!你如此行为,究竟是无视公堂仪制,还是蓄意挑战本府威信?今日若不重罚于你,如何服众?来人啊!将简心重责……”   我急得一颗心简直要蹦将出来,不由大声喊道:“大人,不要!”   大人气极,怒视着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急道:“大人,关于此案,简心有话要说,恳请大人听完,再行惩处!”   一语未了,只听庞太师重重“哼”了一声:“包大人,老夫竟不知,原来开封府是个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方!”   我心中暗恨,一咬牙,道:“若大人答应简心的请求,简心将话说完后,愿领双倍责罚!”   大人正待说话,忽然听一把平和沉稳的女声说道:“包大人,既然是事关案情,就让这简姑娘将话说完,大人再做定夺,可好?”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名端坐于椅上的老夫人,虽面带病容却不失雍容之态,便知定是靖王妃无疑,见她此刻竟替我解围,不由对她心生感激。   大人道:“娘娘之言,包拯焉敢不遵!既如此,简心,你且说来!”   我的心犹自剧烈跳动,双手亦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刚开口说了一句:“大人……”竟再无法说下去。   我仓皇抬头望向大人,却惊觉一切竟是如此的熟悉,同样是凝重肃杀的公堂,同样是高高在上的威武峻严的府尹大人,同样是骤然失语惊惶无措的自己……宛如噩梦重现,紧张惊惧瞬间攫住我的心,层层冷汗沁湿衣衫,胸口滞痛烦恶,所有的字句在心中翻腾,就是到不了舌尖……我竟又一次失声……   阵阵眩晕中,我绝望地闭上眼……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在我最需要出言相辩的时候,却夺走我的声音……此时此刻,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代价   一双温软的手覆于我冰凉的手心,我睁开眼,正对上方菁关切怜惜的目光,只听她低低道:“心儿,不要紧,说不出,我们不说就是,你不要这样难为自己……”   我看着她,心中止不住一阵阵的痛楚。从一开始,我便决心要助她洗清冤屈,难道,这些天的努力,竟是注定这样一个结果吗?要我如何甘心?我为什么竟这般无用?   绝望无助间,只听大人的声音缓缓传来:“简心,休要着急。本府既已应允于你,今日必会在此听你说完。你且平复心绪,慢慢道来。”语调和蔼,浑不似方才的疾言厉色。   公孙先生离开案桌朝我走来,单膝触地直身蹲于我面前,轻扶起我颤抖的手,看着我温言道:“心儿,不要怕,为师在此处陪着你。来,暂闭双目,跟随为师练习呼吸吐纳,以平心静气。先深吸一气,绵绵而纳,再呼出气息,细细吐之……”   我悲哀地看着先生,先生的眼中尽是鼓励。我缓缓依言而行,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觉得心神稍定。   先生直视我的眼睛,道:“心儿,你还记得吗?前日公堂之上,你亦曾为方菁辩言,有条有理,言之滔滔……心儿,相信你自己,其实你可以做到的!”   我的双眼泛起一阵雾气,轻轻唤了声:“师傅……”却依旧说不下去。   先生又道:“心儿,如今你只看着为师,所有的话,就当作是说与为师一个人听……心儿,你且试着说出第一句话便可,说得不清楚亦不要紧,为师替你转诉于大人。”   我看着先生,再三调整气息,方缓缓开口,鼓起勇气颤颤说道:“……有些问题,我想询问于几位证人……”声音虽然颤抖细微,但我至少已说出来第一句话,身体的紧张亦随之放松一些。   先生转头望向大人,方欲复述我的话,大人已点头道:“简心,你的话,本府听得很清楚。你但问无妨。”   我再次稳定心神,想了想,看向那刘太医,慢慢开口道:“太医曾言,小王孙中毒之症状与雷公藤之毒极为相似,敢问太医,雷公藤致死之剂量为多少?”声音虽依然喑哑犹带颤音,但已较方才又趋平稳些许。   先生见此,眼中尽是欣慰之色,放下心来,重回案桌前坐下。   刘太医答道:“据药典所记,嫩芽七颗,茎块四钱,根皮二两,便为一成人致死量。”   我听其答案与制药所于师傅所言相吻合,不由安心不少,便接着道:“多谢太医!简心想再问周总管,王府库房的雷公藤水剂从何而来?”   周总管答道:“皆由王府采办从城中官办掌药局购得。”   我心中愈加笃定,紧张情绪减缓,说话亦更趋于流利正常。我看了一眼不远处跪于地上的一名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又问道:“这位想必是珍娥姑娘了。听说你曾亲眼看见方菁携带装有雷公藤水剂的瓶子前往小王孙处,不知她所携带的水剂剂量是多少?”   那珍娥道:“那瓶内装了多少我不敢确定,只是方菁离开后,我曾偷偷查看原先的瓶子,只见满满的一瓶大约剩下不到三分有二的样子。”   我看着她,不由心中冷笑,好丫头!今日还多亏有你在此指证!   我继续道:“依你之言,便是方菁至小王孙处,趁乳娘更换衣裳之际,将这三分之一瓶的雷公藤水剂喂小王孙服下,以致小王孙中毒身亡?”   那珍娥喃喃道:“我想应是如此。”   我追问道:“既如此,有谁可证明这三分之一的水剂便含有足够的致死剂量?”   众人闻言皆一怔。那魏珊如反应却快,反问道:“那有谁又可证明这三分之一的水剂所含剂量不足以致命?”   却不曾想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我抬头望向大人,道:“启禀大人,简心今日上午去了掌药局,购回一瓶与靖王府相同的雷公藤驱虫水剂,并至其制药所问明其配方。靖王府作为物证的那瓶水剂,为一升之量,乃是由一钱雷公藤根皮,加一钱花椒煎制而成。”我转头看向刘太医:“请教太医,若要令小王孙在两个时辰之内中毒身亡,那雷公藤根皮所含剂量应为几何?”   刘太医已然明白,答:“应为二钱左右。大人,卑职愚钝,之前竟未想到这层……”   我接着说下去:“一瓶水剂所含雷公藤剂量为一钱,如此说来,方菁需在乳娘更衣离开的短短时间内,将整整两瓶味道苦涩的雷公藤水剂尽悉灌入小王孙口中!大人明鉴,试问方菁可做得到?以现有的人证物证判断,此假设又是否成立?”   我一气说完,长舒了口气。   公堂内一时寂然无声。良久,方听靖王妃叹道:“若非这位简心姑娘,我靖王府几乎冤枉了无辜之人。”说着,眼风似有意又似无意扫过世子妃的脸庞。世子妃脸色苍白,垂首不语。庞太师在一旁,脸色亦阴沉难看。   包大人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简心,你方才所言,本府尚需求证查实,若果真如此,方菁毒害小王孙的指证便无法成立,只是在本案了结之前,还需将其暂行关押。”   我心里一松,瞬间,竟忍不住泪盈于睫......我做到了!今日,在我曾经最恐惧的地方,做到了我原以为最不可能的事情,是否以后,我的心就不会再有惧怕......   抑制不住满心的悲喜唏嘘,我含泪转头看向方菁,方菁轻轻握住我的手,眼中亦有泪光点点。   大人凝望我片刻,方问道:“简心,你要说的,可都说完了吗?”   我猛然回过神来,想起陈词之前的情形,不由心下一沉,跪正身子,低头道:“是!”   只听大人微微叹息,道:“简心,你今日之举,固然为此案案情转折大有帮助。然而,律法森严,本府并不能因此而宽恕你今日之过。简心,你抗命不遵在先,擅击堂鼓,扰乱公堂在后,身为开封府衙之人,明知故犯,更是罪加一等!今日本府依律将你杖责六十,你可心服?”   我本能抬头望向两旁衙役手中的廷杖,心头不可遏制地掠过一阵颤栗,正心慌无措间,忽又听魏珊如说道:“珊如有一事需回禀大人。”   大人道:“魏小姐请讲。”   魏珊如说道:“大人,昨夜简心私闯靖王府,又不知该当何罪?该作何种惩罚?”   大人大感意外,质问道:“简心,可有此事?”   我低头道:“回大人,确有此事!”   大人怒道:“简心!王府威仪,岂容你如此冒犯?今日既王妃娘娘在此,待简心杖刑之后,再交由王妃娘娘处置。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只听靖王妃道:“但凭包大人作主就是。”   方菁忽然跪行于我身前,哀求道:“大人,民女亦有话要说!”   大人道:“但说无妨。”   方菁含泪说道:“大人,心儿今日犯错,皆因方菁而起。如今方菁不敢求大人免去心儿的刑责。但心儿她一向身体羸弱,不堪刑责之苦,方菁身为其姊,愿以身代之,乞望大人俯允!”   大人道:“方菁,本府知你与简心情同姐妹,然而你可知道,简心在此案之初,便已失去自制,感情用事,任性莽撞。本府今日责罚于她,一则,是为了让她承担其行为所致过错的后果,二则,亦以此令其反省改过。故你之所求,本府不能答应!”言毕,将手中惊堂木一拍,喝道:“方菁暂押回牢,一干人证先行离去!”又深深看我一眼:“简心,当堂重责廷杖六十!”   早有衙役过来,将我俯按在地,大人掷下的红头行刑签牌,在我面前铿然而落。我心中了然,情知大人此番是铁了心要重责于我,今日这一番责罚已然逃不过,强压下心中的惊惧与屈辱,我无望地闭上了眼睛。   初尝杖刑的滋味,竟是如此不堪想像的痛!高高举起的廷杖,夹裹着风声,重重地落在身上,激起的痛楚,痛彻心肺!未等我从第一杖的疼痛中缓过劲来,第二杖又呼啸而至,紧接着,是第三杖,第四杖……疼痛与疼痛叠加,让心都痛得揪成一团颤栗不已,痛得几欲窒息……   开始的时候,残存的理智里,还想着魏珊如和庞太师尚在一旁,不可以让他们耻笑了去,故拼命拼命忍住了泪,使劲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后来,实在无法忍受这强烈的痛楚,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从一到六十,那一天,于我,竟是数也数不完的数字,此起彼伏的廷杖,带来一波又一波的剧痛,如潮水般将我一次又一次淹没,让我几乎溺毙于这无可言状的痛楚之中,所有的自制与自尊皆已全然崩溃,我哀哀痛哭,失声尖叫,直至声音沙哑,直至声嘶力竭……痛到再无法忍受,却别无选择继续忍受…...   我如身至可怕的地狱之中,刑杖无休无止,痛楚无边无际,而孤独绝望,是这样的刻骨铭心……痛至心中一片黑乱之际,只有展昭冷冷的话语在回荡:“……你付出的代价,未必是你真正所能承受的……简心,但愿你没有高估你自己!”……   ……或许,我是真的高估了自己,这样的代价,这样的痛楚,确实已非我所能承受,可是展昭,今日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样选择?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已绝望地觉得刑责永远不会停息的时候,在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之际,刑杖,终于停了……   我伏在冰凉的地上,身上的衣裳已被冷汗湿透,地面冰冷的寒气和身上剧烈的痛楚一起深深沁入骨髓……   周围是如此的安静……外面是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我甚至听到了沥沥的雨声……   包大人的声音似从很远又似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王妃娘娘,简心杖刑已毕,其私闯王府之事,还请娘娘处置!”   靖王妃似轻轻叹息了一声:“……包大人,简心不过只是个柔弱女儿家,不管她做错了什么,这样的刑责,已经尽够了……此事我不再追究就是……”   又听到大人的声音:“包拯替简心谢过娘娘!”   似乎是退堂了吧?我听到有杂乱的脚步渐渐散去……   有人急奔至我的身边,伸出双臂轻轻抱起我,将我颤栗的冰冷的身体紧紧搂入他的怀中,那温暖安稳的气息让我感觉稍稍好过,是谁,会是谁呢?我勉力争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一袭红色,然后,我看到了那熟悉的俊朗的眉眼,我的心头一阵宽慰,伸出手,习惯性地想去捉住他宽大的衣袖,却无奈已没有力气……   他抬手,为我拭去额上的冷汗,眼中尽是焦灼:“简心,你怎么样了?”   我看着他,艰难问道:“展大人,一切都结束了吗?如果结束了,就让我走吧,让我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展大人,求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他的眼中似闪过一丝痛惜,用力将我搂得更紧,低低在我耳畔说了句什么,我听不清,只隐约听他之后说了一句:“简心,你忍耐一下,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噩梦   愈来愈模糊的意识里,是展昭一路将我抱回厢房,房内似乎一片纷乱,有大夫为我把脉诊断,亦有人在为我疗伤更换衣裳,不知过了多久,待一切重归于安静,我已几欲沉沉睡去……   所有的感觉几乎皆被抽离,唯有痛觉,依旧如此锐利清晰。我仿佛是从一个极高的悬崖旋转坠落,身体不断撞在两边尖锐嶙峋的岩石上,痛不可当,而悬崖之下,竟是那熊熊的火焰,炙烤得我浑身火热,头痛欲裂,难受异常……   有一个声音打断了这可怕的梦魇:“……她在高热……那退热安神止痛的汤药怎么还未煎好”   有人将苦涩的汤药喂入我的口中,真的好苦啊,娘,你怎么不放一点点糖呢?   或许是药效发挥的作用,渐渐的,我觉得身体不再灼热得难受,伤处的痛楚亦稍稍减轻。我轻轻舒一口气。   似梦非梦间,有一宽厚温暖,略带粗糙的手掌,小心地覆于我的额上,是爹爹吗?那一年,娘亲带着弟妹归宁,家中只剩我与爹爹,不巧我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爹爹便是这样坐在床前抚摸我的额头……   .恍惚中,我仿佛看见爹爹就在我的面前,神情似喜还悲,半是忧心半是悲悯地默默看着我,而后缓缓转身离去。我心中大恸,哭道:“爹爹,不要走!你可知道,至你走后,女儿没有一日不想你……女儿以前被往事所困,一直将爹爹拒于千里之外,待女儿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爹爹,你若就这样离开,你让女儿的伤心和悔恨何处安放?爹爹,你曾说,等到冬季来临,你便亲自教女儿学习书法,你也曾说,待春暖花开之时,你便带女儿走出家乡,去看外面的大好河山……为何冬季还未到,你就这样仓促离去?爹爹……”   有人轻轻拭去我耳畔的泪水,叹息道:“你们说,本府是否太过忍心?”……却原来,不是爹爹……   我疲惫已极,只想沉沉睡去,往事却如迷梦一般缠绕纠结,我身不由己深深坠入往事之中,于其中沉沉浮浮……   仿佛置身于家乡那葱郁的梅山,正是花落梅子累累结于枝头的时节,我步履轻盈拾级而上,一抬头,却看见那翩翩少年,有着与青峰一般俊朗的脸庞,阳光从细密树枝晒下,在他的脸上留下交错闪耀的光影。我心中欢喜,柔声唤他:“书霖......”他轻轻牵起我的手,眼中闪烁着如阳光般的笑意:“心儿,我们一起走……”山路风光旖旎,他在我耳畔轻语:“心儿,你依然如此诗情画意……”   仿佛回到父亲离世的那个夜晚,书霖将悲伤的我拥入温暖怀中:“心儿,不用怕,伯父去了,你还有我,我会在你身边,陪伴你,保护你……无论我身处何方,心儿,只要你需要我,我便即刻回到你的身旁……”   仿佛是在家门口那落叶纷飞的小路上,心力交瘁的我苦苦等来书霖,却只见他那冷若冰霜的脸:“简心,我所知的一切,都已让我无法再相信你!你我婚约既已解除,从此你我,各自保重……”   珊如自他身后转出,姣好的脸上笑颜如花:“简心,书霖哥哥终究还是会和我在一起的……”   我转身离去,心已片片碎裂,书霖,曾经的承诺你到底将它丢失在了哪里?我的心对你从不设防,而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   ……   曾经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往事如噩梦般呈现,那宽大幽寂的屋子,那步步紧逼的身影,那一双任我苦苦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的手……我失声尖叫:“放开我,你这个禽兽!你不要碰我!”回应我的,却是那得意洋洋的笑声……   我绝望至极,谁来救我?爹爹,你在哪里?我声声呼唤着爹爹,却猛然间想起爹爹已经不在世上了……那么书霖呢?书霖,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书霖,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谁?谁来救我?   我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展昭,展昭,救我……带我走……带我到那安全的所在……   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简心,我在这里!”   真的是他么?我蓦然一惊,挣扎着睁开眼睛,果然是那我早已熟悉的面容,然而我犹不敢相信:“展昭,是你吗?真的是你来了吗?”   展昭将我揽入怀中:“简心,是我,不要怕,我在这里。”   我忽然悲从中来,伏在他的胸前失声痛哭:“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你知道吗?展昭,纵然你侠肝义胆,武功盖世,南侠之名闻名天下,纵然我已走过漫长的距离见到你,可你也没有办法穿过茫茫时间和空间,将我救出来……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展昭紧紧搂住我,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简心,如你所说,我确实没有办法,让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再发生,但从今往后,只要有我一日在你的身边,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到这样的伤害……”   我双泪长流:“展昭,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今夜留下来陪我,求你……”   他轻抚我的肩背,动作轻柔,如在安抚一个小小的孩童:“简心,我不走,我在这里……”   他将我缓缓侧放于床上,手指轻轻掠过我濡湿的碎发,温和重复道:“你放心,我答应你,今夜,我就在你的身边陪伴你,你安心睡。”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心中稍稍安定,不由疲惫地阖上双眼。   渐渐沉睡之际,忽然感觉他的手似要轻轻抽离,不由猛然惊醒,惊叫出声:“展昭……”   便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在应我:“简心,我在!”他的手暖暖地覆于我的手上,我终于放松下来,安心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已是半夜时分。药效已过,我彻底清醒过来,高烧虽已退去,痛楚却渐渐加剧……我微微抬头,却一眼看见展昭阖目倚在我的床头,柔和灯光下,俊朗的脸上已隐隐有疲惫之色。他真的一直守候在这里吗?我看着他,泪意又渐渐泛上心头,展昭,我的一生,有这一刻,我已心满意足……   此刻的他,离我是这样的近,我多么想亲手抚摸一下他那俊朗的眉眼……我强忍着疼痛伸出手,想轻轻触摸他那微蹙的剑眉,却不料他是如此警醒,一下便睁开眼惊醒过来,微笑问道:“怎么了?”   我微窘道:“展大人,你且回去歇息吧,我没事了。”   他温言道:“还记得吗?我答应过你,今夜就在你身边陪伴于你。”他伸手替我拭去额上的涔涔冷汗,担心地问道:“是不是还很痛?”   我摇摇头,有人知道的有人心疼的痛,便不是真正的痛。   他叹息一声,问道:“可要喝水?”我点头,他转身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水,将我小心地扶起,让我侧身靠于他的胸前,我正待伸手去接,他却已将那水杯送至我的唇边,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推开水杯略一抬头,却见他正在低头凝视我。   我贪恋着这温暖安心的怀抱,不愿离开,只是默默倚靠着他。重新阖上眼,静听窗外潇潇雨声。   他亦由着我,只是用手轻轻扶住我的双肩。良久,却听他低低说道:“简心,对不起!”   我睁开眼睛,愕然问道:“展大人,为什么这样说?”   他道:“今日若不是我拦着你,不让你入公堂,你也就不会贸然去击鼓……”   我微笑:“可是,如果时光倒流,再来一次,你依旧会这样做,对吗?”   他叹道:“是,所以更觉内疚。”   顿了顿,他又问:“简心,你是不是在怪我?”   我愈加愕然:“我没有。”   他问道:“那么,为什么,这些日子,你都唤我”展大人”,而不再叫我”展大哥”?”   我不由一怔,是啊,我有多久没叫他“展大哥”了?   沉默片刻,又听他道:“简心,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我之前说过,或许你真的该受到些许教训才好,可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愿再看你受到这样的苦楚。简心,你也要答应我,爱惜你自己,不要再如此对自己不管不顾,亦不要再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好不好?”   眼泪又一次打湿了我的双眼,我轻轻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陪伴(番外 展昭篇2)   当简心不顾劝阻,击响堂鼓之时,我对于她,是如此的失望和愤怒!我没料到,往日乖巧温文的她,竟还有着这样冲动执拗的性子。她心系方菁本无可厚非,可是她似乎忘了,她亦是开封府衙之人,她似乎从未想过,她的任性行事会给大人带来怎样的难堪,又会给开封府带来怎么的授人以柄的后果!   是以,当震怒的大人下令将她重责六十廷杖之时,我并不意外,这确是她应该付出代价。   开封府的衙役,皆训练有素,在此种情形下,并不会因为廷杖之下是个娇弱女子,更不敢因为她是日日相见的简心,而手下留情,每一杖皆用足了十分的力气……初时,她尚倔强地强忍了眼泪,不愿出一声,后来还是忍耐不住,哭出声来……毕竟是个女儿家,虽说气她任性妄为,心中究竟还是不忍……   严峻的廷杖依次而下,她所着的素色纱裙已洇出片片血花,咬破的唇间亦沁出殷红鲜血,血色尽失的脸上泪痕狼藉......她一定痛极,廷杖下她徒劳挣扎,一声声绝望地哭喊,声音是这样凄楚无助。她哀哀痛哭,直哭得声噎气堵,肝肠寸断......   我心中不由一阵内疚!她也不过是一个单纯执着的女孩,一路在世间行走,一路在找寻着人世间的温暖与道义......这几日,她的冲动任性,亦非为了自己,她虽犯错,却终究不曾伤害到任何人.......我不禁后悔,这些日子为什么如此疾言厉色对她,今日又为什么要拦着她,为什么不帮她设法禀报大人,若不是如此,她亦不会无奈之下去击响堂鼓......   公孙先生一向视简心为徒,今日见她受责,早已心疼不已,见此情景更是几乎落泪,颤颤地唤了声:“大人.....”却不敢再说。王朝则一撩衣角,长跪于大人面前,大人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威严的目光直落在简心身上,而紧握惊堂木的手,却是轻轻颤抖着......想来,大人心里亦是心疼的吧?   及至后来,简心已渐渐无力哭泣挣扎,只是将脸庞深埋于自己的臂弯,我们只看见她纤弱的身体在廷杖之下微微颤栗.....   杖刑结束,我方舒了一口气,却听得大人说:“王妃娘娘,简心杖刑已毕,其私闯王府之事,还请娘娘处置!”   我刚刚放下的心又被重新揪起,身受六十廷杖之后,简心已然气息奄奄,世子妃对她成见已深,魏珊如对她处处刁难,程书霖更是毫无维护之意,若此时被带入王府,后果怎堪设想?我心中主意已定,不论如何,今日,我不能让靖王府的人带走她!   只见靖王妃怜惜的目光在简心身上流连片刻,叹息道:“包大人,简心不过只是个柔弱女儿家,不管她做错了什么,这样的刑责,已经尽够了,再者,她私入王府,也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小孙儿一事,并无害人之心……此事我不再追究就是……”   大人亦似松了一口气,忙道:“包拯替简心谢过娘娘!”   退堂后,我疾步上前,将简心从地上抱起,大人与先生、王朝等人亦紧跟而至,围将过来,只见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前细碎的发丝尽被冷汗濡湿,咬破的唇边犹有一缕殷红的鲜血.....连唤她几声,她才勉力睁开眼睛,看见是我,不知为何,眼中闪过一丝宽慰的神色,她伸出手,试图捉住我的衣袖,却又无力地垂下……我知道这是她对于我的一个小小习惯,然而今天,她已做不到.....   我心中发痛,忙用衣袖为她拭去额上的冷汗和唇边的血迹,焦急问她:“简心,你怎么样?”她看着我,喃喃道:“展大人,一切都结束了吗?如果结束了,就让我走吧,让我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展大人,求你,带我走,好不好……”目光里有着难言的哀戚,我眼中瞬间泛起一片酸涩,低低答她:“简心,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我带你走......"   我将她送回她的厢房,大人已命人请来了大夫,终究是男女有别,待大夫告辞,一切处理停当,我们方入内探视。她已近乎昏迷,断断续续地呼痛,清秀小巧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双颊却是一片异常的绯红,用手一摸,果然烫的炙手。   先生忙令人煎了一剂退热止痛的药,徐徐喂她喝下。过了一会儿,果见她神色舒展了好些,额上也不再如先前一般滚烫得吓人。她似已倦极,欲要沉沉入睡,大人犹不放心,以手覆于她的额上探试温度,忽然听她轻轻唤了一声:“爹爹......”声音半含娇嗲半是哀伤,大人的手一颤,险些落下泪来。   她依依呢喃呓语:“爹爹,不要走!你可知道,至你走后,女儿没有一日不想你……”声音里是不尽的哀思感伤,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至枕衾,大人伸手替她拭去,叹息道:“你们说,本府是否太过忍心?”   安静片刻,又听她柔声轻唤:“书霖.....”.唇边有浅浅的温柔笑意漾起.....她似离我们愈来愈远,不管不顾地跌入她的往事之中,那里,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她过往的悲欢哀乐......   她再次轻唤“书霖......”神色却转为哀凉,声音悲戚:“书霖,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书霖......她终究是对他不能忘情吧?想起我与她初见之时,我问她何以瞬间神色大异,当时她答,那是因为我似她的一位故人,她说的,就是书霖吗?可是简心,我何曾于他有过半分相像?   先生解释道,此药有着安神的功效,故而能让她暂且心神松弛,意志转薄.....她的心中,一定是深藏了许多的往事吧?今夜,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终于不再设防压抑,一一释放......   见她渐渐趋于安静,大人正待转身离去,忽然听她失声尖叫:“放开我,你这个禽兽!你不要碰我!”   我大惊,大人亦与先生相顾失色,心中已经明了......这就是让她一直无法言说的那一件往事吗?我忽然心痛难耐,是谁,简心,是谁曾经这样欺凌污辱于你?   她在梦中绝望哭泣,哀哀呼唤着“爹爹.....”,又苦苦唤着“书霖.....”我不忍她沉浸于如此噩梦之中,过去坐于她的床沿,正待唤她醒来,却听她在声声唤着我的名字:“展昭,展昭,救我……带我走……带我到那安全的所在……”   我心中一震,忙将她揽入怀中,急急应她:“简心,我在这里!”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神色却一片迷离,似无法分辨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犹自不置信地问道:“展昭,是你吗?真的是你来了吗?”   我轻声安慰:“简心,是我,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定定地看了看我,却忽然埋首于我的胸前,失声痛哭,哭声里有着不可言说的绝望:““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你知道吗?展昭,纵然你侠肝义胆,武功盖世,南侠之名闻名天下,纵然我已走过漫长的距离见到你,可你也没有办法穿过茫茫时间和空间,将我救出来……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我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说得没有错,我确实没有办法将她从噩梦般的往事中解救出来,我唯有紧紧搂住她告诉她:“从今往后,只要有我一日在你的身边,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到这样的伤害……”   她终于慢慢安静下来,握住我的手,重新阖上双眼......我将她轻轻放回床上。我不知道,此时的她,是安睡于沉静的梦中,还是重新跌入沉重的往事,我所能做的,就是将我的手,覆于她冰凉的手上,让她知晓,我就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开......   只是,那一夜,当我如约守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那已然变得恬静的睡颜,无论如何,我都不曾料到,在以后那未可知的岁月里,我竟不曾实现我对她的允诺和誓言,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我并没有能做到,在她的身边保护她.....我终究,还是失信于她...... 作者有话要说:     ☆、往事   自我强闯公堂之后不久,大人便传唤了掌药局的制药师傅,我为方菁的辩言被一一印证,方菁得以无罪开释,大人亦是从那天起,解除了对我的禁令。但这于我已毫无意义,在知道方菁姐姐平安无事后,我对这个案子,竟再提不起半分兴趣,即便有人在我面前提起靖王府的人和事,我都已不愿再听,只是觉得满心的倦累和抗拒。至于公堂,更是我不愿再去的地方,不仅升堂的时候不愿意去,甚至连平日里都不愿靠近。   渐渐地,连张龙赵虎等人都看出端倪,有一次大家在一处闲聊,赵虎便忍不住对我说:“简心,你真的好生奇怪!之前大人不许你入公堂,你拼死拼活都要进去,现在大人重新许你随堂听案了,你倒是一步都不肯踏入,你也未免有点,矫枉过正了吧?”   张龙看看我那不自在的神色,忙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呃,简心,你的伤还疼不疼?”   我听到自己这样回答:“不去想它,就不疼了。”   张龙赵虎二人面面相觑,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王朝瞪了一眼,终究还是噤声。   众人散去后,王朝却叫住了我,迟疑地拿出一枚珠钗递给我,正诧异间,只听他讷讷地解释道:“这是那天,你,你遗落在公堂的地上的,我看到了,便替你拾了回来……”一面说着,憨厚的脸上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窘意。   我心里颇为感动,可是看着那枚珠钗,想起那天的情形,忍不住一阵难过,不由道:“我不要了,王大哥,你帮我扔了它吧!”   王朝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心中歉然,却还是转身离开。   我知道他们是在以他们的方式在关心着我,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样让我更难过,我不想要看到他们怜悯的目光,我只想他们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后来,即便是大人,似乎都察觉出我的异常。一日,特地命人唤了我去书房,温言问我:“简心,你可是怪本府如此重责于你?”   我摇头,答道:“简心没有。”   大人轻叹一声,又问道:“你心中可是觉得委屈?”   我抬眼看去,身着家常便服的大人神色和蔼,与平日的言行峻严迥然不同,我鼓起勇气恳求道:“大人,简心心里并无委屈,只是觉得难过。简心已经知错,如今只愿事情就此过去,不想再提起,还求大人应允。”   大人与展昭、先生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只听先生问道:“简心,若我没有记错,你之前似曾有过过堂的经历?”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便听大人追问道:“当时可是有人曾将刑讯加诸于你的身上?”声音里有着一触即发的怒意。   我回道:“没有。当时我是原告。”   大人似松了口气,又问道:“简心,你可否告知本府,当时你所告何人,又所为何事?”   我轻轻答:“大人,时隔多年,简心已经不记得了……”   “是吗?”大人直视我的眼睛,问道:“若你真的是忘记了,那一日你在昏迷之际,伤心痛哭,惊惶呼救,又是为了什么?”   那一日,昏迷之际,我说了什么,我全然不记得了……我惊异抬头望向书房内的三人:“我那天,到底说过什么?”   书房内又是一片沉默,大人看向我的眼神中却尽是悲悯怜惜:“好孩子,告诉本府,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人欺负污辱于你?简心,把过往之事都说出来吧,本府自会为你做主......”   我震惊地望向大人,自我入府以来,大人从未向今日这般对我说过话,话语间有着一种近于慈父的担忧与心痛……或许,曾经我苦苦隐藏得太累太久,心中所有的防御戒备竟在此刻就此崩溃,过往那样痛的往事在心底浮现,清晰异常,宛如就在昨日……   ......   那一年,父亲突患急病,病情来势汹汹,父亲在病榻上缠绵数月,最终还是病重不治,撒手人寰。父亲去世后,家境虽不至于骤然陷入困顿,然而孤儿寡母的日子,自然非往日可比,曾经宾客盈门的家中门庭冷落,父亲昔日的所谓的至交好友亦大多不见了踪迹。娘是一个豁达通透的女子,她这样跟我说:“阿心,人情冷暖,世事炎凉,其实都是再正常不过,我们不能怪人家,你已长大,从此要学会去承受和面对这些。”   我只是默然。从知晓父亲病重之日起,我便不再是从前懵懂任性的孩子,然而,即便懂得,却依然觉得心寒齿冷。   而那个人,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以一种雪中送炭的姿态出现。   他叫傅文荃,是父亲昔日的同窗,我自小便不太会认人,却独独对他印象深刻。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年龄尚小,是父母刚将我从寄养的亲戚家接回来后不久。因长期以来不在父母身边,来往于我家的客人们竟大多不知道还有我的存在,即便是后来知道,因我沉默寡言,不似弟妹这般伶俐可爱,也对我不甚注意。   那一日,不知缘于何故,傅文荃的目光,越过被宾客团团围住的弟弟与小妹,停留在安静立于屋子角落梨木花架旁的我身上,他穿过满屋的喧笑,走到我的面前,耐心与我说话,细细问我年龄、名字,又问我可曾读书习字、爱看何书、爱玩什么……我亦小声一一作答,他似乎很高兴,对着我父亲连连夸赞于我:“仲修,你这个女儿乖巧可人,沉静内秀,如璞玉天成,真真羡煞傅某啊!”爹娘被他说得心花怒放,连看我的眼神都比平日更多了几分疼爱。   第二年,傅文荃再度返乡,在家中宴请宾客,亦邀请了我们一家前去。偏偏当天,我与小妹发生口角,父亲因我是长姊而责备于我,我却觉父亲偏袒小妹,心中不服出言顶撞,父亲气我执拗倔强,竟将我独留在家中,与娘亲只带了弟弟与小妹前去傅家赴宴。傅文荃得知后,一面对父亲好言相劝,一面又忙忙地遣了自家的仆妇与车马将我接来,并对我温言劝慰,直至我重展笑颜。   我寄人篱下之时,身边并无真心关怀心疼我的人,而重返父母身旁之后,与父母已疏离无法亲近。我的喜乐忧伤,就连自己都觉得不值得放于心上,遑论他人?故而,他对我的好,即便当时年龄尚小,我亦点滴记在心头。   在获悉父亲病逝的消息之后,经年不曾与父亲见面的傅文荃特地回乡探望我们母子,待见到我时,眼中掠过一阵惊讶:“几年不见,阿心已长成如此标致的姑娘了!不知可许了人家?”   娘亲答:“她父亲在时,已许了旧日好友程家的长子,当时觉得两个孩子年龄还小,故尚未成亲,如今她父亲过世,更是得等上几年了……”傅文荃专注听着,与娘亲絮絮地闲话了半日家常。   本以为傅文荃只是来做做场面功夫,谁知他却似乎是一片真心诚意关心着我们孤儿寡母,隔三差五过来嘘寒问暖,家中的烦难杂事若被他知晓,他必定尽量安置打点。对我,依旧如旧时一般关心,我与娘亲感念他的一片热心肠,只想着他膝下无女,故将我当女儿看待,并不疑有他。   一次,傅文荃外出数日,归家后便遣人为我送来一块镂空玲珑的白色玉佩,说是替我祛邪挡灾之用。待晚间拿给娘亲细看,竟发现此玉佩是以上好羊脂白玉精雕细琢而成,因此物太过贵重,娘亲叮嘱我及早退还。   我心中记挂着此事,次日得了空,便携了那玉佩前往傅家。那是秋季里的一个下午,我沿着轻风已带起微微萧瑟秋意的街道,向傅家慢慢走去,全然不知今后的岁月将就此改变,而我从此再回不到曾经的安宁淡然的生活中去……   此后无数的沉沉夜里,我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回到那一日的街角,伸手轻轻拦住当年的简心,低低恳求她:“不要去……”她只是以惊异的不解的目光看我,向我歉意一笑,便与我擦肩而过…   …即使在梦里,我依然阻止不了……   那一日下午,傅家偌大的庭院寂寂无声。我在偏厅等候片刻,便有小丫鬟将我请至书房,傅文荃在书房内等我,见我进去,便起身笑道:“竟是阿心来了?可是自己一人来么?”   小丫鬟退了出去,房门在我身后“吱呀”关上。   书房内所置皆为名贵酸枝木家具,那暗红的色泽倒让原本宽大的书房显得局促气闷,香鼎中焚着不知名的甜香,袅袅的炉香无端令我感到眩晕心慌,就连面前熟悉的傅文荃亦不似往日摸样。   我定定神,客气寒暄过后,便取出玉佩,说明来意:“……傅伯伯,长辈所赐,阿心本不应辞,但此物太过贵重,阿心实是不敢领受,今日归还,还请傅伯伯不要见怪!”   傅文荃“呵呵”笑道:“无妨!也是我思量不周,想这玉佩如此素淡老气,如何堪配我们阿心的韶华如花?阿心,你有所不知,当初,我是替你看上一只紫玉镯子的,那镯子很是莹润漂亮,只可惜对你来说略大了点……”   他一面闲闲说着话,一面慢慢走近我,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低语道:“阿心,你看,你的手腕这般纤细……”   我的心猛然一跳,待欲叫喊挣扎,有一个声音却在心里说,不可能的,他一向视我如子侄,如何会……   迟疑间,傅文荃却松开了手,只是看着我笑:“你自小便瘦弱,如今大了,却依旧是一副纤纤摸样……”   他步步逼近,我惊惶后退,却被他从身后一把抱住,耳畔传来他的肆意笑声:“阿心,何必惊惧?你小时候,傅伯伯不是也抱过你么……”   心中已然慌乱惊恐至极,头脑却是空白一片,百般挣扎,却无济于事……   那一天的记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不知道是如何被他抱至那木塌之上,却清楚地记得,耳畔那如禽兽一般粗重的呼吸……我想呼救,却开不了口,想挣脱,已全无力气……   离开傅家后,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如同一缕游魂般,四处游荡,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直至在一个小巷尽头看到一间废弃的院落,方停下脚步,踉跄扑将进去......   我以为我会大哭一场,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哭不出来.......心中有这样多的愤怒惊惧,却却化不成一滴泪水.......   我强压下心头所有的痛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家中。娘亲已经历了太多的伤心,我不能让她再为我的事而难过,而弟妹年纪尚轻,又如何能让他们看到如此不堪的世事?   但从此夜夜不能成寐,一阖上眼便是那一日的种种情形。而那傅文荃,竟当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般,时时往来于家中,我不知原来世上还有这般无耻之人,我无法克制自己心头的厌恶憎恨,再不愿出去见他。   如此过了些日子,娘亲渐渐觉出不妥,一日,那傅文荃走后,恰逢舅父也至家中,娘亲便问我:“阿心,自从你那日从傅家回来后,便神思恍惚,寡言少语,对傅世伯亦避而不见,到底是出了何事?”   那些日子,持续的苦苦忍耐之间,我早已身心俱疲,禁不住娘亲和舅父的再三询问,便将当日的事情和盘托出。舅父愤怒至极,即刻一纸状书,将那傅文荃告至知州衙门。 作者有话要说:     ☆、离乡   升堂那日,我即使全无经验,却也觉察出不妥,因为那知州大人对那傅文荃极为客气,对身为原告的舅父与我却是一派疾言厉色。   听完舅父的控诉,知州大人问傅文荃有何辩解之言,只见那傅文荃竟是整暇以待,不慌不忙道:“知州大人容禀,此事其实另有内情。那日之事实非傅某胁迫相逼,乃是简心自愿而为!”   我闻言,心中的惊怒无以复加。虽早已料到傅文荃定会百般抵赖,却不料他竟厚颜无耻至此,说出如此颠倒黑白的话!当下舅父便怒道:“姓傅的!你以暴力侵犯阿心,还如此污蔑于她!你可还有一丝人性?”   那知州大人厉声喝止了舅父,却和颜悦色地看向傅文荃,让他将所谓的隐情详细道来。   只听傅文荃从容说道:“傅某原与简心之父为同窗好友,因怜简心父亲新丧,故对其多加关怀照拂,却不料简心竟因此而对傅某暗生情愫。那日简心到傅某家中归还傅某所送玉佩,与傅某言语之间,触动心事,见书房内并无他人,竟对着傅某尽诉衷肠……也是傅某不好,那日中午小酌几杯,便一时意乱情迷,情难自禁……”   未等他说完,舅父已然怒不可遏:“傅文荃!你休要在此虚言伪饰!阿心在此之前早已与程家公子定亲,如何会钟情于你?大人,傅文荃所言,根本荒诞无耻至极!求大人明鉴!”   只听那知州大人不以为然道:“女儿家改变心意也是寻常事,不足为奇。简心,既然当日仅有你二人在场,你且说说,方才傅文荃所言,可是实情?”   我的心中愤怒早已火焰一般升腾翻滚,心剧烈地跳动仿佛已非我所有,整个身子遏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听知州大人如此断言更是惊怒异常,竟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愤怒答道:“傅文荃根本是一派胡言......"   然而话未出口,我便惊觉不妥,因为我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强作镇定,勉力再试,却依然如故......我竟在那一刻骤然失语,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如同有细碎冰屑沁入我的四肢百骸,我只觉得浑身冰凉,一颗心于惊恐之中直沉了下去.....此前预设了对簿公堂的种种情形,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耳畔是舅父急切的呼唤:”阿心,你怎么了?你说话呀!你......"   无望挣扎间,只听知州大人如此说道:“简心,既然你不出声辩解,那便是默认了傅文荃方才所言为实情。既是两情相悦,却又将人告上法庭,本府便可依律判处你等诬告无辜之罪......."   只听那傅文荃道:”知州大人,简心年少,想是惧怕家长责备,方不敢道出实情。这一节,傅某不再追究就是。对于简心,傅某日后亦会有所交代。”   知州大人颔首道:“既然你如此宅心仁厚,宽宏大量,本官便不再追究,简心,你且好自为之。”   我惊怒抬头,却对上傅文荃得意洋洋的笑容,那一刻,心中的悲凉屈辱,犹胜于事发当日的千万倍......   退堂之后,已然难堪气恼至极的舅父连声追问我:“阿心,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非,那傅文荃所说的都是真的,你竟是如此不知廉耻,私自委身于他?”   我绝望已极:“我没有,舅舅,我没有!他说得不是真的!我也想出言相辩,可是我说当时不出话来,我说不出......”声音黯哑低迷,已不复往日的清亮从容.....   舅父心痛不已:“阿心,你怎么竟这般无用!此案如此定论,你从今往后,你还要怎样做人?”   我的事情,渐渐还是传至街头巷尾,成为众人笑谈。族中长辈得知,亦命人唤了娘亲与我母女二人前去询问。当着大伯与三叔的面,娘亲将事情始末一一尽诉,末了,娘亲看着我,叹道:“如今你们只看阿心的这个样子,便知那姓傅的所言是真是假……”   大伯与伯娘看着我那支离憔悴,无半点血色的脸庞,终不忍心出言相责,三婶却在一旁冷笑道:“二嫂真是教女有方,竟然让女儿自己送上门去,想来还真怨不得别人!不过,话说回来,那傅文荃所说的,倒未必是假话……”   三叔厉声喝止,三婶却不依不饶,向三叔道:“你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吗?当年你与你二哥皆钟情于二嫂,偏偏二嫂只对你二哥有意,你虽娶了我,心里却一直放不下,自来听不得人说她半个不字,今天我就是说了,你又奈我何?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此番事情,根本是这母女二人自取其辱……”   一语未了,三叔已是大怒,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三婶即刻放声大哭大骂,伯父只是拍着案几连连道:“家门不幸,真真是家门不幸!”也不知是指三婶,还是指我?   娘亲长叹一声,不欲再多言,带我转身离去。   种种非难折辱,我早已料到,然而,连带娘亲受辱,却实非我所愿,是以,愈加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傅文荃居然真的托人传话于我,问我是否有意跟了他,我答,除非有一天我果真已疯癫,若清醒一日,便绝无此可能。   这样凄风苦雨的日子里,书霖,便成了我唯一的寄托与指望,只盼他早日赶到我的身边,我可以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哭于他的面前……然而,我苦苦的等待,等来的,却是程家一纸退婚的书信。   娘亲的心性向来坚韧,对此依旧平静面对。而我,却几欲崩溃,几番托人捎信于他,只求他能亲自来见我一面。   在家门口那落叶纷飞的小路上等了又等,终于等来了书霖那熟悉的颀长的身影。可是,对上他那冷若冰霜的脸庞,我的心亦如浸入冰窟,我颤声问他:“书霖,难道你也觉得这件事是我的错?”   书霖冷冷地看着我,眼中却有着隐藏不住的伤痛:“不,简心,是我的错,是我错认了你,我心中纯静秀雅的闺秀,原来竟是这样不堪……”   我伤心地看着他:“书霖,难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对你是怎样的一份心意,你真的不知道吗?书霖,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可以嘲弄我,挖苦我,都可以不相信我,唯独你,不可以……”   书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我全然陌生的嘲讽的微笑:“你对我的心意?简心,我听说,当日公堂之上,连你自己都默认了,还要我怎么相信你此情不渝?你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我不置信地看着他:“书霖,那日那个混蛋在公堂所说的话,你竟也信?我没有默认,我真的是在那个时候骤然失声,无法出言相辩……命运如此捉弄,你让我该怎么办?”   “是吗?”书霖眼中的嘲弄之意愈盛:“怎么这些年,我竟从未听说你有失语之症呢?想来是我疏忽了……不过简心,话说回来,你这个借口,也未免找得太勉强……”   我忍住满腔的泪水:“书霖,你到底是真的不信我,还是,这根本也是你的借口?”   书霖忍耐地说道:“简心,你说怎样便是怎样吧,无谓再争执,因为这对我已毫无意义。实不相瞒,我所知的一切,确已让我无法再相信你,而我们程家所要迎娶的,至少亦是身世清白的女子……你我婚约既已解除,从此以后,你我各自保重!”   我定定看住他,一字一句:“书霖,从事情发生的那一天起,我便不曾奢望,你们程家还愿承认这桩婚约。可是书霖,你可知道,只要你说一句‘我相信你’,就算你我从此再无缘相见,我也可以带着你给我的这句话,在这凉薄的世间继续走下去......可你竟连这样一句话都不肯留给我……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书霖吗?或抑,还是我错了,错在不该对你还有期待希望……”   书霖眼中有过刹那的动容,但转瞬便归于平淡冷漠,他终究转身决然而去,不再看我一眼……   那一年的秋天,秋风是这样的萧瑟,将闺房之中的纱帐层层吹起,而我,便日日躲匿于这重重帷幔之后,不再见一人,亦不再发一语。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自从见了书霖那一面之后,我便几近于失语,即便面对家人,亦讲不出话来。与我别后,书霖并没有即刻离开越州返家,但也没有再来见我一面。哪怕他再来见我一次,他都会明白我并没有骗他,可是他却不再来了。   倒是那随程家前来的魏家大小姐魏珊如,带着半是挑衅半是好奇的心态,前来探访。只是,无论她说什么,我都无法回应她,我不是故意,只是真的再说不出话来。   娘亲为我请遍了当地的名医,均摇头叹息,终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医生对娘说:“简夫人,令嫒之症实为心病,非寻常针砭药石可医治,若夫人舍得,不如将令嫒送离此地,或可缓解......”   舅父无奈,唯有修书一封至远在开封的姨夫姨母......从此辞别家中亲人,来到千里之遥的京城......   姨夫姨母为我能缓解心病,想尽了办法。方菁姐姐是姨夫邻居的女儿,为人敦厚善良,姨母特地求了她来为我作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难以言说,方菁自见我的第一日起,便将我视为自家妹子一般真挚相待......   远离了家乡,远离了伤心往事,在这风土人情与家乡迥然不同的繁华的汴京城,我渐渐放下了对命运的紧张戒备,得以重新发声,只是,声音已失却往日清晰悦耳.....   亦辗转听说,书霖最后还是知晓了我失语之事,最终他作何感想,我不得而知,亦不再关心。再无期盼,便再无伤心。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弃我而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抛却这一段年少时与他有关的情怀......   往事从此逝,唯有仍然时时出现的骤然失语的症状,在提醒着我曾经发生的一切,想忘,亦忘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悲欢   缓缓地,缓缓地,在大人、先生和展昭面前,我将往事一一尽诉……心中的痛楚是这样深这样尖锐,直痛得我俯下身去,无力地倚靠于壁跪坐地上,眼中却依旧没有泪落下,并非有意忍耐,只是真的哭不出来。   先生看在眼里,温言劝慰道:“心儿,你可知道,人在极度恐惧悲哀之时,反而会发不出声音来。此并非疑难杂症,只要假以时日,必能好转,你一定要放开胸怀,不要如此忧心……”   大人却已是满面怒色,愤然拍案道:“如此衣冠禽兽!如此颟顸昏官!简心,你休要再伤心难过,本府日后定当为你讨回公道,不会让这奸恶之徒逍遥法外!”   我抬头仰望大人:“大人,有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一直萦绕于心,如今想询问于大人,可以吗?”   大人和蔼应道:“但问无妨!”   我轻声问道:“大人,当年的那件事,到底是不是我的错?”   “当然不是!”大人断然回答:“是那傅文荃借长辈之名,欺你年少单纯,伺机行如此无耻之事,简直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这如何是你的错?”   我却只是不信:“可是,那一天,如果我不是单身一人前往,如果我在察觉其不轨之心的最初便决然离开,这一件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大人摇头道:“简心,你要知道,他有如此不轨之心,绝非一日两日之间,更非临时起意,就算你那一日侥幸逃过,他日此人亦会伺机而行。简心,你休要如此自责!”   我再看向先生:“先生呢?先生怎么看”   先生却只是一声长叹,眼眶已然微微泛红:“傻孩子,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你如此相问,岂不是痛煞天下慈父之心?”   我鼓起勇气,望向展昭,当目光触及那已然如此熟悉的脸庞之时,泪意忽然瞬间漫上心头,我轻轻唤他:“展大哥……”   他至我身边,屈身下蹲,温和应我:“简心,我在这里……   我望着他,轻声问道:“展大哥,今日你已尽知前事,告诉我,如今的你,是如何看我?”   他深深凝视我,眼中有着令我心碎的怜惜与心痛:“简心,此时此刻,在我心中,你一如初见之时,纯净皎洁如白莲……”   我固执追问:“真的,真的不是我的错吗?”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颤抖的双肩:“简心,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再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了……你责怪了自己这么多年,简心,你对自己何其不公平!”   我的泪,终于纷然落于他的面前:“不是我的错,可是为什么,却要我来承担这样的代价?又是为什么,那些伤害我的人,他们的生活依旧如故,而我却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命运如此变幻无常,翻手为云覆手雨,人心之恶深不见底,承诺与信任却又如此脆弱不堪......展大哥,你告诉我,我又到底该如何面对才能不害怕?”   展昭缓缓道:“简心,还记得吗?你曾经跟我说过,这世上,不是每个问题都会有答案.......生命中为何有这么多的生离死别,悲欢荣辱,人与人之间何以有这样多的欺诈与背叛,世路又为何有这许多曲折坎坷,若问个中缘由,又岂是我们所能勘透?简心,展昭虽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却可以尽悉你的心情。展昭今日只是想告诉你,你并非孤单一个人,我们都在你的身边,与你相伴而行……纵然人生际遇难定,可是简心,只要展昭在你身边一日,必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我流泪道:“展大哥,但是我担心我做不到……”   他困惑看我,轻声问:“做不到什么?”   我哭道:“做不到相信你……展大哥,你知道吗?我已经不敢全然去相信任何一个人……我曾经跟你说过,若要简心重新去相信这个世界,简心愿意从相信包大人开始……可我不是一样没有做到吗?……其实我也不愿如此任性强闯公堂,却管不住我的心……展大哥,那一日,我走进公堂的感觉就如同走向深渊一般你知道吗?那一日,我面对大人之时有多紧张惧怕你知道吗?”   我肆意痛哭,不能自己……心中怎么会没有委屈?只因无人在意,故而无从诉说……   又一次,展昭将我轻揽入怀,任我的泪打湿他的衣襟,他低沉温润的声音如风般拂过我的耳畔:“哭出来就好……简心,不要再害怕,你所说的,我如今都知道……”   我倚偎着他的肩头,泪如雨下……他的怀抱,已是我最后的藏身之所,让我深深眷恋却又害怕失去,因为除此之外,我的心已再无处可去……   靖王府小王孙被害一案,经过连日的侦查求证,最终将疑凶锁定于王府一个名唤钟泰的侍卫身上。开封府将其缉拿归案后,大人便升堂审理此案。   那日,我随同先生前去随堂听案。虽然先生这些日子对我颇为宽容,但亦我不能总是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只是,再见那魏珊如,终究不是一件令人愉悦之事,甫入公堂,魏珊如便对着我含笑奚落道:“简心,你的刑伤可痊愈了?这些日子,我倒是一直好奇,廷杖的滋味究竟如何?你倒是细说与我听听?”   我平静答道:“那确实是如地狱一般的感觉。魏小姐,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魏珊如闻言,反觉得悻悻然,方欲再言,对上展昭那冷峻的眼神,到底不敢再出声。   我不由微笑,原来,有些事情,只要自己愿意面对,便当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王府侍卫钟泰被带上堂来,我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端正挺拔的男子。包大人历数其罪,他倒也供认不讳,再追问其缘由,他却缄口不言。忽然听那吴夫人哀声说道:“包大人,他绝不可能是害死我孩儿的凶手,绝无可能!”   众人闻言一怔,目光皆望向吴夫人,大人亦大觉意外,问道:“钟泰本人已然认罪,夫人为何却如此肯定凶手不是他?”   吴夫人看向钟泰,眼中竟隐隐有泪光,轻声道:“大人,整个王府,最不可能害死我的孩子的,就是钟泰啊!”   大人正欲在追问,钟泰却抬头望向吴夫人,道:“宛玉,孩子真的是我下毒害死的,我对不起你……”   我心中惊异不已,原来他二人竟是旧识?   吴夫人闻言一震,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缓缓走至钟泰面前,屈身于他面前,颤声问道:“阿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孩子,是比我的性命还重要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钟泰望着吴夫人,眼中是道不尽的柔情与苦痛:“宛玉,你我二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本愿此生可以共结连理,死生与共,谁知天终不遂人愿……自你嫁与靖王世子后,我想方设法投身靖王府为侍卫,只为有一日可以设法带你逃离藩篱,远走高飞。谁知你甫一入府,便有了世子的骨肉..……宛玉,别怪我狠心,我只想着只要这孩子尚在,你如何会肯舍下他跟我走?我知道这样做对不住你,只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必千百倍的补偿于你,谁知终究还是难逃此劫......”   吴夫人定定地看向他,满眼是泪:“阿泰,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他也是我的骨肉,他死了,我这个做娘的,怎么活得下去......更何况......”吴夫人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方能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已尽是哀戚绝望,几欲泣血:“阿泰,你可知道,那孩子,他其实是你的亲骨肉!你杀死你自己的亲生儿子,你知道吗?!”   公堂上,众人闻言皆震惊不已,世子妃霍然起身,厉声道:“吴氏!你竟敢如此大胆......”   然而堂下所跪的二人早已如身置无人之境,对周遭一切皆毫不在意。   只见钟泰脸色倏变,惊愕之下,居然抑制不住仰天大笑:“苍天,苍天,你居然如此作弄于我......”忽然笑声骤停,一缕鲜血竟从他嘴边溢出,原来他竟已咬断舌根,自尽身亡。   众人不料有此变化,俱大惊失色,唯有吴夫人,神色竟转为平静,喃喃自语道:“你们父子二人都去了,留我一人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一语未了,只见她猛然从发髻之上抽出一根簪子,狠狠刺向自己的咽喉,瞬间,如玉山倾倒于地,再无声息,一缕香魂,就此渺渺归去......   我不由“啊”的一声轻叫出声,便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眼睛,展昭的声音低低在耳畔响起:“别看!”我心中一热,泪水瞬间濡湿了他的掌心,不知是为了这一直渴求的呵护,还是为了这个可怜的女子......   我轻轻拿开他的手,看着公堂上的这一幕,不由唏嘘不已。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苦,可是人生终究还是有选择的,何必定要如此,将自己,也将他人,逼上无可回头的绝境?   人生如戏,公堂,就如戏台,上演着一幕幕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退堂之时,便是落幕之际.......一切,终将成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春日   曾经如青苔覆盖深藏于心的往事,一旦尽诉于人前,虽不能就此放下,但毕竟不再逃避隐藏。   大人为人刚正峻严,对开封府诸人亦甚为严格,然而自从知晓我往事之后,从此再面对我之时,便尽量地神色和蔼,话语间亦放缓语调,只希望我可以从他开始,渐渐放下心中的紧张恐惧。   先生给予我的建议则是,顺其自然,活在当下。先生教我抄写心经,我最喜爱其中的那一句: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而展昭,则是这样跟我说:“简心,比起其他女子,你只是与略有不同而已。在我心里,你依然比世间很多女子都要美好,不曾因我所知的一切而改变......”   对于他们为我所做的,我唯有感激。走过世路的寒冷和孤单,方更懂得珍惜身边的温暖陪伴。   四季流转,又是一年春景至,按汴京习俗,正月十九收灯日之后,二月春意将浓之时,城中之人便开始出城探春。以前在姨夫姨母家中居住,年年今时,方菁姐姐必邀我一道出门游玩,或至园圃观花寻访春容,或往郊野踏青一览春景。自入开封府衙后,因着开封府诸人公务繁忙,我纵然有心,亦不敢开口,故此竟是渐渐将这往年的游戏淡忘。只是这日,我奉命出府办事,见了城中香车轻辗,骏骑骄嘶,一派人与景争春的景象,还是忍不住心向往之。   展昭心细如发,似觉察出我的心事,这日便笑问我道:“下午府中并无要紧之事办理,我陪你一同出城探春去可好?”   我闻言自是欢喜,但犹不置信地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想约柱国将军府的杨副将一同去蹴鞠吗?”   展昭微笑道:“尚未约定,改日再去亦无妨。你想去何处?城南玉津园?城东东御苑?还是去城西宴宾楼处乘坐画舫?”   我笑道:“园圃之内,虽有四时花木繁盛,但人工雕琢毕竟不如天然景色,展大哥,不如我们去百里之外的郊野寻春可好?”   展昭欣然道:“好,城西郊野恰好有一片杏花林,想必那里的春景不会让你失望。”   我大喜过望,想着那遍野的绿意和草木的芳菲,心中早已雀跃不已。   午后,我们便共乘一骑,向城西城郊而去。出了城门,只见城外已春意遍野,那日展昭的心情亦似罕有的轻快舒畅,面沐春风,神采飞扬,出城之后竟策马扬鞭飞驰而行,我平日甚少骑马,马儿飞驰之时不由惊叫出声,他只是看着我笑,却是缓缓放慢了下来。马蹄得得,渐没于浅草之上,迎面而来的春风和着清新的青草芬芳充盈于衣袖......   红尘陌上,我终于拥有与他相伴同行的一刻,我只觉得生命已再无缺憾......   不多时,便至城西的一个村庄,为了防马儿践踏农田,也因那阡陌小道不适宜纵马,我们便下了马徒步而行。村庄遍植榆柳,只是为了加强护堤,此处的柳树已被截短,树干瘿结粗壮,虽不似城内柳树一般柳条纷披,枝叶婆娑,却依旧在这早春季节里抽条吐芽,显现出一派勃勃生机。   村中农忙已然开始,田里的春菜亦出土泛绿。展昭与我牵着马徐徐行过一口古井,一位已上了年纪的菜农从井中打了水正待去浇菜,不妨脚下一滑,展昭忙伸手搀住:“老人家小心!”   老菜农抬头道谢不迭,展昭与之搭讪道:“老人家,这地里的荠菜长势可真是喜人!”   老菜农呵呵笑道:“这位公子,这地里的不是荠菜,是青蒿!”   展昭闻言不由满面窘意,我大乐,哪肯放过这个打趣他的机会,笑道:“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位公子,赶快离本姑娘远点,千万别说你认识我……”   展昭看我一眼,便指了另一片田里的秧苗问道我:“那你可知道,那一片地里种植的是什么?”   我望了一望,不假思索道:“那不是蒜苗吗?”   却又听那老菜农笑道:“姑娘也错了!那是韭菜!”   我一怔,已羞得双颊滚烫,身旁的展昭不禁哑然失笑:“这位姑娘,不知对此又有何解释?”   ……   一路说说笑笑,渐渐走出村庄,再行数里,便看到那一片繁花如绣的杏花林。   杏花林依水而栽,碧水相绕。岸上花姿与水中花影交相辉映,占尽春风。杏花花瓣如冰绡栽剪,轻叠数重,又似着胭脂万点匀注,繁花累累,艳溢香融,直压得花枝慵懒低垂,一树树杏花开得如轻云欲坠般绚烂。   虽是郊野,此时来踏青的人却是不少。四周已零散地停放着好些考究的马车,不远处的秋千架上春衫衣带飘飘,巧笑之声不绝于耳,更远一点的绿地上芳草如茵,已有好些孩童在那里放起了纸鸢。   展昭将马儿系于柳树下,望望空中翩然起舞的纸鸢,向我笑道:“暂等片刻,我去去就来。”待转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个连着七个大雁的纸鸢。我又惊又喜,却听他笑问:“我是不放的,不知你一个人可放的起来?”   我笑道:“这有何难?”伸手接过,将纸鸢迎风扬起,脚下逆风轻跑,不忘一手持了线轴缓缓放线,另一手则轻轻扯线,不多时纸鸢已高高飞上空中。我不由大为得意,却不提防脚下的石块羁绊,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展昭眼疾手快,已将我扶住:“小心!”……   收了纸鸢,玩得累了,便悠然坐于杏花树下小憩。漫天的繁花上是一片如洗碧空,微风轻掠枝头,花瓣悄然飘落,轻灵美好一如我此刻心底触手可及的快乐。我心满意足地叹道:“好久都没有那么尽兴地玩过了……”   展昭道:“你是应该多笑一些……简心,你一直都如此小心谨慎,即便在我们面前,亦刻意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隐藏起来,先生为此很心疼你,却不知你究竟是何故……”   我微笑道:“我自小如此,所以习惯了,怎么,有何不妥吗?”   “自小如此?”展昭困惑地看着我,“你从来就没有顽皮的时候吗?不过,话说回来,我还当真想象不出你顽皮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我轻笑道:“展大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展昭闻言一怔,竟似大感兴趣,笑道:“展昭洗耳恭听!”   我郑重其事地开口道:“话说,有一只小毛驴,有一日要过河去,河面上虽有一桥,却脆弱不堪承载那小毛驴的重量……展大哥,你且想想,这小毛驴该如何过河去?”   展昭诧异地听着,忍不住道:“简心,你这没头没尾的,讲得是哪门子的故事?”   我笑道:“如今别管下文如何,你先答我的问题。”   展昭果真认真思索起来:“用船渡过去?”   我道:“呃,没有船!”   “绕河岸而行?”   我否定:“不行,太远了。”   “游过去?”   我摇头:“它不会。”   展昭无可奈何地看着我:“那该怎么办?它总不能长双翅膀飞过去吧?”   我忍不住说道:“可不是,那只小毛驴就一直在想着该怎么办呢!”   展昭愕然,旋而反应过来,笑道:“好个小妮子,居然敢绕着圈子骂我!”佯装将脸一板,学着包大人威严的样子,道:“羞辱朝廷命官,说!该当何罪?”   我忙笑着跑开道:“展大哥,你要公平一点,我可什么都没说,全都是你自己说的……“   他看着我,亦忍不住笑了,忽然似明白什么,不由温言道:“简心,其实这样就很好......"   正玩闹间,忽然一阵春风拂过枝头,花瓣如雪般纷纷而落,我与他被这刹那芳华所震撼,皆瞬间静默下来。   展昭,你会记住吗?为了我,记住在这个草长莺飞的二月天里,你曾与我一起,等待过一场落英缤纷的花事,相守过一段冷暖交替的时光……而我,从此以后,不管花开花落几回,光阴流逝何处,我都永远不会忘记,我的生命中,曾有过一刻刹那便是永恒的幸福….¨   一再流连,不觉天色将晚,我与展昭骑马回府。游人多已散去,正是夕阳西下时分,郊野的小路已稍显荒凉,只闻马蹄得得之声。忽然,我似乎听到路旁不远处的林子里隐隐传来女子的惊叫呼救之声,与一群男子的肆意粗暴的笑声,我忙看向展昭,展昭亦早已听见,忙打马冲入林中,竟看见一伙强人正将一名年轻女子缚于树干之上,欲行那轻薄无礼之事,那少女绝望挣扎呼救,少女身旁一个丫鬟摸样的女孩哭叫着扑将过去,却被一名强人一把扛起,扔至草丛之中……   我见此不由惊叫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偶遇      展昭向来眼里揉不进沙子,见此情形早已忍耐不住,勒马让我下去,说了句:“在此等我!”便将身子轻轻一跃,如空中飞燕一般飞身而至,几下漂亮的连环腿,已将那几个强人撂倒在地。那几个强人猝不及防,待看清展昭是孤身一人后,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却哪里是展昭的对手,三下两下已然被打得抱头鼠窜。   展昭还欲再追,却听那小丫鬟连声唤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展昭恐那少女已经受伤,便撇下那些强人转头查看。我亦赶紧上前,帮那小丫鬟一起将已瘫软在地的少女扶起。   只见那少女勉力站起,对着展昭轻轻一福,柔声道:“多谢这位公子和姑娘的救命之恩!”   展昭虚扶一把,温言道:“姑娘无需多礼。此乃份内之事,路遇不平,本应如此。”   那少女抬头,看向我和展昭。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双盈盈剪水清眸,以及如晓春之花一般柔美的容颜,对上她的脸庞,展昭亦怔了一下。我暗自喟叹,这样姣美的姿容,是值得在旷世南侠的眼底多停留片刻的。   怔忪间,只听展昭问:“此处荒凉,人际罕见,不知姑娘竟何以在此?”   那少女款款言道:“小女子今日本随父兄前去那片杏花林中游玩,只是后来游人渐多,稍觉吵闹,便带了侍女小翠走开,欲寻一个更清净的所在。不曾想竟迷了路,兜兜转转半日,越走越远,还遇上如此恶人,若非公子及时相救,只怕我主仆二人难逃此劫!”话语间虽有惊魂未定之意,但声音柔和悦耳,婉转动听。   展昭道:“姑娘府上可是在城中?如今天色已晚,姑娘二人行走于此偏僻小道,只怕多有不便,如不介意,不如与我们结伴同行。”少女闻言自然欢喜,复又道谢不迭。   一行四人重新上路,我将马让出来给那少女乘坐,展昭牵马行于前面,我便与那名唤小翠的丫鬟走在侧边。   那小翠显然是个性子活泼的女孩儿,方从险境中回过神来,便一路与我们叽叽喳喳攀谈不休。只听她追问展昭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展昭只是笑而不答。   小翠又问道:“那公子是做什么的”   展昭依旧微笑保持缄默。   小翠连问两次,皆不见回答,不由嘟着嘴嗔怪道:“这位公子,你的身份就如此神秘么?怎么都不答人家的话?”   那少女忙道:“小翠,不得这样对公子说话!”   小翠似是心直口快之人,当下便出言辩道:“小姐,其实我是帮你问的呀!难道小姐不想知道?”   那少女大窘,粉面已然飞上一抹红云,更显娇羞。   展昭回身向那少女温言道:“姑娘,并非在下有意隐瞒,只是我们萍水相逢,实是无需如此相问,还请姑娘见谅!”   那少女歉然道:“小翠平日里被我惯坏了,口无遮拦,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那小翠讨了个没趣,便不再理会展昭,只是好奇问我道:“姑娘,这位公子是你的什么人啊?”   我想了想,笑答:“他是我家大人,我是他的随从。”   小翠恍然道:“哦,这么说来,你倒是和我一样啦!哎,你家大人待你好不好?”   我笑道:“有时是极好的,有时却是凶得很呢!”   展昭闻言,回头看我一眼,方欲开口说话,却听前方马蹄得得,几名护卫打扮的人乘马急促而来,行至跟前,翻身下马,向那少女行礼道:“见过小姐!”为首一人以马鞭指向展昭,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与我家小姐在一处?”   那少女忙向来人道明原由,那人忙改容相谢,又问展昭姓名,展昭只作谦逊之语,依旧不愿相告。   那少女已在小翠的搀扶下翻下马背,向展昭又福了一福,便在一行人的簇拥之下走向自家的马车,正欲蹬车之际,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返回展昭身侧,轻声道:“公子,今日一别,他朝若有缘再相见,还请公子记住,我的名字叫做瑶音……”声音轻柔委婉,如歌似水,夕阳下盈盈双目如若秋水横波,展昭亦凝眸相望,却静默不语。   那少女叹息一声,终于依依转身,蹬车而去。马蹄扬起轻尘,渐行渐远。展昭却只是伫立原处,怔怔出神。   见此情形,我不由长叹一声,道:“世人皆传,一见南侠误终身,我还不信,今日方知此言不虚啊!”   展昭不由转身失笑道:“小妮子愈发没规矩了,又胡说些什么呢?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于是乘马回去,一路无话。   尽兴而归,虽然身体觉得疲累,至晚间却毫无睡意,索性起身到庭院漫步。   初春季节,乍暖还轻冷,月光亦似稍稍带了凉意。我信步走至平日常去的亭轩,一抬头,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见他寂然而立,神色似若有所思,带着一抹罕见的惆怅之色。   我轻唤他:“展大哥!”   他回头,看见是我,不由一笑:“夜已深了,怎么还不歇息?”   我走至他的身边,笑道:“睡不着。你呢?又为何在此徘徊?”   他笑道:“今夜我也无法成眠,只想一个人独自呆一会儿。”   这么说来,他有心事,且不欲为人知?   我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住:“简心……”   我回身看向他,只听他轻声问道:“……那位姑娘,她可是说她的名字叫做瑶音?”声音里有着隐隐的不易察觉的柔情。   我怔怔地看着他,原来,在这个初春的夜晚,我尚沉醉在花开花落间与他共度的点点滴滴,他却在回忆着与她的眼睛相逢的刹那……   强压下心头骤然而来的酸楚和落寞,我勉力微笑道:“是。瑶音清越,那位姑娘确实当得起这个名字。”   展昭似乎听出一丝异样,温言劝道:“简心,无需时时与他人比较,我说过,你自有你的美好。”   我笑道:“你放心,我其实并没有你所想的这般脆弱。”   夜风轻轻吹来,我紧了紧身上的衣裳,道:“有些凉了,展大哥,我先行回房去。”   他颔首微笑:“早些歇息!”   再看一眼他那月光清辉下愈显俊朗的眉目,我默然转身离去,将所有的心事深藏于无边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   时光迤逦,昼日渐长,春意一日浓似一日,细柳亭轩之间已时闻黄莺滴沥,雏燕呢喃。再过不久,便可见榴花似火开于庭院了。   这样的时光里,即便是向来喜静不喜动的我,一颗心都忍不住跃跃然,只愿多多停留在春光明媚的户外。   这日下午,天气清和,我随展昭出府。将大人交待的差事办完后,展昭虽一心想赶回府衙,我却佯作不知,只顾在街上流连徘徊,被展昭催得急了,便道:“展大哥,据我所知,今日府中并没有急需处理的重要之事,我们这么早早回去,岂不是白辜负了眼前的春日韶光?”   展昭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锦袋,眼中又有了那抹我所熟悉的戏谑,笑道:“这一路走来,我看你根本就不曾抬头看过这满城的绿柳红杏一眼,目光只一昧在两旁商铺间转悠。难不成,像你这样便是不辜负这春日韶光了?休要再找借口,府衙内还有诸多事情尚待处理,快随我回去!”   我辩不过他,只得加快脚步跟他走。心中愈加怀念昔日跟方菁姐姐在春日里一同出门游玩,一门心思逛集市的日子。   正走着,忽然一眼瞥见一旁有各色糕饼当街出售,枣糕、崩砂团子、蜜箭雕花等琳琅罗列,我最为喜爱的酥蜜饼也在其中,糕饼皆新鲜出炉,香气四溢,不由心中欢喜,刚忍不住想过去,却又被展昭挡了回来:“你一向都是眼馋肚饱的,买了点心又吃不下,害得我每次都要帮你吃掉一大半。今日不许再买了!”   我忿忿然,心中更是怨念不已,以前方菁姐姐跟我一起时不也是这样吗?闺中密友不在身边的苦,真真是不足以对外人道也……   转过一个街角,又是另一条繁华的街道。正走着,忽然听见有女子愉悦欢快的说笑声传来,只听一把清脆俏丽的声音道:“小姐自来到京城,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出门,怎么还这么高兴?”   又听一把柔美婉转的女声应道:“以前出来,爹爹跟大哥总是让一大堆人跟着,还有什么趣?今天可不同,咱们可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   我失笑,谁家的女子这么有趣?循声望去,不由“咦”了一声,街对面那两位笑语晏晏的姑娘,不正是那日在郊野展昭所救的女子吗?   展昭闻声问道:“怎么了?”   我不及细想,忙掩饰道:“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展昭疑惑地看向我,再将目光投向对街,不由也怔住了。   那边小翠眼尖,一眼瞥见我们,便喜得直推她家小姐:“小姐你看,是那位公子!”话未落音,人已三步并两步跑至我们跟前,俏生生地笑道:“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那瑶音姑娘紧随其后款款而来,向着展昭盈盈一福:“公子!”   我留神看去,只见展昭脸上波澜不兴,嘴角弧度却已不自觉上扬:“瑶音姑娘。”   瑶音只是温柔浅笑:“公子果然记得我的名字……”   我心中气苦,不由插话道:“展大人!你方才不是说,府中还有许多事情尚待处理吗?我们还是快快回府去吧!”   展昭一笑,方欲说话,瑶音已好奇道:“展大人?原来公子姓展。”   展昭温言道:“是,在下开封府展昭。”   瑶音轻声重复道:“展公子。”似全然不知眼前之人便是名动天下的南侠。   我不由暗暗腹诽,竟如此孤陋寡闻!   正在犹豫是否还要出言相催,却听展昭问道:“姑娘别来无恙?与上一次相比,姑娘似乎清减了许多?”   “公子有所不知......”那小翠方开口,瑶音姑娘已回答道:“有劳展公子牵挂,瑶音很好,只是近日因家父与兄长高兴,多出门游玩了几回,故有些疲倦而已,不妨事。”   展昭似还有话欲言,但最终只是微笑颔首道:“如此,是展昭多虑了。姑娘多保重,展昭还有事,先行告辞。”   随展昭转身离去,我满心疑惑,忍不住问道:“展大哥,你之前可是认识这瑶音姑娘?”   展昭一怔,答道:“不认识。”   我还欲再问,忽然听到身后那瑶音姑娘似痛苦呻吟了一声,接着便听到小翠在哭喊:“小姐……”   我与展昭闻声回头,却惊见那瑶音姑娘紧紧捂住心口,满面痛苦之色,身子已软软瘫倒在小翠身上。   我们忙疾步过去,展昭伸手扶住瑶音,观其神色,忙问道:“她可是有心痛之症?”   小翠连连点头,展昭追问:“身上可带有急救药物?”‘   一语倒提醒了小翠,只见她复又点头不迭,忙忙地身手入衣袖之中,却又瞬间变色道:“糟了!今日出门太过匆忙,竟不曾带上……”一面说着,一面已带了哭腔。   说话间,只见那瑶音姑娘的脸色已转苍白,竟昏厥过去。慌得小翠不由大哭起来:“展公子,这可怎么办好?”   展昭问道:“小翠,你们家住哪里?我们即刻送你们回去!”   却听小翠哭道:“公子,不行啊!小姐再三叮嘱我,不得告诉别人我们家住何处!”   我哭笑不得,怎么会有这般实心眼儿的傻丫头!想了想,我说道:“此处离开封府也不远,不如我们将瑶音姑娘先带回府中去,看看公孙先生有没有办法?”   展昭道:“也唯有如此了!”便一把将那瑶音姑娘打横抱起,步履如飞,向开封府急奔而去。   待至府中,将瑶音姑娘安置于我房中后,展昭便去寻公孙先生。未几,便见先生匆匆赶来,问明缘由,切脉查看一番后,一面从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放入瑶音口中,置于舌尖下含服,一面以银针灸其劳宫、内关、曲泽等穴位。如此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方见那瑶音姑娘神色舒展如常,脉搏气息亦渐渐平稳,虽尚未转醒,但知已无碍,众人方松了口气。   公孙先生便向小翠问道:“依在下看来,你家姑娘这心痛之症,可有好几年了吧?”   小翠抹一把眼泪,答道:“是有好些年了。每次发作,小姐心口便绞痛不已,痛苦异常。为此,我家老爷和大公子不知请了多少名医诊治,都不见效……展公子,实不相瞒,那日小姐在城郊受到惊吓后,回去之后病又犯了,老爷和大公子担心小姐的身体,便不许她出门,今日小姐实在是闷得慌了,才偷偷溜出去玩,谁知……若不是遇见展公子,小翠都不知如何是好。”   展昭一直凝神听着,当下便问道:“先生,此症可有办法医治?”   先生叹息道:“此症可用药物缓解抑制,然而若要根治,恐怕不易。”   小翠听着,又眼泪汪汪道:“可不是!这些年来小姐一直都是在靠着药物缓解病发之时的痛楚,并不曾真正好过!我们小姐真正可怜,年纪轻轻,已饱受这病痛的折磨……”   展昭的目光轻轻落在瑶音姑娘那苍白的脸上,我听到他一声叹息。   公孙先生沉吟片刻,提笔写下一个方子,交予小翠,嘱咐道:“在下近年来一直在研究此类病症,亦算是小有心得。然而此方依旧是起延缓病症的功效,你且带回,请你家小姐斟酌使用。此药一日三次,餐后顿服。”交待完毕,因大人处还有事相问,先生便先行离开。   不久,瑶音姑娘悠悠转醒,看向我们,眼中尽是迷茫之色。小翠忙上前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与她听。   瑶音姑娘细细听完,望向展昭,感激道:“展公子,你又救了瑶音一次……”   展昭走近她,温言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觉得好些了吗?可需展昭送姑娘回去?”眼中有着掩藏不住的关切之色。   我别传面孔,望向窗外,庭院里斜阳正好,忍不住轻叹一声,压下心中隐隐的痛楚,转身离去。   是夜,我来到后院,又见展昭双臂环抱于胸前,寂然独立夜色之中,忍不住过去相问:“展大哥心中有事?”   他温和看我一眼,却不答话。   我笑道:“南侠叱咤江湖,宵小为之丧胆,御猫惩奸除恶,贪佞闻之色变,然而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今日情形,想必展大哥也不能例外?”   本来只是想做轻松玩笑之语,不料,话未落音,展昭却倏然变色道:“简心!你何时学会这样对我说话?”   我不防他竟有如此反应,不由被他吓住,怔了片刻,方敢抬头去看他。只见他剑眉紧蹙,眼中怒意未消,沉声道:“简心,我不希望你屡次拿瑶音姑娘的事情来打趣取笑!你明白吗?”   他竟这样维护她吗?我怔怔地看着他,定了定心神,方道:“展大人,简心今夜失言,还请勿怪!以后,定不会如此……”   展昭似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激烈,重新放缓了声调,道:“是我心绪纷乱,言语无当,你不要放在心上。”迟疑了一下,又道:“简心,若无事,可否陪我小坐片刻?”   我诧异地看着他,只见他眉宇之间带了三分萧瑟七分怅然,心一软,已身不由己,陪他在凉亭前的石阶上坐下。   他却不再说话,只是默然仰望那湛蓝夜空。   我心念一动,思量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展大人,关于瑶音姑娘,简心有一个问题,不知可否相问?”   展昭转头看我,眼中歉意更深:“简心,方才是我不好。你但问无妨。”   我轻轻问道:“她让你想到了谁?”   展昭一怔,我再次轻声问道:“瑶音姑娘,她让你想起了谁?那一定是在你过往的岁月里出现过的,很重要的一个人,对吗?   沉默片刻,只听他道:“简心,竟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暗暗细看他的神色,猜测此时他过往的种种心事定是点滴已上心头,若不趁势助他宣泄出来,只怕他今夜心里更不好过。于是我轻声追问道:“她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沉默片刻,只听展昭答道:“她已经不在世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   我放缓了声音,继续问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展昭起身,沿着几步石阶拾级而上,伸手轻抚凉亭光滑的柱子,悠悠出神,良久方道:“她叫阿璃,是我少年离家习武学艺时所遇到的第一个女孩儿,是我当时的师傅的独生女儿,我的小师妹。   “阿璃她也患有心痛之症,与瑶音姑娘不同的是,她的病症是先天所致。那时因我年少,师傅师娘并没有将此事告诉我。我只是常常觉得奇怪,明明阿璃生性活泼好动,为何师娘却不许她离开院子外出,明明阿璃天资聪颖,为何师傅却从不答应教她习武。我更不知道,向来怕苦的她,暗地里要喝下这许多的苦药……   “有一日,也是像今日这样晴好的天气,阿璃求我偷偷带她出去游玩,我便瞒了师傅师母,带着她来到我们平日里习武常去的那片竹林里。那里有翠竹细细,溪水潺潺,我从未看见阿璃像那样高兴过……也就是那一天,我第一次亲眼目看到她病发的样子。当时,看着她痛苦难当的摸样,我手足无措,悔恨不已。后幸得师傅及时赶来,给她喂下急救药丸,她方转危为安。   “那日回去后,师傅师娘便将阿璃的病情尽悉告诉了我。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与我朝夕相伴的师妹,随时会离我而去……从那开始,我便日日陷入了失去她的恐惧之中……后来,阿璃亦察觉到了,有一夜,她来寻我,对我说,师兄,你还记得吗?以前我说过,长大后要嫁于师兄为妻。阿璃说到做到,一定会信守承诺,努力活到那一天,所以,师兄,你不要再害怕……   “简心,你想像得到她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吗?大抵女儿家说起这些时都会含羞不已吧?但那天阿璃不是这样的,她说的这样认真这样郑重其事,眼睛里满是庄重之色,没有一丝的羞涩……   “可是,她终究还是走了!在她十五岁的那一年……十五岁,寻常人家的女儿正行笈笄之礼,而阿璃,却永远长眠于那一片青翠竹林之下……   “一晃十几年光阴过去,这些年来,我经历过很多事,遇到过很多人,可却一直忘不了阿璃……简心,你知道吗?那一天见到瑶音的时候,我便已猜测她患有同样的病症,只因她与阿璃一样,脸色较常人苍白,唇心亦隐隐透着异样的紫色。甚至,我觉得,阿璃与瑶音,连容貌都依稀有着几分的相像……”   我起身,走至他的身畔,轻轻道:“从前,在越州老家的时候,父亲有一位世交好友,是当地的名医。闲聊之时,这位世伯曾提过,很是奇怪,但凡有心痛之症的女孩儿,大多都生的很漂亮,而美丽的女子,自然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展昭略觉诧异:“竟会这样?”   我道:“是,我想,这或许就是天妒红颜了!展大人,阿璃,长得应该也很好看吧?”   展昭叹息道:“那日,我见到瑶音姑娘时,便忍不住想,若是阿璃得以顺利长大,她的摸样,也一定会跟瑶音姑娘一样美……”   我心口一滞,在他眼里,瑶音姑娘很美丽吗?是不是,要比我美丽许多?   暂且撇下自己的满腹心绪不管,我又问道:“所以今日,看到瑶音姑娘病发的样子,你心中的恐惧便又被重新唤起,对吗?”   展昭道:“是,今日看她在我面前这般痛苦,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到病痛的折磨,就像从前面对阿璃一样……”   我道:“展大人,瑶音姑娘与阿璃是不同的,瑶音姑娘的病不是先天而得的,与你的小师妹不同。而且,十几年过去了,以前不能治好的病,现在未必没有办法。”   展昭叹道:“但愿如此!”   我看着他,心里不由替他难过。世人都传他是天煞孤星,注定一生的孤独,难道是真的吗?阿璃和月娘,一个是他在青涩年华里最初爱上的女孩,一个是他原本携手共行一生的未婚妻子,可是她们都以这样的方式离他而去。   面对这样的离别,即便是坚毅如南侠,恐怕也是无法接受吧?故而他的内心的一部分,还停留在过往有她们相伴的岁月里,故而他时至今日,还依旧在尘世间苦苦寻找她们的身影,就像从前的如梦,就像今日的瑶音……   与他相处了这么多的日子,今夜,是他第一次向我述说他的心事,而我却因此看清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原来,我们对于彼此的意义,是这样的不同。他是我的归依之所,只要有他在,我的心便得安宁圆满。而我却只是他的匆匆过客,我看得见他心中的孤独苍凉,却给不了他想要的慰籍,弥补不了他曾经的缺失……   或许这样也好,我涩涩地想,我毕竟总有一天会离开的,这样他也就不用再一次经历离别的苦痛了。   星斗横斜,虫声唧唧,原来夜已这样深。   身畔响起他熟悉的声音:“很晚了,回去歇息吧!”   我转头看他,轻声问道:“展大人,你现在的感觉如何?”   他微笑答道:“好多了!胸口亦不再似方才那样闷堵难当……简心,今夜让你见笑了!”   我温言道:“展大人,这是没有的事。”   他又一次问道:“简心,你是否还在怪我?”   我不由失笑:“展大人,你为何忽然变得如此的婆婆妈妈了?区区小事,我都几乎忘记了,你却还如此放不下!”   他看着我,微笑道:“简心,你知道吗!每每你对我心存芥蒂的时候,你就改口唤我”展大人”……”   我一怔,我有这样的习惯吗?我竟没有察觉……   我笑答:“只是凑巧而已,难道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展昭,我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并非对你心存芥蒂,而是时时在下意识的丈量着与你之间的距离,小心翼翼,只在方寸之间计较,不敢靠近你多一步,亦不愿远离你多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因缘   日子如水般流过,瑶音姑娘所带来的点点涟漪也渐复平静。那日,她婉拒了展昭送她回家的好意,带着小翠匆匆离去。我们都不知道她的家在何处。与展昭外出时,我知道展昭犹在下意识地找寻她的身影,而她却没有再出现。   最初,展昭还似若有所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似乎也慢慢淡忘了此事,心情亦渐渐明朗如昔,眉宇间也再看不出往事的阴霾。   我没有料到,很快,我竟会又与她相见。   那一日,我正在书房专心抄录文案,忽然大人命人来唤我前去花厅,说是礼部侍郎沈大人携眷拜访,大人让我前去相见。   我并不认识那沈大人,心中只觉得愕然。待至花厅,见除了包大人、公孙先生外,果然还有几位客人,其中一年长者气度颇为儒雅不凡,另还有一位身材魁伟,武将装束的男子,除此之外,便是一位女客,我定睛一看,那竟是瑶音姑娘!只是此刻的她,较上次所见气色好了许多,容光焕发,一身考究精致的玫瑰色撒金百蝶穿花绉裙将她衬得愈发如花般娇美。   正讶异间,只听包大人道:“简心,过来见过礼部侍郎沈大人、马军都虞沈将军,还有沈家小姐。”   我压下满心的疑问,一一见礼,沈瑶音亦含笑回礼。那沈大人打量着我,疑惑问道:“希仁,这位姑娘是?”   包大人笑答:“这是公孙先生的助手简心。文瑞兄,如你所知,包拯的家眷并不在身边,瑶音侄女既要在府中小住,自然是与简心相处时日较多,故特地请她过来一见。简心的性子温雅率真,想与瑶音侄女定能和睦相处。”   沈瑶音要在府中小住?我愈加惊疑,却不好开口相问。   只听沈瑶音笑道:“爹爹,说来女儿与简姑娘也颇为有缘呢!女儿前番两次遇险,都多亏了简姑娘与展公子相救。”   沈大人慈爱地望向女儿,呵呵笑道:   “如此更好,以后定会更加融洽!”想了想,复又问道:“如何不见展护卫?老夫还一直想着当面向他致谢……”   先生忙道:“展护卫外出公干,只怕也该回了......”   一语未了,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大人......”展昭身着一袭红色官袍,已翩然出现在花厅。   众人依礼相见,看到沈瑶音之时,展昭亦是一怔,神情已有着掩藏不住的激动与欣喜。   原来,他并不曾真的放下。   只听他向沈瑶音笑道:“姑娘原来是沈大人的千金,却瞒得展昭好苦!”   沈瑶音柔声道:“瑶音初见公子之时,不也是不知道公子原是御前四品护卫吗?瑶音不愿受这俗世种种衡量的羁绊,只愿与公子以本心相见!”   展昭面带欣赏之意,只是看着她微笑。   我心中不由发涩,沈瑶音所言,与我与展昭初见时心中所想并无不同,只是我与沈瑶音究竟身份悬殊,她确实比我更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再稍坐片刻,沈大人便欲与其子沈远沈将军告辞离去,沈瑶音却就此留下。沈大人未免不放心,又殷殷嘱咐了许多话,直说得沈瑶音拉住沈大人娇嗔道:“爹爹又把女儿当作小孩子看待了,也不怕包大人笑话女儿!”   沈大人只是爱怜地看着女儿微笑,眼中是不尽的慈爱娇宠。   传说中父亲的掌上明珠,便是眼前沈瑶音这般千娇百宠的摸样吧?我看着这对父女,眼中又泛起阵阵湿意。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我们父女之间亦日益亲厚,但如此亲昵的相处,却依然未有过,而今生亦不会再有。   沈大人离去后,我抑制不住满腹的疑窦,便寻了个机会,细细问了公孙先生缘由。原来,包大人与沈瑶音之父原本是旧识,只因沈大人长期外放地方为官,今年方回京任礼部侍郎之职,故平日并不多相见。   沈瑶音自从回京后,病情却较往年加重,沈大人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那日,沈瑶音从开封府回去后,依照公孙先生的方子服药调理一段日子,症状竟明显有所缓和,沈大人得知药方是出自开封府公孙先生之手,不由大喜过望,有心请公孙先生为其爱女继续诊治,却恰恰此时家乡有急事须回去料理,如此一来,留在京中皆为女眷,公孙先生亦不便频繁过府诊治。   沈大人一心只求女儿病体早日康复,便索性与包大人商议,在他离家的这段日子,将瑶音托付于包大人,让瑶音暂住开封府,以便公孙先生为其延医治病。包大人征得公孙先生同意之后,也就答应下来了。   知道了事情始末,我唯有苦笑。我们的一生,会与许多的人相遇,有人萍水相逢即转身,有人邂逅回眸已刻骨。我不知道,沈瑶音,到底与展昭会有多深的因缘际遇,又会在我与展昭的生命里,留下怎样的痕迹。   或许我是知道的,只是不愿去想而已。   开封府向来崇尚节俭,环境自然比礼部侍郎的府邸相去甚远。然而沈瑶音虽是大家小姐,却不娇纵,所带皆必需之物,并不见奢华,而除了小翠之外,亦未有其他从仆跟随。   公孙先生将沈瑶音主仆二人的居所安排在我的厢房附近,想是希望我多多照应陪伴。   是夜,我往她的住所寻她,她却不在房内,只在花园回廊处月下独凭栏。   我轻唤她:“沈小姐!”   沈瑶音回头见我,微笑道:“简心,你我日后必时常相见,这样的称呼未免生分,不如我们彼此直呼闺名可好?”   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回身陪她在回廊上坐下,问道:“这么晚还没睡,可是在想念家人?”   瑶音轻叹道:“说来只怕让你见笑了,我长这么大,还真的甚少离开过爹爹和大哥。”   我道:“你爹爹对你,应该非常疼爱吧?”   瑶音轻轻道:“瑶音尚在襁褓中之时,娘亲便已去世了。爹爹和大哥怜我自幼无母,故对我多多疼惜……”   原来,她亦有她的伤痛……   只听瑶音缓缓道来:“这些年,爹爹和哥哥虽对我百般呵护宠爱,可是与娘亲终究还是不同的。小时候,每每生病之时,我便想要娘亲安慰陪伴……待我慢慢长大了,有了心事之时,我又希望有娘亲在身边,让我可以将心事尽诉于她面前……可是,这些时光,我都没有过……”   我无从安慰,唯有凝神倾听。   沉默片刻,只听瑶音问道:“简心,你独自一人在异乡,想必也是十分思念家中父母吧?”   我想了想,说道:“家父于数年前因病去世之后,我们姐弟三人便与母亲相依为命……”   瑶音“啊”了一声,轻轻问道:“你想念你的父亲吗?”   我轻声答道:“在我们家乡,有一种说法,说是九重天上便是天堂,故此,每次我祭拜父亲之时,都是用九支香相拜,只愿父亲在那九重天上安息……瑶音,我时时想,逝去的亲人,其实并没有真正离开,他们一直在天上陪伴相望,给我们以护佑,就如你的娘亲,和我的爹爹……”   瑶音双眸似有泪光莹然,过了好久,方道:“父亲究竟不比母亲,是为家中的顶梁之柱,这些年,只怕你与令堂生活亦多为不易吧?”   我道:“我的母亲,是我至今见过的最为坚韧睿智的女子,父亲去后,她曾说,只要是别家女儿有的,她也一定会尽力让我所有……可是终究是我自己太不争气,至今让她日夜忧心……”   瑶音亦喟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些年,我的病,也一直让爹爹操碎了心……真可谓世事古难全,你感叹我有爹爹疼爱,我却羡慕你有娘亲可以依傍……”   我在心中苦笑,或许,我在羡慕她拥有如此柔美清越的声音之时,她亦在渴望如我一般无心痛疾患吧?   正兀自出神,瑶音却好似有读心术一般,迟疑问道:“简心,你的嗓子,是否受过伤,为何总带着一丝丝的沙哑?”   我心中一阵钝痛,定了定神,方掩饰道:“是,这已是陈年旧疾了。”   瑶音关心问道:“难道就治不好了吗?连公孙先生亦没有办法吗?”   我叹道:“只怕是穷尽一生,都不会好了!”   瑶音嗔怪地伸手轻拍了我一下:“不许胡说!你看我,这心痛之症也是多年缠身,但我却从未放弃,我相信我的病总有一天会治好的,上天一定不会如此薄待于我!简心,你也要这样想才好!”   我看着她,这一刻,心中不是没有感动。   两人正聊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温和的声音:“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我知道是展昭来了,便转头笑看他,正欲答话,却分明看到他微笑看向瑶音,瑶音亦含了一抹娇羞望向他道:“展公子!”   心如骤然踏空,我窘得无以复加……我怎么会没有想到?或许,从今夜起,他的关怀,便不再属于我一人,甚至,从此不再属于我……   只听展昭温言对瑶音道:“更深露重,你身体不好,我先送你回房去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聊也不迟。”   瑶音顺从起身,见我犹坐着不动发怔,不由问道:“简心,你不走吗?”   展昭看我一眼,向瑶音笑道:“你不知道她,她可是一向有这晚睡的习惯,说了她许多次,就是改不了,唯有由她去了。咱们先走吧,且留她在这里对影成三人便好!”   我心中本就已酸涩难当,听到他如此调侃,心中更是气闷得几乎落下泪来,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目送二人离去,任由突如其来的落寞和孤寂将我瞬间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执念   瑶音就此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她显然有着良好严格的家教,正如公孙先生所说,秀外慧中,为人端庄而不失亲和,练达而不失纯真。她除了精通琴艺,更兼写得一手秀逸雅正的王体小楷,我本对自己的柳楷颇为自信,相形之下却自叹弗如,而她那空灵悠远的琴声,更远非我技艺平平的筝曲所能比。   一次,她一时兴起,竟与公孙先生合作一副水墨丹青,先生大为赞赏,高兴之余,竟将珍藏多年的寿山田黄石做了篆刻印章赠与她。这田黄石本亦是我的心头所爱,曾向先生索求多次而不可得,如今见他赠与瑶音,心中只觉忿忿,先生却取笑我愈来愈小家子气。   或许,我确实不曾有一颗豁达的心,瑶音是这样好,连先生都说她实堪与我为友,但我对她,却始终无法像对待方菁姐姐和梅公主一样亲密,总是小心翼翼,有所保留。   先生为了瑶音的病,一头扎进了医理中去,终于定出了一套医治的方案,以针砭为主,辅以药物,以求为其根治。   展昭每日当值完之后,都来探望她。有时,遇上先生替她扎针,我在侧陪伴。虽然瑶音一脸平静,他却已流露不忍之色。有时,又正逢我奉了先生之命督促她喝药,他心疼地看她喝完,总忍不住问上一句:“是不是很苦?”而瑶音,每次见了他,总是含羞温柔向他浅笑,那如秋水般的双眸中尽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从未觉得开封府这样的狭小,狭小得让我总在不经意之间就看见他们,狭小得让我心中的钝痛无处遁逃.....   我常常看到,晨光中她迎着他明媚微笑,春日晓风里他与她宛如一对璧人......又或者,暮色中他在她的身边听她试练笛音,神情深情而专注。   看着他们,我便情不自禁想起诗经中句子: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日复一日,我满心苍凉地看着他们日益亲近,艰难徒劳地隐藏着心中的痛楚。   我该如何忘却古人那令人心碎的诗句,如何放下心头不堪一顾的相思?   他依然在我的身边,在我目所能及之处,却已如此遥远。   从相见之日起,我便知道,我总会遇上这样的一天,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小女子,如何堪配如此俊逸出众的他?只是,这些年来,他的身边不曾有过他人,我便一直假装他是我的,可以陪着我一路走下去......我知道这一天会来,却不懂得当我心痛如斯,孤独如斯之时,我该怎么办.…¨   我真害怕,有一日我会无力隐藏所有的心事和痛苦,终被他发觉。   一日清晨,瑶音将我从房中拉出来,陪她至花园内走动。瑶音毕竟是久病之人,气血有所亏滞,走不多时,一个不慎脚下不稳,便已扭伤脚踝。   我忙扶她在回廊处坐下,恰巧展昭过来,见状便问道:“怎么了?”   瑶音仰头看他,蹙眉轻笑道:“脚崴了!”声音里有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撒娇意味。   展昭道:“先回房去吧,一会儿我过去帮你瞧瞧有没有伤着筋骨。”   瑶音依言起身,却似感觉疼痛站立不稳,我和展昭忙过去扶住她。   瑶音转头望向我,目光中有着羞怯的央求。我如何不知?便轻轻放开手,走至一边。   只见展昭稳稳扶住瑶音的手臂,嘱咐道:“小心!”   瑶音本能地靠向展昭,却俏皮地闭目前行几步,方睁开双眼,轻笑道:“跟我所想的一模一样呢!”   展昭不解:“什么一模一样?”   瑶音嫣然笑道:“我时时会想,当我老去之时,与身边的人相互扶携着慢慢一起行走,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以方才忍不住试了一下,果然跟我所想的一模一样......”   展昭微笑道:“真是个傻丫头!”他凝望她,眼中是不尽的宠溺与珍视。   瑶音复又叹道:“只是瑶音此生不知是否由此福分,可以活到那一天......”   展昭忙喝止道:“不许胡说!”声音里竟有不可抑止的微微颤音。   瑶音温柔看向他,顺势倚于他的肩上。展昭略一迟疑,亦伸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虽然早已知道他们的关系已非寻常,然而,这却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两人的亲昵举动,一时间,只觉得如同一把利刃直刺于胸口,心痛至难以呼吸。   这样的情形,于我是如此熟悉,因为这根本就是我内心千百次所渴慕的,然而,如今……   在泪意涌上心头之前,我匆匆转身遁逃,急促的脚步声却惊动了他们二人,瑶音忙羞涩地离开展昭的怀抱,歉意唤我:“简心……”   我无奈转身,强忍下心中的痛,看向二人,勉力微笑道:“二位,若下次再有卿卿我我之时,还请先行知会一声,好让我暂且回避……”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书房,在案前坐下,提笔写字,手却犹自颤抖,机械地抄录着文案,亦顾不上字迹潦草不堪。无意间抬头,却看见公孙先生正立于案桌旁看我,一向温和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愠怒道:“简心!你且看你抄的是什么!”   我忙仔细比对,惊觉中间竟漏掉了数行,不由大为惭愧。   先生将一摞文案撂于我的面前:“这都是你这几日抄录的文案,你自己看看,错漏百出!简心,这份差事,你也做了不少时间了,我不知你是否已有厌倦之心,然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初既是你自己选择留下,你一日在此,一日便须做好此事,这样的道理,难道你竟然不懂?”   我不敢抬头,亦出不得声,只是看着那叠文稿发怔,直至字迹已模糊。眼中已泪意泛滥,我拼命咬住下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然而先生见此更是不虞:“怎么?如今为师说你两句,都说不得了吗?”   我起身,颤声道:“先生,今日简心身体不适,请先生允许简心告假半日……”   说毕,也不顾先生愕然的目光,转身便冲出书房。   我从未像这日一般思念我的故友。方菁姐姐身在王府,难以相见,我唯有入宫去找梅公主。   梅公主一见我,便开口直问:“又发生了何事?”我还想隐瞒,她却笑道:“休瞒我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若无事,哪会主动入宫来见我?”   我亦无法再压抑自己,遂将展昭与瑶音之事一一道出。   梅公主细细听完,叹息道:“心儿,你的展大人再好,若他注定此生不属于你,你要他又有何用?听姐姐一句劝告,从此丢开手,不要再如此自苦可好?姐姐到时定让阿娘给你指一个好儿郎……”想想又道:“说来阿娘也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前几日还在念叨呢!快随我一起去阿娘那里散散心去!”   我顺从地跟了她,至李太后的寝殿处请安。太后见了我自是欢喜,然而我却实在无法强颜欢笑,不一会儿便让太后看出不妥,太后不由殷殷问道:“心儿,怎么了?”   对上太后慈母般的目光,我隐忍了半日的泪水终于纷纷而落。   太后大惊,忙将我拉至跟前上下打量,追问道:“心儿,是不是包大人又责罚你了?唉,包卿什么都好,就是对属下之人太严苛了……”   我知道太后对上次包大人重责我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可是如今这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之事,让我如何开口?   太后见我垂泪不语,又将询问的目光转向梅公主,梅公主只好答道:“不是包大人,是展昭……”   太后愈加惊奇:“展护卫?心儿,他不是一直与你亲厚吗?”   我望着太后,忍不住哭问道:“太后娘娘,我是不是长得很丑?”   太后错愕无比:“不会啊,我们心儿长得很好看……心儿,你今日是怎么了?”   我固执追问:“那到底是为什么,他不要我?”   太后惊愕得无以复加:“心儿,你究竟在说什么?”   梅公主无奈,只好将她所知的尽悉说与太后听。   太后闻言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复又换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看我:“你这个傻孩子,倒把哀家吓了一跳!心儿,你既有这份心思,为什么不早说?早说了哀家自会替你做主,将你指婚于他,如今……”   只听梅公主接话道:“如今也不晚啊!”   我蓦然一惊,哭道:“不,太后,我不要,他心里既没有我,纵然强求也是没有用的……”   太后叹道:“姻缘确有注定,强求不来……心儿,你既会如此想,却又为何还存此执念?”   我愈加黯然神伤,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展昭对瑶音的爱意来自何处。其实缘分有时并不神秘,只来源我们内心深处曾经的伤痛与梦想……然而正因为知道,是以更加觉得无望......   太后正欲再安慰我,忽然听宫娥来报,圣上来与太后请安,便住了话头不提,我亦匆匆拭去   泪水,整装相待。   赵祯进来,与太后及梅公主絮絮闲话家常一番后,忽然望向我温言道:“简心,等会儿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讶异地抬头看他,却只见他唇间一抹神秘的微笑,纵然是愁肠百结,心中的好奇亦被他唤起。待他离去时,我便同他一起辞了太后,随他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青瓷   赵祯带着我走过数折幽深曲栏,来到一个静谧的院宇。   我随他进去一看,不由呆住,那竟是初具规模的瓷器工坊,其中置有窑炉、模具、陶车、瓷泥、釉浆等物一应俱全,并已有数位匠工在此等候,见了赵祯,跪拜如仪。   对上我惊讶的目光,赵祯道:“这是朕自己的瓷器工坊,以供闲暇时消遣之用。”   我笑道:“简心不知官家原来有此爱好。”   赵祯应道:“非也,朕其实并无特殊嗜好,平日习字作画,吹笛抚琴,还有这瓷艺制做,皆是为了摒除心中浮躁,以沉心静气而已。朕在此所做瓷器,均不会带出此工坊。”   顿了顿,他又温言道:“简心,今日是工坊初次开炉,故而朕特邀你同来。你若愿意,可在此制作一样瓷器送予自己。”   我被他说得兴致盎然,便欣然答应。   瓷器的制作很是复杂,我决定只制一枚瓷片作为配饰之用。   我取了一坯瓷泥放在手中,那濡湿柔软的感觉让我有一丝莫名的感动。匠工取来瓷片印坯模具让我挑捡,赵祯替我选了祥云的形状。我在匠工的指引下,缓缓将陶泥置于印坯之中,又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待其半干之后,赵祯建议我在其上题字作画,我为难道:“我不会……”   赵祯笑笑,替我在其中一面上画出一支疏朗淡雅的莲花,将刻字的竹签递给我道:“这是属于你的瓷片,你自己亲手刻上几个字去吧!”   我无奈笑道:“那我就挑几个简单的字来刻好了!”   我坐下,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在另一面刻下一个隶书写成的“山”字,而后再刻下一个“有”字,之后便是“木”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十四字,一笔一画,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的时间。   赵祯端详着,若有所思道:“这两句诗虽简单,却道出了人与人之间最深的寂寞……简心,你因何选这两句?”   我轻轻答:“因为其中亦有着最深的深情……”   将风干的瓷片置于釉浆之中上好釉,匠工便替我将瓷片放入窑炉之中烧制。待黄昏日落之时,粉青色的瓷片挂饰终于制成。   小小的青莲祥云瓷片,宛如一片染就春水的薄冰,在我的手心中散发着莹洁纯净的光芒,我欣喜无比,爱惜地抚摸着它细腻清凉的瓷身,忍不住叹道:“以土为母,以火为父,青瓷果真美如秀丽的江南女子……”   赵祯看着我,微笑道:“简心,你知道吗?你自己亦是温雅如青瓷的女子……”   我一怔,抬头看他,他亦在凝视我,眼中有一抹温存笑意,沉吟片刻,只听他迟疑问道:“简心,你可愿意入宫作朕的妃子?”   我大惊失色,手中的青瓷亦差点滑落在地,脱口而出道:“不!我不愿意!”   赵祯闻言似有一丝受伤之意,问道:“为什么?是因为展昭吗?简心,难道朕的帝王之尊,在你心中,还比不上一个御前四品护卫吗?”   这么说,我与展昭之事,他都知道了?   强压下心头狂跳的慌乱,我答道:“不,不是这样的,对于官家与展大人,简心从来没有比较之心。但是,从展大人出现在简心生命之中的那一刻起,简心已是再无选择……   赵祯却不生气,继续温言说道:“既如此,推己及人,你是否明白,展昭在你与沈姑娘之间,或许亦从无比较之心,他选择沈姑娘,亦并非因为你不好,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至此?”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笑笑,道:“今日去母后的宫中之时,无意中听到你们的谈话,朕不想看到你从此陷入迷障,故以言语激之。你放心,方才之语乃是戏言,你不要当真!”   我不由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抱怨道:“官家怎么如此戏耍简心!”   赵祯笑道:“红颜易求,知己难得,朕又怎会舍难而求易?简心,朕其实一直视你为友。”   我由衷道:“那是简心之幸!”   将青莲祥云瓷片缀以流苏,用一根细细的藏青色梅花络子络好,系于项上,我喜孜孜地问赵祯道:“好看吗?”   赵祯微笑打量我:“简心,其实你很好看,但你却习惯将自己的美丽隐藏起来。”   我笑道:“官家今日所言,字字句句,有如禅语,耐人寻味。”   赵祯笑道:“心情可好些了吗?我若是你,便会在上面刻上另两句诗?”   我好奇问道:“是哪两句?”   赵祯半是玩笑半认真地念道:“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饭......简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该对自己好一点,你看你比往日又廋了好些......朋友的心意,希望你明白!”   我心中不由漾起一阵暖意。我终是幸运的,在这样的时候,还有友情相伴左右。   回府衙之时,暮色已苍茫。未至开封府门口,我便看见展昭熟悉的身影,我迎上去笑问道:“天色已晚,展大人要出去吗?”   展昭沉声道:“你自己也知道现在天色已晚吗?未曾相告,私自出府,至今才回!你可知这次连先生都生气了,直向大人抱怨你气性越来越大,说你几句,你便一走了之。”   我一怔,轻轻道:“先生误会我了,我今天并没有生他的气......”   展昭看我一眼,语调却又缓和下来,问道:“这一日你去了哪里?”   我答:“入宫去了。”想起那枚青瓷,便举起给他看:“这是我花了一日的功夫自己做的,好看吗”   展昭随意看了那枚青瓷一眼,不由微笑道:“这是小女儿家的玩意儿吧?难怪先生说你初入府时还老成持重些。现在倒越来越孩子气了......进去吧!你放心,先生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担心你而已......”   我看着他,轻轻摩挲着胸前的青瓷,仿佛在轻抚着自己的另一颗心。展昭,从此你用你所有的爱陪伴瑶音,而我用我对你所有的爱陪伴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感谢所有点击、评论及收藏此文的朋友!你们是作者坚持发文的动力所在!谢谢你们!   ☆、小别   回府后,瑶音见了我那一枚青瓷挂饰,倒是颇感兴趣,但我却不敢给她看,我们平日嬉笑打闹惯了,她见我不肯,便上来作势要抢,玩闹之间,青瓷的络子一松,那枚青瓷几乎掉在地上,我大惊失色,幸得瑶音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然而,也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瑶音已瞥见那刻于青瓷上的诗句。我内心忐忑,瑶音疑惑看我,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将青瓷归还。   瑶音的心痛之症,在公孙先生的精心医治之下,已渐有起色。而她与展昭之间的关系,亦是开封府众人皆知的事情。大家都觉得他们二人是如此般配,就连包大人亦乐呵呵地对公孙先生说:“本府愿乐见其成!”唯有王朝,却似乎颇不以为然之意。   至于我,则日日藏身于书房内,专心埋首于案头文卷之中。公孙先生以为我是因上次被他责备之故,颇为不忍,反倒劝我要劳逸结合。   他不会知道,这样的拼命工作,是我内心的需要,我需要以此来躲避心中的痛楚。   太平了一些日子,开封城里又有命案发生。   城内富户赵员外之女夜间在闺房之内被人杀害,房中金帛亦被搜刮殆尽,而赵小姐的绣床上,却插着着一支绢绡所制的花蝴蝶。   赵小姐正当妙龄,姿容绝世,一夕被害,赵员外夫妇自然悲愤万分,将此案报到开封府,只求包大人早日擒获真凶,为爱女讨还公道。   包大人接下此案后,依照惯例让我们至书房内探讨案情。   展昭一见那支花蝴蝶,便蹙眉思索道:“莫非又是那邹冲所为?”   大人忙问道:“邹冲是何人?”   展昭道:“这邹冲乃是混迹绿林之人,此人相貌秀美,风流自赏,年纪轻轻却不走正路,专门入人居室,污辱弱女,抢掠财物,其中顾全名节丧失性命者,不一而足。更兼猖狂无耻,每次作案竟都留下一支花蝴蝶做标记。”   大人怒道:“如此奸恶之徒,怎么官府至今未将其惩办,竟任由其逍遥法外?”   展昭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邹冲年纪虽轻,却武艺超群,轻功卓著、善打毒镖,又有神刀手邓超相护,故官府每每派人捉拿,皆折损无数,无奈之下唯有暂时放弃。”   大人追问道:“那邓超又是何许人也?”   展昭娓娓道来:“邓超亦是绿林中人,居住在信阳的邓家庄。因善使大刀,绰号神刀圣手,除此之外,还打得一手好弹弓。邓超与邹冲为结义兄弟,邓超为长,邹冲为弟,二人感情极为亲密,故邓超对其尽及维护之事。”   大人道:“此人作恶多端,还不知有多少无辜女子要遭其荼毒!展护卫,还需辛苦你等速将其作拿归案!”   展昭领命而去,然而与开封府所属诸人搜遍全城,却查不出这邹冲的行踪,问向其江湖中的朋友,得知邓超生辰将至,近期欲在邓家庄举行寿宴,展昭猜测,以邓、邹二人的交情,邹冲必定已离开开封城,前往信阳为邓超祝寿而去,便禀明大人,率王朝马汉及开封捕快,前往信阳,捉拿邹冲。   瑶音初尝离别的滋味,自然不免郁郁不欢,先生便嘱咐我多多陪伴于她,但我却做不到。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躲着展昭,与他日益疏远。而我所能有的安慰,不过是趁无人注意之时,远远地凝望他的身影。我所拥有的已那么少,是以他的离去给我的孤独是那么深。我知道他会平安归来,一如往常。然而这次他离开,我的心却感觉到异样的空。   瑶音心中的思念与牵挂,孤单与落寞,离别的百般滋味,我心中皆有。只是她可以将她所有的离愁别绪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我却需苦苦隐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流露一丝一毫.......我承认我没有那么豁达与大方,可以强颜欢笑在瑶音面前隐藏那么沉重的心事。   不久,展昭他们的信鸽如期而至。正如展昭所料,邹冲作案后便离开开封,赶往信阳而去,然而此人贼性不改,中途竟意欲盗取一乡宦家中的宝珠海灯,而被尽知其行踪的展昭诸人一举擒获。只是,在抓捕过程中,王朝却不慎中了邹冲的毒镖,幸好遇上陷空岛五鼠之一,同样善打□□镖的韩彰,设法为王朝解了毒。王朝虽已转危为安,但回京的行程也因此而减慢。   大人见信后,虽为擒获邹冲而欣慰,却不免又对王朝多添了一层担忧牵挂。   在开封府诸人的期盼之中,展昭与王朝马汉等人终于押解邹冲平安回来。   他们回府后那日的黄昏,我匆匆前去探望王朝,却在后院遇上刚从大人书房中出来的展昭。   不期而遇,我与他都不由一怔,两人皆停住脚步,驻足停留。   多日不见,却一时无话,只是在静默中彼此相望。   他身上尚带着路上的仆仆风尘,俊朗的脸上已有明显的倦意。凝望他片刻,我率先打破沉默,微笑问道:“你好吗?”   千言万语,我所能问的,不过就这一句。   展昭答道:“幸不辱命。”打量我一回,又疑惑道:“一段时间未见,你怎么又瘦了?”他伸出手掌在我面前比划了一下,笑道:“之前你的脸还有我一个手掌这般大,现今恐怕只剩下三个手指的大小了!”   我被他逗笑,,应道:“哪有这么夸张!”   我以为他会问起瑶音,谁知他却问道:“有没有看望王朝?他这次所伤不轻……简心,去看他一下吧,他这一路上,都记挂着你……和大家。”   我答:“正准备去呢!”   终于,他问道:“瑶音,她好吗?”   我笑道:“她很好,只是为你望穿秋水,你也快去看看她吧!”   与展昭别后,我来到王朝的住所,他正在坐在床榻上休息,见我来了,却也欢喜,我正待询问伤势,他却已抢先开口,问道:“简心,这些日子,你好吗?”   我笑道:“我很好啊,王大哥。倒是你,怎么伤成这样?伤势可好一点了?”   王朝虽然受伤,但大约是这趟差事完成得顺利的缘故,看上去心情倒颇为愉悦,他本是健谈之人,当下便兴致勃勃地将这一路所发生的事情说与我听。   原来,展昭、王朝、马汉一行人在赶赴信阳的途中,亦一路探查出邹冲的行踪,发现那邹冲途经小丹村时,竟盘亘不去,便知事出有因。打听之下,才知道小丹村有一名姓勾的乡宦,家道殷实,事母至孝,因为老母吃斋念佛,他便在佛前供了的一盏宝珠海灯,以珍珠攒成缨络,宝石镶嵌排穗,照彻明亮,金碧交辉,价值□□。   与王朝马汉等人料想,邹冲既要赴邓超的生辰寿宴,必不会空手前去,依此人的本性,逗留小丹村,极有可能就是打这个宝珠海灯的注意,便索性在供奉着海灯的河神庙佛楼前暗伏等候。那日入夜后,果见邹冲直奔佛楼的海灯而来。展昭等人便趁机将他围捕,邹冲武功虽也不弱,终是敌不过南侠展昭,更兼有王朝马汉联手,故被一举擒获。   只是在打的斗过程中,王朝却不慎中了邹冲的毒镖,众人正在焦急之际,幸好巧遇韩彰。韩彰虽能解毒,却因自己亦使用□□镖之故,不欲让他人知晓解毒之法,便差遣展昭与马汉等人走了四五间药铺,买了几十味药回来,然后再由他亲自从中挑选所需的几味药救治王朝.....   听到此处,我不由觉得好笑:“这韩二爷也太有趣了!”   王朝亦无奈笑着摇头。   我笑道:“他日包大人升堂问案,我一定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害得我们王大哥这般狼狈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王朝道:“或许你还真料不到!我当初也想着这恶徒必定是一个猥琐之人,想不到那日一见,这邹冲却是如贵家公子一般的人物,品貌风流,一团英气,只是印堂带煞,双眼透着一股邪气。可惜这样出色的人物,却是一个不良之辈。”   一个恶贼竟然给王朝留下如此深刻印象?我骇笑不已。   王朝看着我,忽然道:“简心,你知道我伤势最重的那个晚上,我忽然想起了谁?”   我觉得他问得奇怪,将心比心,推己及人,我道:“是你娘亲吧?”   王朝摇头。我又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那,是你的心上人?”   话一出口,王朝那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立刻涨得通红。见此情形,我知道我已猜中□□成,不由大为好奇,便继续追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一家的闺秀?”   谁知这个平日一贯爽朗的大男人,此时却嗫嚅半天,说不出口,我心里正替他着急,偏偏恰巧在这紧要的关口,大人与先生进来探望王朝,我们也就只好掩口不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有朋友会发现,本章的若干情节取自《三侠五义》,而两个反面人物的原型就是《三侠五义》里的花冲和邓车。   ☆、失踪   我被王朝说得对那邹冲好奇不已,想早日一睹此人真容。大人升堂问案那日,我便留神仔细看了那邹冲其人,亦忍不住吃了一惊,没想到如此臭名昭著的采花飞贼,果然生就一副欺骗世人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大人在公堂上怒斥其“玷污妇女,造孽多端,人人切齿,罪不容恕”,他倒也并不推诿,甘心伏法。因其主动认罪,已有悔过之心,大人便依律轻判,定了他秋后问斩之刑。   然而大人判决不久之后,竟有一伙人人夜闯开封府大牢,意欲劫狱以救出邹冲,幸得展昭等人及时赶到,方未让其得逞。而观其言行举止,众人一致认为是邓超的人无疑。   发生这样的事情,大人自然生气,严令道:“恶徒竟如此大胆,我等更需小心提防,严加防范!”   我在一旁,听得大人这样说,不由心中一动,说道:“大人,既然开封府已有这样的潜在危险,不如让瑶音暂且回家中躲避?”   先生道:“不妥!一则瑶音的父兄皆离家未归,家中反而没有人保护于她;二则她的病情方有好转,还需继续治疗,若贸然中断则前功尽弃。”   大人颔首道:“公孙先生所言有理,如今之计,瑶音反而是留在开封府内更为妥当。”大人看了看我,又叮嘱道:“不过,这段时间你与瑶音还需小心一些为好。”   我一一答应。又听展昭道:“简心,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邓超意在解救邹冲,目标并不在你们身上,多加小心即可,实在无需太过紧张。”   我看他一眼,心虚地低下头,暗暗鄙视自己:简心,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小人之心。   从此牢中加强了防范,展昭与四大校尉轮流带人上夜巡查。而自此之后,那邓超似乎也放弃了这徒劳的努力,开封府又归于平静。   渐渐已至春夏交替时分,花至荼蘼,芳菲渐去,春花虽已褪去残红,草木却越发新绿可人,暮春的清凉犹在,而迎面轻风已带了初夏微醺的暖意。   这日,小翠转回沈府为瑶音打点换季的衣裳,瑶音便来寻我,问道:“简心,今日你可有空?我听说,今天下午瓦肆里有任小三的杖头傀儡小杂剧表演,我们也好些日子没有外出了,下午若走得开,不如与我一起去看戏可好?”   我刚想婉拒,对上瑶音那殷殷期盼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改口道:“下午我并无什么事,只是先生说你的药方子要换了,嘱咐我去配几服新药。”   瑶音欣然道:“如此正好,我随你一同去药铺配好药,再一同赶去看戏。”   我犹自迟疑道:“可是小翠还没回来……”   瑶音笑道:“放心,我虽不比你可以独自走天涯,但也不是那种离了丫鬟便出不了门的娇贵小姐!”   我推却不过,也就答应下来。   下午,我便与瑶音先至那独胜元药铺拣药。此间药铺规模颇大,店堂内客人亦不少。因开封府一向与这药铺相熟,我与瑶音甫一入门,店内掌柜便招呼道:“简姑娘又来帮公孙先生配药吗?咦?这位姑娘长得好生标致,却面生的很,是简姑娘的妹子么?”   我笑答:“不是,这是礼部侍郎沈大人的千金!”   掌柜恍然道:“哦!可是简姑娘之前所说的那位在开封府求医的小姐吧?公孙先生这一向的要都是为她配的?”   掌柜留神看了一下瑶音,又细细研究了一番我带来的药方,满脸堆笑道:“老朽今日观沈小姐的气色,又看这公孙先生改了方子,可知沈小姐的病是大有起色啊,只怕明年今日,便早已大好了!”   瑶音笑道:“只盼承你吉言!”   掌柜笑道:“沈小姐在开封府中住了有些日子了吧?与简姑娘这样亲厚,还真如姐妹一般呢!”   我笑道:“简心哪有这样的福气?”   瑶音嗔怪道:“作你妹子有什么不好?简心,我最受不了你这妄自菲薄的脾气!”   掌柜闻言只是呵呵笑着,引得店里往来等候的客人都望向我们,我微窘,取了药便拉着瑶音离开药铺。然而心里为着瑶音的那句话,心里还是有了一丝的感动。   待赶至瓦肆,却得知杂剧要临近傍晚才开演,枯等无趣,我与瑶音便找了一个整洁清静的小茶馆坐下。   随意叫了一壶清茶,瑶音只是地看向我出神,我知道她有话要说,便安静等候。片刻,果然听瑶音迟疑问道:“简心,这段时间你为什么总是远着我?”   我否认道:“没有,只是正巧事务稍多,没有闲暇与你相见而已。”   瑶音犹豫了一下,又小心问道:“简心,你心中可有意中人了?”虽然犹在微笑,但眼中已有掩藏不住的紧张之色。   我想了想,答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瑶音疑惑地看着我:“很久以前?那,如今呢?”   我道:“我与他如今已无瓜葛,他亦与其他的女子有了婚约。”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件事情,包大人、公孙先生和展大人都知道。”   只见瑶音闻言眼中一片释然,神情也随之放松下来,忍不住又问道:“那这枚青瓷上的诗句,也是为他而刻的吧?”   我轻轻道:“不,那是为我自己刻的。”   瑶音看着我,喟叹道:“简心,他失去你,那一定是他不够好,是他配不上你。”   我微笑应她:“我也是这么想。”   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又何苦让她再心存纠结猜疑?只希望我这一番话,能让她从此安心。她毕竟也是一个堪配展昭的好女孩。   一时间,我与她都暂且闲闲无语,只顾着各自出神。小小茶馆安静怡人,小院中栽种的栀子花清芬浮动似有若无,一如那淡然的往事。   京中的瓦肆,各色伎艺繁多,评书、唱角、散乐、旋舞……应有尽有。那任小三的杂剧表演摊子前,早已人潮涌涌。我们好容易在场子里找了个位置,瑶音看得饶有兴致,我却是心不在焉,心中总觉得似有一事,想了半日才忽然忆起,忙对瑶音道:“糟了!我把公孙先生给你新配的药遗漏在茶馆里了。”   瑶音忙道:“那我随你回去拿!”   我道:“不用,此处离茶馆不远,我去取了就来。你在此处等我即可。”   我飞快走回茶馆,果然见那几剂药还留在先前的位置上。我暗暗松口气,心想幸亏找回来,要不然又要被先生责怪我做事情不曾用心了。   我取了药回去,瑶音却已不在原地,我绕着瓦肆走了一圈,亦不见她的身影。我无奈,唯有回到原处等她,不由觉得纳闷,不知她到底会忽然去了何处。   然而一直等至杂剧散场,人群渐去,亦不见瑶音回来。我不由心里发慌,忙离开了已然变得空旷的瓦肆,至附近的街巷寻找。   夜幕已然降临,街上夜市热闹如故。我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眼前是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却看不到瑶音熟悉的面容。又想着不知她是否突然身体不适,便又去了附近医馆药铺打听,皆无人知晓。   我四处奔走,寻寻觅觅,心中却愈来愈绝望,愈来愈恐慌,却再不见瑶音的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过失   我筋疲力尽,无处可想,百般无奈之下,我唯有决定独自先回去,只抱着一线希望想着瑶音或早已回到府中。   踏进开封府后院,便见小翠与展昭在焦急等候,见了我,展昭似松了口气,一面疾步向我走来,一面问道:“你们到底去了哪里?”向我身后一望,却倏然变色:“简心,瑶音呢?”   我闻言,心下一沉,几乎哭将出来:“我与她走散了,我等不到她,还以为她或许是先行回来了……”   一语未了,便听小翠哭道:“小姐她刚来汴京不久,平时又不出门,她根本不认识路啊!简姑娘,你怎能撇下她不管,自己就回来了呢?”   我疲惫解释道:“小翠,我没有撇下她不管,我实在是找不到她了,才自己回来先回来的……”   展昭急问道:“简心,你到底带她去了哪里?”   我道:“去了京中瓦肆看杂剧……”   展昭未等我说完,便急冲出府去。   展昭这一去却久久不回,大人知晓之后,亦急命张龙赵虎带了人出府寻找。   然而,众人寻了一夜,及至天亮,瑶音仍未找到。   小翠惊惶大哭,展昭急怒交加,连连追问了我一次又一次:“简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唯有一遍遍答他:“展大人,我真的不知道!”   开封府众人亦心焦如焚。   如此过又过了一日一夜,瑶音依然毫无消息,大家心中知晓,瑶音定是凶多吉少。   大人担心瑶音是落入邓超之手,先生焦急之下亦忍不住责怪我:“简心,大人之前已叮嘱你要千万小心,为何你还如此莽撞,竟在这样的时候带瑶音私自外出。”   我看着展昭那一夜之间已支离憔悴的脸庞,低头不语。   瑶音的父兄已尽知此事,沈大人尚在离乡返京途中,瑶音的兄长沈远沈将军已急急赶至开封府。   这日,沈远正与开封府众人在偏厅商量对策,忽然衙役来报有人求见,我们料定与瑶音失踪之事有关,大人忙命将来人带进偏厅相见。   来者是一名身材魁梧,相貌粗壮的男子。包大人忙问道:“不知阁下何人?所来何事?”   来人先施一礼,方回答道:“回包大人的话,在下张项,奉庄主邓超之命,特来与包大人及展大侠说明一事。”   展昭紧盯来人,沉声道:“阁下请讲!”   张项却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簪,递与展昭道:“展大侠可认得此物?”   展昭接过玉簪,我定睛一看,正是瑶音平日所佩之物。!虽然早有预料,但一颗心还是沉了下去。   众人见此物亦变了脸色,展昭持着玉簪的手微微颤抖,但依然沉着应对:“邓庄主劫持沈小姐,想必是为邹冲一事。然而邹冲是展某亲手逮捕,邓庄主若有何异议,尽可冲展某而来,何苦为难一个弱女子?还请邓庄主放回沈姑娘,展某愿随这位张兄弟一起面见邓庄主。”   张项道:“在下人微言轻,不敢擅作主张。在下今日前来,只是替庄主带一句话给包大人及展大侠,庄主言,若要沈姑娘平安,请予邹冲性命换之。”   大人怒道:“大胆狂徒!竟敢劫持人质威胁本府!眼中可还有国法律例!”   张项道:“我家庄主说,并不敢强求二位大人答应此事,但倘若不答应,日后邹冲问斩,便让这位如花似玉的沈姑娘陪葬罢了!”   沈远按捺不住拍案而起,道:“不知死活的猖狂贼子,竟敢如此口出狂言!待我领全营官兵踏平你邓家庄!”   那张项却依旧面不改色,继续道:“我家庄主还说了,此番庄主已抱了破釜沉舟之心,若发现有官府之人踏足邓家庄一步,庄主便先行杀了那沈姑娘。到时,还请各位莫怪庄主心狠手辣。”   展昭眼中几欲喷火,巨阙宝剑亦跃然出鞘,然而犹自强忍心头怒气。   张项看了众人一圈,又是一抱拳道:“在下话已带到,就此告辞。各位请先行商量,若有决议,七日后汴河北岸相见。”   说完,正转身欲走,忽有停住脚步,看向我道:“今番我等行事如此顺利,还多亏了姑娘相助。在下在此替庄主一并谢过姑娘!”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我的身上。我猝不及防,根本不知他所指。张项又是一笑:“姑娘或许不曾留意,然而那日在独胜元药铺,在下却是见过姑娘。若非姑娘指点,我等亦不会知晓与姑娘同行之人便是沈家小姐。”言毕,又细看了众人的神色,方一笑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身影,回想起在药铺时的一幕,已然明白过来,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声,阵阵眩晕袭来,让我几乎站立不稳,心亦如落入冰窟一般瞬间冻结。   竟然是我,竟然是我,无意之中害了瑶音!   短暂的静默之后,沈远暴怒的质问率先响起:“简心!你说,你到底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展昭亦紧接着追问:“简心,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他们,悔恨交加,答道:“我去独胜元药铺取药之时,无意之间告诉药店掌柜,瑶音便是在开封府求医的沈侍郎之女。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有邓超他们的人在场……”   展昭看着我,脸色已然变得铁青,道:“简心,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最为担心的,就是这种事情,是以瑶音几次要我带她出府,我都不允。可是你……你为人一向谨慎,为什么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如此大意?你简直让我……”展昭摇头说不下去,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怒意和深深的失望。   对上他这样的目光,这一刻,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有可能,我宁愿被劫持的那个是我!   沈远还欲说话,忽然听小翠大声说道:“展公子!她在说谎!她根本不是无意,而是有心,她分明是有心欲谋害小姐!”   我心中愕然,不知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亦皆惊异地望向小翠,小翠接着道:“我们小姐从来甚少去那瓦肆看什么杂剧,那天怎么会忽然想着要去?还有,小姐出门,从来都会让小翠随行,简姑娘不早不晚,却偏偏挑了我回府为小姐打点衣裳那日约小姐单独出门,这不是别有居心是什么?简姑娘明知道小姐在汴京人生地不熟,却撇下小姐不管,这又怎么解释?所以,小翠根本怀疑她是明知有歹人在打小姐的主意,故趁了这个机会来谋害小姐!”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翠她怎么会这样想?!   大人亦制止道:“小翠,本府知道你心痛你家小姐,然而即便如此,亦不可如此信口雌黄,随意攀诬!简心断无理由做这种事情!”   小翠道:“简姑娘自然有这样做的理由,只是,这个理由,恐怕除了我和我家小姐,还有她自己以外,旁人确实不曾知晓......”她顿了顿,加重语气说下去:“因为简姑娘心里与我家小姐一样,对展公子心存爱慕,所以心生嫉恨,便想了这个法子,好让小姐永远都再回不到展公子身边!”   我闻言震惊已极,展昭亦变色道:“小翠,不许胡说!”   沈远却脸色阴沉地盯着我,命令小翠道:“说下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小翠应了声:“是!” ,又继续道:“小翠原本也不知道简姑娘对展公子有意,是小姐告诉我的。小姐说,开始她亦只是怀疑,后来,无意中见到简姑娘佩戴的那枚青瓷上有两句诗,上面写着什么心悦君”之类的话,她方敢确定。”   小翠将目光投向我,继续说道:“简姑娘,小姐跟我说,相识之初,你说是展公子的随从,小姐信以为真,后来才知道你本就是开封府的文吏,与展公子在府中朝夕相处……小姐心地纯良,你可知道她自从猜着你的心事之后,心中的痛苦煎熬?她自觉得对你不住,但若要她与展公子分开,那对她却是万万不能接受之事。简姑娘,枉我家小姐一片真心待你的,你却忍心这样害她!”   我万万想不到小翠竟会讲出这样胡一番话来,瞬间只觉的全身血液在瞬间凝滞,脑中亦是一片木然。 作者有话要说:     ☆、碎瓷   沈远的脸色愈发阴沉,只听铿然一声,他手中的宝剑竟已出鞘。   先生惊呼:“沈将军不可造次!”   沈远紧握宝剑指向我,冷然道:“你说!小翠说得是真是假?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你若胆敢有半句虚语,我立时就结果了你的性命!”   剑身的泠泠寒光直刺我的双眼。我无助地看着沈远,所有辩解的言语都在此刻无法发声,挣扎半日,唯有勉力说出一句:“没有,我没有……”   沈远脸上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没有?那你为何紧张至此,惊惶至此?”他紧盯着我胸前的那枚青瓷,命令道:“把那瓷片摘下来!”   我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拽住我的青瓷,向后退却。   沈远步步逼近,举起宝剑便向我挥将过来,我惊叫出声,络子已被利剑挑起而后削断,青瓷落入沈远手中。   只见他拿着青瓷仔细端详,待看至背面,不由脸色骤变,只听他慢声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抬眼看我,眼神凌厉,却又满是嘲讽与不屑:“好个心悦君兮君不知!小翠果然没有冤枉你!简心,我妹妹乃大家闺秀,与展大人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有此痴心妄想不说,还继而因嫉生恨,伺机谋害于她,你简直是蛇蝎心肠!”   一语未了,只听大人一声断喝:“沈将军慎言!”   我只觉的浑身似冻结的血液倏然上涌,急怒之间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把青瓷还我!”   沈远又是一声冷笑,猛然举起手,将青瓷用力抛掷于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瞬间响起,如薄冰一般的青瓷应声而裂。   我的心一阵抽搐,痛得颤栗不止。满屋的寂静中,我上前蹲下身拾起青瓷的碎片,轻轻置于手心之中,试图将它拼凑成本来的摸样,却徒劳发现已不可能。   这是我的青瓷,是我亲手所制,日夜不曾离身,这些日子,我就是依靠它的陪伴,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寂难耐的漫漫长夜,可是如今怎堪如此破碎的结局?   我将青瓷紧紧纂于手心,那破碎的尖锐的棱角直刺入手心,有潮湿的液体渐渐沁出。手心的锐痛亦抵不过心头的痛楚,紧张惊惧暂如潮水一般退却,悲凉与愤怒却一阵阵涌上心头。   谁有这样的权利,可以如此肆意践踏我的感情,侮辱我的尊严?   我将碎裂的青瓷紧紧握于手中,缓缓起身,看向沈远,慢慢地,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沈将军,我心中对展大人是有情,还是无情,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过问,更不认为我有对你交代的必要。   “将军之妹固然是大家千金,而我确实不过是一个平民孤女,然而即便如此,我的自尊亦不能被人任意伤害诋毁,所以沈将军,你欠我一句道歉!   “我不慎泄露令妹的身份行踪,以致让令妹遭此大祸,确实是我的过错,我愿为此承担所应有的后果代价。然而,方才小翠姑娘之言,却是莫须有的指控,恕我不能接受。我从未有过害人之心,更无害人之实。沈将军,我言尽于此,不为此事再做解释。”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转头望向展昭,他的眼中有太多太复杂的情绪,让我看不清他的心中所想。   他怪我吗?毕竟是我的过失,让他心爱的女子深陷困境,不管我是有意还是无心,大错已然铸成。   他信我吗?还是会信沈远与小翠口中的那个简心?他的信任对我是如此重要,他知道吗?   我此生,曾最想得到的,不过就是我所爱之人能说一句”我相信你”.......为什么于我竟是如此艰难?   我本可以再为自己做更多的辨护解释,甚至,像哄骗瑶音那样跟他们说,那是为了书霖而刻下的诗句,但我已不想这样做。   我曾经,那样卑微那样无助地去乞求我所爱的男子给我以信任,可是,我不仅没有得到,反而失去的更多......时至今日,我早已知道,真正的信任不是通过苦苦哀求所能得到的,而我也不想再这样委屈我自己......   又是一阵寂静,然后,我听到沈远冷冷说道:“好,就算是我冒昧。但你方才说,愿为此承担所应有的后果代价,敢问简姑娘,你准备如何承担?”   我问道:“沈将军想我怎样做?”   沈远厉声说道:“我要你随我去见邓超,用你将我妹妹换回来!”   我毫不犹豫答道:“可以!”   沈远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一个满意的笑容:“如此甚好,事不宜迟,那你现在就随我去!”说话间,已上前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拉了过去。   厅内众人皆大惊失色。王朝等人正欲上前阻拦,忽已有人抢先一步,上来拉住沈远的手臂,我与沈远皆惊愕抬头,正是展昭。   只听展昭道:“沈兄暂且松开手,展昭有话要说!”   沈远狐疑地看着他,迟疑片刻,还是慢慢松开手。   展昭将我轻轻拦于他的身后,对沈远道:“简心本是无心之失,沈兄如此逼迫于她,对她并不公平!”   沈远道:“无心之失?你当真相信她是无心之失?方才小翠的话你不曾听闻吗?纵然她巧舌如簧,诸多狡辩,可我却不信!展昭,你素来心地光明,行事磊落,又怎么会知道女子在狭隘嫉妒心肠的驱使下,会做出怎样的阴险恶毒之事?”   展昭道:”别的女子如何,展昭确实不知道,然而简心,展昭与她相处日久,对她知之甚深,我相信她今日所言,亦相信她的人品心性,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做出蓄意谋害谣音之事!”   我心头的震荡无以复加,整个身体忽然无法遏制地颤抖。   展昭转身,深深看着我,片刻,方对沈远决然地说道:“沈兄,今日只要有我在此,就不会让你带走她!”   冰凉的麻木的心在这一瞬间感受到热泪的温度,我用另一只手,覆于自己的双眼,遮住了潸然而下的泪水。   只听沈远勃然大怒:“展昭,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竟这样维护于她?”   我不禁苦笑,又有人这样问了,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展昭道:“沈兄,方才你也知晓,邓超的人劫持瑶音,是因展昭带人捉捕邹冲,邓超欲以瑶音威胁于展昭之故,若非瑶音与展昭关系特殊,她亦不会有今日之祸,即便那日简心不曾无意说出瑶音的身份,以邓超的精明,岂会查不出来?邓超处心积虑要对瑶音下手,本是展昭保护不力,沈兄若要追究缘由,展昭才是罪魁祸首,沈兄可以怪罪展昭,展昭听凭沈兄处置,但还请沈兄放过简心,不要再为难她。”   沈远怒道:“我放过简心,谁又放过我妹妹?难道,要我和父亲眼睁睁看着瑶音死于歹人之手吗?瑶音若有什么不测,风烛残年的老父和我这个做哥哥的,又情何以堪?”   展昭方欲说话,却听大人又是一声断喝:“沈将军此言差矣!”大人阔步走至沈远面前,道:”瑶音固然是令尊的掌上明珠,然而简心又何尝不是爹娘的心中至爱?沈将军与瑶音兄妹情深,简心家中的弟妹对长姊又何尝不是依依牵挂?面对不测生死,同样为人父母手足,难道只有将军与沈大人的心会痛,别人的父母姊妹就不会?沈将军方才之言,是否过于偏颇狭隘?”   沈远一时语塞。大人放缓了语调,继续说道:“瑶音遭此祸事,将军焦急忧心,本府亦感同身受。正所谓关心则乱,然而将军方才此举已太过,如此,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徒增事端,实不可取!”   公孙先生忙上来打圆场道:“将军夤夜赶来,怕是身心俱疲,不如先事休息,且安定心神,再前来商议营救之计。”   沈远还欲言语,但对上王朝等人不满的眼神,只得忍耐着拂袖而去。   厅内众人皆沉默不语,我疲累得几乎站立不住。忽然听王朝担心地问道:“简心,你的手怎么样了?”   我向他一笑,转头看向展昭道:“谢谢你!”   展昭温和说道:“别害怕,没事了。”言毕,转身离去,身影却是从所未有的疲惫和萧索。 作者有话要说:     ☆、紫石   是夜,在大人书房重议营救瑶音一事时,沈远又与展昭发生激烈冲突。在众人陆续提出的几个营救方法又被一一否决后,沈远请求大人答应邓超的要求,以邹冲换回瑶音,展昭却断然反对:“若是如此让歹人奸计得逞,那大宋的国法威信何在?律例的震慑之力有何存?开封府日后将怎样面对天下百姓,而展昭又该如何向那被邹冲所害的无辜女子交代?”   沈远大怒道:“展昭!枉我妹妹一片真心对你,你却对她如此无情!你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又谈何守护开封的满城百姓?你根本就是浪得南侠的虚名!我妹妹若因此有所不测,展昭,你还有何面目独活于世”   展昭应道:“沈兄,展昭自问并非是无情之人,然展昭身为执法者,沈兄的要求展昭却是万万不能答应。沈兄所言不错,展昭确实是有负于瑶音,若瑶音真的不幸身遭意外,展昭必与她一同赴死,阴曹地府,黄泉路上,与她相伴同行!”   沈远恨然道:“如今你都做不到救她于危难,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与她同生共死?再者,瑶音若真的因此而死,则老父痛失爱女。沈远痛失亲妹,届时,你死于不死,于我们又有什么意义?你即便死了,亦永远弥补不了我们沈家之痛!”   沈远摔门而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展昭痛苦握拳不语。我转向大人,哀求道:“大人!答应邓超他们的要求,暂且将那邹冲放了吧!人放了可以再捉,可是瑶音若是死了,就再也不能复生了呀!”   大人未及开口,展昭已喝道:“简心,绝不可以!”   先生忙道:“离七日之期还有好几日,我们再从长计议,说不定能有万全之策......”   我打断他道:“先生,可是瑶音身患心痛之症,万一病发......”我说不下去,出事的那一日,我甚至没有留意过她是否随身携带急救药物。   展昭闻言一颤,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痛楚与绝望,只听他缓缓说道:“.....若是那一天,她没有遇上我,她也不会有今日之灾......沈远说的没有错,若她死了,我确实再无面目独活于这世上!”   展昭转身离去后,只见已沉默了半日的小翠冲至我面前,哭道:“简心!你可听到了?小姐和展公子,如果他们真的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简心,那就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小姐也不会落入歹人之手!你为何要来这开封府?又为何要出现他们的生活里?简心,你且记住,若真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那便是你一手造成,你不仅害死了我家小姐,也害死了你自己所爱的人.......”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翠,这不过是一个小小丫鬟,但没有人比她的指责更精准,字字句句皆狠狠地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颓然以手掩面,无法再抬头面对她,面对众人。纷乱的思绪中,我听王朝在焦急安慰:“简心,小翠她胡说八道,你千万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抬头,对他说:“不,她说的都对,是我的错!我本不该来这里,开封府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地方,而这一段时光也非我所有,这些都是我强求而来的......我也确实不该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之中!如果我没有来过,瑶音就不会跟着我离开府衙,如果没有我,他们也不会知道瑶音的身份,而那一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回想前尘往事,念及前因后果,我悲从中来,不能自己,泣不成声,语不成句。众人再未料到我是如此反应,不由都呆住了。   在这个注定的无法成眠的夜晚。我所能去的,便是后院那熟悉的亭轩。展昭,他果然也在那里。   未等我开口,他已先说道:“我都听说了。简心,小翠她心里着急,口不择言,你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走近他,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跟沈远走?我是知道我自己的,从来主动的选择对于我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可是被迫选择的结果,却未必是我不能接受。”   他道:“因为我曾经说过,只要我在你身边一日,必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我看着他,又忍不住泪眼朦胧,他知道吗?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此时此刻,我心中有多少欢喜就有多少伤心,有多少温暖就有多少悲凉……   沉默良久,我轻轻问:“那瑶音呢?你给她的承诺呢?”   “瑶音……”展昭抬眼仰望天际,唇边勾起一个无比苦涩却又无限温柔的微笑:“这两天,回想起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才发现,原来,我竟不曾给过她任何承诺,而她,也不曾向我要求过什么,可是她跟着我,却是这样的笃定,这样的安心……所以,如果她这次真的有什么不测,我只有将我的所有全给她……”   展昭转头看向我,继续说道:“简心,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学会保护你自己……”   我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不,怎么可以有这样一天?我怎么可以失去他?   他可以永远不属于我,他可以是别人的恋人,别人的丈夫,他可以仅仅是我的兄长、朋友、同僚,甚至只是路人,可是无论如何,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他,我只要他在就够了,再不要其他……我不要他离开我……   果然一夜无眠。第二日,我依然陷入痛苦无望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王朝看在眼里,却是十分的焦急:“简心,你如果这样折磨自己,就可以让事情有所改变,让瑶音可以回来,你大可这样下去,可是现在,你这样根本是无济于事啊!万一连你也倒了,不就更是乱上加乱了!”   我置若罔闻,只顾着自己发怔。王朝无奈,只得跺脚一走了之。   刚清静片刻,谁知先生又来寻我。我简直怀疑他是王朝搬来的救兵。   先生唤我随他去了书房,让我在平日的位置上坐下,取出一个纸盒递给我。   我迟钝地接过,只感觉沉甸甸的坠手。我疑惑打开,却分明是一方罕见的淡紫色寿山月尾石,莹洁温润的石身上泛着夺人心魄的美丽的紫罗兰色,宛如一块上好的翡玉。   先生示意我道:“取出来看看!”   我小心地从盒子里取出这枚月尾紫石,仔细端详,待看至底部时,不由一怔,光洁的石面上,是用篆书刻成的“简心”二字,字体古朴文秀,正是公孙先生的手笔。   我讶异的望向先生,我知道这是先生多年的珍藏,虽然我每每见到都不由心向往之,但都不敢开口向他索求,难道今天?   先生叹道:“为师收藏的这两枚寿山石,那一枚田黄石之前赠予了瑶音,这一枚,为师却一直为你留着,特地挑选今天送予你。简心,猜一猜,为师的用意何在?”   我苦笑道:“师傅是为了安慰简心?”想必,他是为了尽量弥补我失去了青瓷之痛吧?   先生微笑道:“也不完全是。简心,为师是为了奖励于你。”   我震惊抬头:“奖励于我?师傅,若不是简心之过,瑶音如今亦不会身陷困境,展大人亦不会心痛至此,开封府今日的局面更不会如此被动,师傅还要奖励我什么?”   先生温言道:“为师当然不是为了奖励你的过失,而是希望你能从过失中学到于己有用的东西。你且想想,你能从这次无心之失中学到什么?”   我迟疑开口,低声道:“简心将从此学会谨言慎行,不再重蹈覆辙。”   先生道:“简心,对于你,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且再想一想?”   我思量片刻,无奈摇头。   先生道:“简心,为师希望你从中学会不再自责。”   我闻言。心中震荡,一时无语。   先生叹息道:“你从来都过分善于自责,别人责备你一分,你便责备自己十分,即便别人不曾相责,你也不肯放过自己,简心,为师可有说错?”   泪水再次润湿双眼,我低头答道:“确实如此!”   先生继续道:“就现下的这件事而言,此事其实并非由你一手造成,你却已将自己视为罪魁祸首,以致坠入悔恨愧疚的深渊不可自拔。简心,你一向对自己要求甚高,这本为好事,然而万事过犹不及,为师不愿见你如此自伤心身,故送你这枚月尾紫石作为印章,希望你从今以后,见到此石,便能忆起为师今日之言,明白为师的一片苦心。”   我紧紧握着这枚印章,万般思绪在心中翻腾起伏。当日将先生那枚田黄石赠予瑶音之时,我感觉忿忿然的情形,历历在目。却原来,我是一个这样贪心的人,先生、展昭、甚至大人,已将他们所能给我的都给予了我,而我却还觊觎着瑶音的所有,如今发生的这一件祸事,难道就是对我的贪欲的惩罚吗?   我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月尾石,泪落如雨,这样美丽的紫石,瑶音见了,应该也很喜欢吧?日后她回来,我一定让先生改了篆刻之字,将这枚印章送予她。   只要瑶音能回来,只要她与展昭二人能从此平安,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去换取。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   然而,当七日之期尚未到,展昭与大人正为解救瑶音之事而奔走设法之时,邓超那边又差人送来一个消息,瑶音连日饱受惊吓,以致旧疾复发,性命危在旦夕。   展昭心急如焚,回复来人,让邓超携瑶音于次日清晨至汴河北岸的白苹渡口相见。   次日一早,我便与开封府众人及瑶音的父兄一同赶往白苹渡口。为防不测,开封府众捕快与沈远属下的官兵皆乔装隐藏于离北岸稍远的小树林中。   一路上,展昭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握着他的巨阙宝剑,剑眉深蹙,俊朗的脸上尽是决绝之色。我不敢去猜测他究竟想作何打算,亦无法预料即将发生的事情事,只是觉得心中忐忑不安。   初夏的清晨,汴河边一片静谧,晨风扬起水面轻雾,河水缓缓流淌,悄无声息。   我们在岸上沉默等候。良久,远处方传来击桨之声,才见几叶扁舟破水而来。为首的那艘,船头上站着一身形高大之人,身边有众人环绕,想是那邓超无疑。而他的脚下,则斜卧着一名女子,无需相问,我们亦都料到,那定是瑶音。   昨日才匆匆回京的沈大人见此情形,早已老泪纵横,而展昭则大步迎了上去。   扁舟越驶越近,却在离岸百余米处停下。只听那邓超大声喝问道:“展昭,我的兄弟邹冲何在?”   展昭应道:“邓庄主,邹冲既触犯律法,被捕归案,便再无放还的理由。只是,逮捕邹冲,乃展昭所为,还请邓庄主将沈姑娘放回,展昭愿随邓庄主回去,生死但凭庄主决定!”   只听邓超道:“我只要我兄弟邹冲一人的平安,若邹冲不能获释,展昭,我要你的性命来做什么?今日,除非你交出邹冲,不然,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心上人死在你的面前!”   展昭双拳紧握,脸上尽是难耐的痛楚。大人怒道:“邓超,你劫持人质,要挟官府,罪已当诛!今日你若有一丝悔改之意,便应及早悬崖勒马,认罪伏法,不要一错再错!本府念及你今日之情,日后定当奏明圣上,对你从轻发落!”   邓超道:“包大人,草民本不愿与官府为敌,奈何此案涉及小弟邹冲,实在是不能置身事外。还请包大人顾念我们的兄弟之情,将邹冲放还。邓超本不意取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但为了我兄弟,也难顾这许多了。得罪之处,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沈远早已按捺不住,闻言不由怒道:“还跟这厮罗嗦这么多做什么?”便作势挥手,欲要藏身于林中的所属官兵上前围捕。   邓超何等精明之人,见此便即刻拔刀抵住瑶音的颈部,怒道:“若你等敢令人过来,我此刻就先杀了她!”   沈远怒极,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邓超又道:“沈姑娘的疾病,想必展大侠比邓某更清楚,再拖上一时三刻可能尚且无妨,然而再过上一两日只怕就难说了。邓某本是孤注一掷,展大侠却并非别无选择,虽邓某有心让展大侠多思量几日,奈何沈姑娘已到生死关头,就等着展大侠一句话!”   沈大人眼望着昏迷不醒的爱女,早已悲痛难耐,再闻此言已忍不住捶胸痛哭:“瑶音......包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一声龙吟,如风过耳,展昭手中的巨阙已然出鞘:“邓超,今日我就算与你同归于尽,亦要将瑶音抢回来!”   只见邓超顺势将抵于瑶音颈部的大刀向下一紧,冷然道:“展昭,我知道你武功卓越,然而如今你又奈我何?展昭,将你的剑即刻放下,若不然,你应知后果!”   展昭的动作在瞬间凝滞,他遥遥望着远处的爱侣,双眼通红几欲滴血,良久,手中一颤,方将巨阙扔于地上。   时间似在此刻停止,而我的一直在起落间沉浮的心,忽然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汴河水在眼前悠悠流过,一如我与展昭的初见之时,不知不觉,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带着深藏于心底的温柔,静静望向展昭,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是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日……   他说,简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这里。   他说,今夜程校尉若赢得过展某手中宝剑,展某便无话可说,若赢不过,就当是展某强行将人带走,王爷怪罪,展某一力承担。   他说,展昭今日只是想告诉你,你并非孤单一个人,我们都在你的身边,与你相伴而行……   他在我昏迷之际应我,简心,我在。   ......   他给了我那么多,那么多的温暖、陪伴与呵护,如果我所得到的,是用他所失去的来换取,那么今日,就让我偿还于他。   再看他一眼,我行至大人与公孙先生面前跪下。展昭转身诧异看我。   大人大惊,我道:“大人,简心有一良策,或可让瑶音平安回来。若大人相信简心,请让简心一试。”   大人惊诧莫名:“简心,既有办法,你详细道来即可,为何要如此?”   我道:“大人,形势逼人,时间紧迫,不宜细说。简心此计本为权宜之计,简心恳请大人,无论简心做了什么,都求大人不要阻拦,大人若不答应,简心不敢起身。”   大人与先生疑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沉吟片刻,点头答应。   我放下心来,起身对沈远说道:“还请将军替我向那邓超喊话,就说我有事与他商议,请他派人前来。”   沈远困惑戒备地看向我,依言喊话。邓超那边略作商量之后,便有一人乘舟前来。轻舟疾驰至岸边,我迎上去一看,来人却是张项。   张项看着我,别有深意的笑道:“几日不见,姑娘别来无恙?”   我亦笑道:“有劳相问,简心很好,只是让张大侠失望,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张项微笑道:“姑娘说笑了。如此甚好,在下很替姑娘高兴!”   寒暄过后,张项道:“姑娘有何事商议,但请直言。”   我道:“并无他事,只是想请求邓庄主,以简心换回沈瑶音。”   此言一出,便听展昭喝道:“简心!不可!”   大人亦大惊道:“胡闹!难道你的计策,就是用一命换得一命吗?”   我急道:“大人,勿忘方才答应简心之言!”   展昭道:“简心,此事错在我而不在你,这是我与瑶音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我自会设法,你不要再牵涉其中!”   我掩藏着心中陡然而来的一阵锐痛,答道:“展大人,你错了!我既已说出此话,如今便是我与邓庄主之间的事情!”   张项别有深意地笑道:“姑娘说得不错!不过,既要做一个决定,有些问题,张某便要问个清楚明白。首先,若以简姑娘与沈小姐交换,不知这样对我们庄主有何好处?恕张某直言,两相比较,张某并不认为,将简姑娘作为人质,我们庄主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我答道:“的确如此。简心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与沈小姐悬殊之处,然而,如今沈小姐身患重疾,命若悬丝,万一她果真有个不测,你们便失去与开封府开讲条件的所有筹码,不仅救不了邹冲,只怕还陷自身于更不利的局面。如今简心虽为邓庄主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毕竟尚有一线机会。正所谓获得与风险同成正比,将简心与瑶音交换,胜算固然减少,风险亦相应降低,对邓庄主未尝没右好处!”   张项凝神细听,我见他已有所动,便乘胜追击:“再者,邓庄主或有所不知,简心虽为区区小吏,却也是当今太后亲封女官,而太后的义女与简心更是关系亲厚。有别于开封府诸人的刚直峻严,太后娘娘心地慈和,若公主不忍简心遭此劫难,求之于太后,或者邓庄主会多几分胜算亦未可知。”   张项笑道:“如此听来,简姑娘倒是句句都为庄主打算。然而,张某的疑虑却恰恰在此,不知这样做,对姑娘自己可有什么益处?”   我微笑道:“张大侠所问极是!确实,我们所做之事,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最终定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我看向展昭,缓缓说道:“对简心而言,正如沈将军所知,简心一直对展大人心存爱慕,然而展大人却与沈小姐两情相悦。总有一天,简心会离开展大人,简心不希望就此湮灭在心爱之人的记忆之中,是以试图做一件事情。让他将我长记于心,永不相忘。”   展昭的脸上尽是难掩的震惊。我在心中苦涩一笑,这些年来,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将心中对他的爱意尽诉于他的面前,但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是在这样一个情形之下道出。   我今日之言,他会相信吗?   张项凝神看我片刻,方道:“一代南侠,果然是许多女子的春闺梦中人啊!开封府诸人素来沉敏多智,姑娘想必亦不例外,故张某屡用言语试之,还请姑娘勿怪!”   我道:“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如今张大侠心中若疑虑已释,还请做一个决定!”   张项道:“姑娘的想法,张某尽知,此事张某尚可替庄主做主,若姑娘随我登舟,我们亦同时将沈小姐送返。”   展昭疾步过来,拦于我的面前,道:“简心,我不管你今日所言,是真是假,然而我无论如何,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我道:“展大人,如今瑶音生命危殆,你我可还有更好的选择?难道你愿意再次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死于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吗?”   我知道我这样说很残忍,但我已无法可想,唯有以言语激之。   果然,展昭闻言不由一震,脸色亦瞬间变得苍白,但却依然捉着我的手臂不放:“简心,此去凶险,非比寻常,若你万一遭遇不测,纵然瑶音得以平安归来,可你让我和瑶音,在以后的日子里情何以堪?”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展大哥,我方才所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早在汴河边初相见之时,我对你的爱念已起,这些年,我一直将心事沉埋,不敢流露半分。我的感情深藏于心,找不到出口,展大哥,这其中的百般滋味,你可曾知道?而今日,上天终于给我这一个机会,让我将对你的感情尽悉释放,给自己也给你一个交代,你为何却不肯成全我?难道,展大哥是觉得,简心对你的一片真心,反而让你蒙羞吗?”   展昭深深看我,目光交会处,我又看到,他的眼中那一抹令我心碎的痛惜:“简心,这些事情,你为何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我忍泪微笑道:“展大哥,因为我所要的,你给不了。我说出来,只会徒然增加你的无奈,和我的伤心,我为何要说?可是今天不一样……”   展昭道:“简心,你对我的真心,我已辜负,今日更不能再让你为瑶音而冒险,我不能一再对不住你……”   我轻轻说道:“展大哥,这根本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正如我对你的爱意,其实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你并没有对不住我……”   我仰头看向他的眼睛:“展大哥,你曾说,只要你在我身边,必尽你全力护我周全,你还记得吗?”   展昭缓缓点头:“记得,所以我更不能……”   我接下去说道:“我的一生里,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会设法将我救出邓家庄,带我回来!展大哥,我在邓家庄等你,你放心,在你到来之前,我会确保自己的平安。”   执意从他的手中挣脱,转身走出他的视线,临行前,我行至震惊已极的大人与先生面前跪下:“大人,请勿责怪简心莽撞,自作主张。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简心都应该这样做。这些年,开封府给了我想要的安稳无忧的生活,我理当有所付出。简心在此拜别大人与先生,若简心从此不能再回来,还请大人与先生忘记开封府曾有过以一个名叫简心的女孩儿。”   大人郑重道:“简心,本府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先生却已潸然泪下:“心儿,你这个傻孩子……”   我抬眼看向先生,久久无语。与先生做了这么久的师徒,许多话,即使我不说,先生应该也能懂吧?   再向随行的开封府众人辞别,我转身随张项登舟而去。原来,今日的这一场离别,竟是为我而准备的……   邓超见此情形,亦命人准备好了另一叶扁舟将瑶音送回。两舟交会之时,我看到了瑶音苍白纤瘦的脸庞,她已陷入了深深昏迷之中,然而我知道有展昭在,有先生在,她会没事的……我知道我做到了。   当我所乘坐的小舟驶近邓超身边时,瑶音的船也刚好到达岸边。我看见展昭俯身将她抱起,然后起身抬头寻找我的身影。隔着数百米的水距,我与他遥遥相望,渐渐地,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事到如今,邓超亦无可奈何,只将我交予张项负责看管,而后令人划桨缓缓离开。   我站在舟中,水面的涟漪让我阵阵眩晕。张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的展大人,连他的爱侣的性命都无法保全,你又怎么能相信他会救得了你?难道你竟会认为,在他心中,你比沈小姐更重要?”   我答:“不!他救不了她,因为他愿意与她一同赴死。而我对他而言,并没有同生共死的情分,所以他会以侠者之心待我,所以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救我!”   张项笑笑,不再言语。   想了想,我又道:“简心还有一个请求,无论如何,请邓庄主和张大侠许我保全一个女子最基本的尊严。”   只听张项答道:“好!”   我略略放下心来。   小舟缓缓地驶离汴河北岸的水面,就这样离开了这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 作者有话要说:     ☆、囚禁   水陆兼程,几日功夫,我与邓超一行人即已抵达信阳,邓家庄便清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是“庄”,不如称之为“堡”更合适,庄子三面皆砌有高大坚固的围墙,围墙外又挖有护城河,直将庄子防卫得固若金汤,而所留的一面则倚靠着险峻山林,护城河之水便是从那山上引来。   打开庄子大门,却见里面开阔宽敞。。一条青石板路由南至北直贯而去,北面便是那巍峭山峰。青石路旁两边屋舍众多,秩序井然。我心中不由暗叹,这邓家庄依山傍水,进可攻,退可守,再加之邓超本人武功高强,护卫家丁健壮凶悍,也难怪官府屡剿而不获。   我被关押于一处偏僻院落。邓超将我交予张项看管。或许张项对我尚存些许恻隐之心,因此也不十分为难我,既不曾将我捆绑束缚,亦不曾将我囚禁于屋内,反而允许我在小院内走动,只是在院门外派了数名家丁严加看守。一应饮食亦尚可入口。我为了打发时间,尝试开口向他索要纸笔,他竟也答应了。   张项不时至我的院落巡查,偶尔与我聊上几句。有时,见我果真静心于桌前习字,不禁深为纳罕我竟有如此心性。   他当然不会知道,其实我并没有他所看到的那么平静坚强,我只是不敢让自己害怕。   这夜,张项又至,更兼雅兴大发,邀我一同沏茶品茗。我本欲婉拒,但闻得茶香浓郁醇厚,再观茶色金黄温润,心中一动,举杯一品,不由问向张项道:“这是凤凰单枞?”   张项点头,我又追问道:“张大侠竟是南方人?”   张项一怔,道:“不是。只是年轻时有一段时间在南方飘泊。一次,不幸被仇家追杀,伤重之际,被当地一家茶农所救。当时,茶农家中的女儿为我所沏的,便是这凤凰单枞。我伤愈后,便辞别她匆匆离开。待日子终于安定下来,我再去找寻她之时,他们一家,却早已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我看着张项的一脸黯然,不禁叹息,果真,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感伤。   正出神,只听张项问道:“简心,那一日在汴河边,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亦不隐瞒他,点头道:“是,是真的。”   张项看向我,眼中一半是嘲讽一半是怜悯:“那你今生便已注定要为他捱尽辛苦。”   我微笑道:“人生充满变数,或许此言过于绝对了吧?”   漫长的岁月里,一生的时光依旧望不到尽头,再深的爱,想来也不过是在那垂垂老矣之时,回忆起前事,回想起在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爱过一个男子,他红衣翩跹,双眸如星,俊朗如画……   张项看我的眼神愈发悲悯:“简心,你不要忘记,如果开封府始终不肯答应庄主的条件,那邹冲问斩之日,便是你离世之时。”   我苦笑,两相比较,我倒宁可邓超契而不舍地劫狱。   张项又道:“你来这里也有十几日了吧?”   我轻轻道:“有十六日了。”   张项问道:“如今你还相信展昭会来救你吗?”   我微笑:“会,我会一直等他,因为我愿意相信他。”   更多的时候,狭小的院落里是一片寂静,偶尔有一两只小鸟叽啾而来。我每日在小院里仰望那一片四方的小小的天,在日暮降临之时,便在院中的那一棵老榆树上刻下一道横线。   十六日,十七日……二十日……展昭,你为什么还不来?日复一日,我怀着越来越微薄的渺茫的希望,在心中呼唤着他的名字,度过囚禁中的一天又一天。   一日,一向安静院门口忽然一阵喧哗,我出屋一看,却是张项带领两个家丁,将一名身形瘦小的道士押至院中的另一间屋子内。只见张项一改往日在我面前的温和模样,对那道士厉声喝问道:“我且问你,你是什么人?姓甚名谁?”   那道士战战兢兢答道:“小道姓陈,乃是出家之人。”   张项又问道:“你是不是故意假扮出道家的样子,另有图谋?说!要实话说来!”   那道士答道:“施主,小道家境贫寒,毫无养赡,故半路出家,仗着算命弄几个钱吃饭,如何谈得上另有图谋?”   张项冷笑一声,道:“你可还认得我?”   那道士陪笑道:“小道化缘,刚到宝庄,如何认得施主?”   张项冷然道:“还记得当年在铁岭观我遭你暗算,险些丧了性命。怎么,今日你倒说不认得我?”   那道士连呼“冤枉”,分辨道:“施主何出此言?小道从未到过铁岭观,更不曾认识施主,何来暗算一说?施主怀疑小道便是当年暗算施主之人,可有凭据?”   张项道;“当时虽然是在晚上,月光之下看不真切,但我却清楚地记得那人身材瘦小,脚步伶便,与你这道士颇为相仿......”张项扬了杨手中的鞭子,冷笑道:“大约束手问你,你也是不会承认的......”说着,将手一扬,鞭子便刷刷落在那道士身上。   那道士一边躲闪,一边嗳哟呼痛道:“施主,这是为何?平空把小道叫进宅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小道乱打起来。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我无法再坐视,忙冲过去拦住张项道:“张大侠,天下人面貌相同的极多,你如何确定他就是当年那暗算你之人?万一误赖好人,伤了这道长的性命,又如何是好?”   张项转头对我怒目而视,道:“简姑娘,此事似乎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再者,你可能有所不知,我张某并非对人人都如对姑娘一般礼待的。姑娘自己已是自身难保,张某劝姑娘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对上张项那充满戾气的双眼,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我怎么忘记了?他本来便是绿林悍匪。而这些日子,只因他和颜悦色对我,我便不仅放下戒备,甚至还对他有所期待。我竟愚蠢至此!   然而,我看着那道士身上的道道伤痕,心里还是觉得不忍,想了想,便道:“张大侠,听闻今日是你家庄主的寿辰,倘若为了这个道长,而误了你家庄主的寿酒,只怕你家庄主知道了,会怪罪于你呢。好歹这道长也是出家人,既然没有真凭实据,不如暂且将他放了吧!”   张项对那道士似乎也渐渐失去耐心,想了想,竟也应允,当下便挥挥手,让那两个家丁将人带出去。   那道士虽然愤愤然,但也唯有忍气吞声,走至门口,又忍不住道:“既然允许小道离开,还请把小道的东西交还。”   那家丁没好气地道:“你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那道士答:“我的鼓板招子。”张项便沉着脸将招子拿起,正欲递过去,谁知那乍看似寻常的鼓板招子却似乎颇有点分量,张项一个不稳,手一脱落,将招子摔在地下,竟有一把钢刺露出一寸有余。张项神色一变,顺手往外一抽,却是一把极锋利的三棱鹅眉钢刺!   我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不由也呆住了。   只听张项怒道:“好个道士!我且问你,你既是出家之人,为何身上竟有这这钢刺?你想用它做什么?”   那道士忙分辩道:“施主,出家人随遇而安,随方居住。唯有凭靠此物防范歹人,想那逢古吕祖尚有宝剑防身,为何小道带有此物,施主却这般生疑?”   张项掂了掂手中的钢刺,又上下打量了那道士一番,吩咐道:“与我绑了此人,慢慢拷打审问,问他到底是谁?由何人主使,来这邓家庄又有何图谋?”   那两个家丁不敢怠慢。忙将那道士拖回房中,高高吊起,以皮鞭抽打,那道士先是百般挣扎,满口分辩,到后来却似气息渐弱,不复出声。   我暗暗着急,大着胆子上前劝道:“张大侠,今天你们庄主的好日子,若就此将这道长活活打死了,倒也晦气,恐怕庄主面上也不好看,不如今日暂且放过他,明日再审也不迟。”   张项闻言,道:“也罢,只怕庄主那里已经开筵,晚去了不恭。今日就到此为止。”说着,又吩咐那两个家丁道:“好好看守,若有差错,惟你们二人是问!”便出了院门,一径往前厅而去。   我回屋细看那道士,见他已被抽打得衣衫狼藉,体无完肤,我心中对张项的憎恶与恐惧油然而生。   正担心这道士是否能逃过此劫,忽然听那两个家丁在抱怨那酒筵已开,旁人吃酒耍乐,他们却要做这种差事。我忙趁机走前去道:“二位大哥,你们只管吃饭去好了,这个道人如今一身伤痕,气息奄奄,院门外又另有人守着,无论如何也是跑不了的!”   二人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大约听我说得有理,便也就去了。   我待这两个家丁走远,忙将那道士悄悄从房梁上放下来,又回房倒了一碗温水,轻轻把他扶起来,将碗端至他的面前,喂他喝了几口水。   那道士喘息了一会儿,又央求我替他将身上捆绑的绳索解掉,见我迟疑,又说道:“姑娘放心,我并非歹人,绝不会做出对姑娘不利之事。”   我叹息一声,回身找了一把刀子,替他把绳子割断。 作者有话要说:     ☆、等待   那道士至此方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活动了一下四肢,精神似乎又渐渐好起来,一迭声向我道谢,又问道:“听方才那姓张的唤你简姑娘,姑娘可是姓简?”   我没有料到刚才他竟然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道留意到,不由心里微微一惊,还是答道:“是。”   那道士似乎留神看了我几眼,又问道:“姑娘可也是被这伙强人掳来的吗”   我黯然答道:“是的。”   那道士又追问道:“姑娘来自何处?”   我答道:“开封城。”   那道士点点头,复又骂道:“好恶贼!姑娘,他们掳你至此,是为了何事?”   我苦笑道:“说来话长,不提也罢。只是道长方才经此劫难,不知现下觉得如何?”   那道士微笑道:“不妨事,姑娘无需担心。”   我见他虽然浑身伤痕累累,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再仔细看他,见他虽然身形枯瘦,但说话声音浑厚,双目精光蕴藉,不由心中一动,低声问道:“道长可是身怀武功之人?”   那道士微微吃了一惊,却笑而不答。   我又道:“道长放心,简心并无恶意,只是想着,不管道长前来邓家庄所谓何事,然而如今却是势单力薄,已落于下风。道长的防身之物虽不在身上,但院门外那几个家丁却只是泛泛之辈,想来道长要制服他们亦非难事,不如道长趁此时张项不在身侧,尽快逃离此处为好。”   那道士说道:“难得简心姑娘一片诚挚之心替我打算。我即便要走,也定会带上简姑娘一起,绝不会让姑娘再滞留于这险境之中。”   我闻言,心中陡然升起一线希望:“道长此言当真吗”   那道士郑重说道:“简姑娘放心,我说到做到。不过,正如姑娘方才所言,如今我们已落于下风,院外的家丁虽好对付,这庄子把守四处的护院人数却还不少,在加上邓超、张项等人精明过人,武艺高人,却是不能掉以轻心。若是贸然行事,此次你我脱身不了,下次可就更难了。姑娘如今暂且稍安勿躁,一会儿暂且回房歇息,养养精神。待等到天黑之后,情形或者会有转机也未可知,到时再做打算不迟。”   我见那道士说得如此笃定,即使心中疑虑依旧,但也不好再问。只得忐忑回房等候。   入夜,或许是因为邓超举行寿宴的缘故,原本平日已渐趋安静的庄子此时却是喧闹之声不绝于耳。我心中记挂着那道士所说的事情,和衣卧于榻上,却辗转不安。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朦胧入睡。   却在此时,我听到有人敲响我的房门,声音虽小却清晰,我的精神本来就紧绷如弦,闻声不由惊坐起身,问道:“谁?”   只听是那道士的声音:“姑娘勿惧,是我!”   我忙过去开门,见门口除了那道士之外,还有一人,紫面髭髯,气宇轩昂,不由心中惊疑。那道士忙说:“简姑娘,这是我大哥。”那美髯公亦向我点头致意微笑。我略略放下心来。   只听那道士问道:“大哥,其余几个兄弟呢?”   那美髯公道:“到前厅寻邓超去了。想那邓超、邹冲二人作恶多端,如今邹冲已被开封府拿获,我等正好可以趁着解救简姑娘的机会将邓超捉拿,除去这一害。”   那道士应道:“事不宜迟,如今我们且将简姑娘救出邓家庄,再去与他们汇合,助他们一臂之力。”   我听到此处,便知他们应是江湖中的正义人士,不由愈加安心。   院门外的守卫家丁早被他二人制服,二人护着我离开小院,急奔往庄子北面而去。忽然前路火把重重,竟是张项得信,带了大批护院前来拦截。二人将我护于身后,只待迎战。   只见张项嘲讽地望向我,道:“简姑娘,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等你的展大人来救你么?怎么?这么快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我只是不理。那美髯公喝道:“张项,你本为堂堂昂臧男儿,却行为不端,助纣为虐,与邓超共犯斑斑劣行,今日我兄弟几人定饶不了你!”   那张项便看向那道士冷笑道:“我所料不差,你这恶道果然是混入庄子另有图谋,只恨我自己掉以轻心,让你逃脱。不过,你等休要口出狂言,慢说我家庄主乃神刀圣手,便是张某手上的大刀,凭你二人也未必赢得过!”言罢,便与众护院挥刀冲将上来。   那美髯公一壁上前抵挡,一壁吩咐道:“四弟,你带简姑娘先走!”   那道士应了句:“大哥小心!”便护着我继续向北面奔走。   谁知还未出得庄子,便又见邓超手下几个小头领冲过来拦截。那道士的武器本是那藏于鼓板招子中的钢刺,昨日已被张项收了去,如今手里只有一柄从家丁手中夺得的普通大刀,当下他便举刀勉力迎敌,一面对我喊道:“简姑娘,你快走,至北门找一条小路便上山去!”   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心中只是惊慌害怕,脚下的步子却是一步也迈不开。那道士见此,不由着急道:“姑娘休要迟疑,到了山上继续向北而行,自有人接应!”   我知道这样下去定会拖累于他,便一咬牙,转身向北面狂奔而去,只听得风声呼呼过耳,身后似隐隐传来家丁护院的吆喝,我借助着远处点点火把的微弱光芒,沿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一路奔跑。   不知过了过久,终于看见眼前出现数级人工穿凿的石阶,我不假思索沿石阶飞奔而上,便看见一条蜿蜒入山的羊肠小道,我不敢停歇,继续沿着那泥泞崎岖的小路奔跑。渐渐地,只听得身后的吆喝打斗声越来越远,几欲不闻,而眼前的路却越来越黑,两旁尽是杂草树木,有山风凛冽吹来,鼻端的树木青草气息却渐浓,我知道已跑到了山上,便慢慢地停住了脚步。   身上的衣裳早已尽湿,心犹在砰然狂跳,双脚却不可遏制的颤抖,整个人几乎虚脱过去。我摸索着扶住身旁的树干喘息,良久,方觉得呼吸较为顺畅,心头的烦恶欲吐的感觉亦慢慢减轻。我定了定神,开始四处打量。   山上一片黝黑,脚下杂草满径,山路已湮灭不可辨认,嶙峋怪石在这漆黑夜色中狰狞如野兽,四处寂寂无声,唯有那夜枭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瘆人的鸣叫,虽是夏季,然而山风吹来,凉气穿透湿衣入骨而来,我不由感到阵阵寒噤。   我情知此处依旧非久留之地,邓超的人随时可以追来,便勉力举步继续向前行走,心中虽然记得那道士让我向北而行,但我却根本辨认不出到底哪里才是北面,而那道士所说的接应之人,我却始终没有看到。   山路崎岖,我屡次摔倒又爬起,身上及手脚已被无数荆棘划伤,我早已迷失方向,兜兜转转,却一直被困于这重重密林,根本不知道该去向何处,我仿佛又跌回了幼年寄养于姨娘家时,有一次迷路不知所往的恐惧绝望的心情之中去,那样的困顿,那样的无助,我真恨不得像当年那小小稚童一般嚎啕大哭一场......   忽然,远处出现数支火把,及一片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芒及脚步声由远及近向我逼来,我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喊:“庄主,她在那里!”   我心中一凛!邓超和他的人!不及细想,我忙转身向前奔逃,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怒喝:“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我没有回头,不管不顾地尽力狂奔,忽然,只觉得脚踝处一阵剧痛,一个趔趄已摔倒在地上,眼前便是邓超那狞笑着的脸,我心中恐惧已极,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即便是死,也不能再次落入他们的手上。我忍着脚上的剧痛勉力站起,转身再跑,只听邓超轻呼一声:“不好!快捉住她!”   只觉得脚下似被地上的枯藤一拌,整个人竟然飞将出去,我闭上眼,身体却没有撞击在山石的痛楚,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下坠感。我的身侧竟是悬崖!我的头翁的一声,身体已急剧坠落,一颗心因为离心力的作用似漂浮在半空。呼啸急促的山风从我耳边掠过.....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在那一刹那幻觉般闪过他熟悉的俊朗的脸庞,耳边也仿佛传来我期盼已久的他的声声呼唤,简心,简心.......   展昭,你为什么还不来?我一直在等你,你却没有来......   我的身体,直直坠入了山下的护城河之中。   河水很深,水里的世界却是那样安静,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串串小小的气泡不断破碎的细微的声音,冰凉的河水不断灌入我的耳鼻,却没有想象中可怕难受的呛人窒息.......   我自小怕水,虽然在那风景秀美的湖边长大,却不会游泳......怎么会料想到竟有这样的一天   我在水中载沉载浮,意识一时存在一时失去,心头一时混乱一时空明.......我的身体被河水包围簇拥,向着一个未知的所在静静流去......满天的星斗恍然化作了都市的璀璨霓虹,耳边温柔的水波却似妈妈用故乡的语言对我轻唤,阿心,阿心......似乎又听到朋友们的笑声,简心,你又去了哪里?你好久没有出来和我们一起逛街了呢......   我要回去了吗?我要就此告别这一个时空,回到我的现代社会中去吗?我的脑中不断闪过他的身影,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不,不要带我走,我还没有等到他来,我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怎么可以就此离开?怎么可以......   展昭,你在哪里?为什么你还不来?展昭,为什么你不来,带我回去......   泪水不可遏制地从眼中滑落,滴落在水中,无声无息,了无痕迹.......绝望中,似有人出现在我的身边,紧紧捉住我的手,我无力地闭上眼睛,随即陷入一片无知无觉的宁静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归途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在一点点的复舒,耳边似乎传来细碎的嘈杂的人声,我勉力睁开眼睛,依旧看到那满天繁星,看来我已被人从河中救起,可我现在到底身在何处?今夕又是何夕?我与他,是否还在同一片星空下?   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她醒了!”   不,不是他!   我的心瞬间跌入失望的深渊,心中是一阵尖锐的狠狠的痛,我重新闭上眼睛,灼热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展昭,为什么?我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你……你到底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我是不是已经永远离开你了?   耳际传来一声呼唤:“简心……”声音却是这样的熟悉。   我重新睁开眼睛,仰起头,循声望去,朦胧泪光中,我看到了那熟悉的俊朗的脸,真的是他吗?是他真的在我身边,还是,依旧相逢是梦中?   我颤抖着抬起手,抚上他的脸庞,肌肤触及处,是这样的冰凉,有水珠沿着他的发际滴下,落于我的手背,我喃喃唤他:“展昭,是你吗?”   他忽然伸出他的手,紧紧将我的手握于掌心之内,目光焦灼看向我,问道:“简心,你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你已经……是不是你的眼睛……”   他手心的温暖是那么真实,真的是他啊,原来我不曾离开……我泪眼婆娑地看向他,心头是一阵欣喜,可微笑未至唇边却已化作了痛哭:“展昭,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才来?”   展昭的声音里有着一丝不寻常的慌乱:“简心,我来迟一步,害你受了这许多的苦楚。…….简心,你告诉我,你,你还看得见我吗?”   我忽然明白过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眼中的担忧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释然安心,他将我的手轻轻放下,再次唤我:“简心!”   我看着他,央求道:“展昭,带我走,带我回去,带我回开封府,好不好?”   他用力点了点头,双眼却已微微泛红。   我长长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只听身边有人说:“展大侠,还是先带简姑娘回庄子稍事休整为好,二位衣裳已尽湿,展大侠或还不碍,只怕简姑娘未必抵受得住这湿寒之气……”   便听展昭应道:“卢大侠说得是。”身体已被他凌空抱起。   我身上的衣裳鬓发已被河水浸透,尚犹在滴水,夜风吹过,遍体生寒,展昭身上亦是一片湿冷,然而,这一切我都已浑不在意。   看一眼天际的流光飞舞,我在他的臂弯,安然闭上眼睛……   展昭,我终于不再去想,我留下来,是对还是错……就让我以我所有的任性,来换取在你身边这一段依依不舍的岁月悠长无声……   等我再度真正清醒过来,已身置一间宽大厢房之中,屋内灯火温暖,一身蓝衣的展昭正守候在我的身边,我方欲下床,脚一沾地,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由痛呼出声,展昭忙道:“小心!你这是被邓超的铁弹丸所伤,只怕还要痛上几日了。”   展昭刚扶我在房内的桌子旁坐下,便见有几人闻声陆续从外间走进来,之前我所见过的那美髯公和那瘦小道士也在其中。我疑惑看向展昭,展昭似料到我的疑问,便向我逐一介绍:“简心,这便是陷空岛的五位大侠……”   原来他们便是大名鼎鼎的陷空岛五鼠!那气势轩昂,颇有领袖风范的美髯公便是身居最长的钻天鼠卢方,而那假扮的道士则是四爷翻江鼠蒋平。   二爷彻地鼠韩彰身形高挑,金黄面皮,微带黄须,我看着他,想起之前王朝所说的关于韩彰买药的趣事,心中不由窃笑,想来这韩彰应是一个极为谨小慎微的人吧?三爷穿山鼠徐庆人如其名,长得极为高大豪迈。而最后一位白衣胜雪,华美不凡的青年男子,便是我曾在开封府公堂上见过一面的锦毛鼠白五爷白玉堂。   当下那白玉堂亦认出了我,便上前笑道:“简姑娘,经年不见,再见你时,却想不到是这样的情形。想来你们御猫大人为皇帝守守御书房,捉捉耗子倒还拿手,这护花使者,却是做得相当的强差人意啊!”   卢大侠忙止道:“五弟,虽是说笑,亦不可太过,让简姑娘笑话于你!”展昭却只是一笑了之。我知道白玉堂为展昭的“御猫”封号一向耿耿于怀,常以此讥讽挖苦,便岔开话题道:“方才可就是蒋四爷将我从河中救起?”   谁知蒋平尚未答话,那白玉堂却又笑道:“原来天下竟还有不知自己不识水性的猫儿!明明自己不会游水,却还跳入河中救人,真真好笑!倒也难为了我四哥,本来只要救你一人的,倒变成了要救两个!”   原来,在水中紧紧捉住我的手的,真的是他!   我低头忍了忍眼中的湿意,方抬头向蒋平衷心道谢。   到底是心中还有疑惑未解,我忍不住问道:“五位大侠却因何在此?是巧合,还是……”   只听卢方微笑道:“我等是应展大侠的请求前来解救简姑娘的,本想趁此机会亦将那邓超捉拿铲除,谁知还是让那邓超、张项二人趁乱跑了......”   在那卢大侠的细细讲述之下,我渐渐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自我那日随张项去后,开封府诸人便为了解救我亦多方设法,本来请旨派遣官兵围剿并非难事,但只因那邓超有言在先,大人投鼠忌器,恐邓超伤及于我,不敢贸然行事。展昭则欲求助于江湖朋友,思来想去,陷空岛五鼠却是最合适人选,于是展昭便匆匆赶赴陷空岛,讲述了整件事情前因后果,请五鼠出手相助。   锦毛鼠白玉堂虽一直对展昭的“御猫”封号心存芥蒂,但陷空岛五鼠毕竟是侠义中人,行侠尚义,邪正分明,再加之邹冲、邓超本为武林败类,作恶多端。臭名昭著,武林中的正义人士一直未断对其竞相捉拿。故待展昭说明缘由后,便慨然答应,随展昭一起前往信阳。   抵达信阳后,为避免打草惊蛇,众人便决定先由四爷蒋平假扮道士,入庄内打探我的消息,然而饶是蒋四爷机智灵活,到底还是令那张项生疑,令人将其扣押审问,却误打误撞与我关押于一处。   众人见蒋平这一去却是久久不回,便知定有意外,入夜即赶往邓家庄,由卢方去找寻蒋平与我,韩彰、徐庆及白玉堂前往前厅去寻那邓超,而展昭则留在山上等候接应。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我竟在黑夜里那全然陌生的山上迷失方向。   于是,那夜展昭在约定的地点焦急等候找寻我,我却犹自在山间兜兜转转,直至邓超出现追逐我,展昭方发现我的踪迹,只是,当他匆匆赶来之际,却正我坠入悬崖之时,展昭眼见我落入护城河中,惊急之下不及细想,亦纵身跳入河中,然而他武功虽然得了,水性却实在不佳,若非蒋平赶来相救,只怕我与他二人皆要葬身于河底。   原来,我掉下悬崖的那一刻,我所见到的,所听到的,都不是幻觉,是他真的来了。他曾经寻觅过我,呼唤过我......   休整了几日,展昭与我便欲启程回开封城,卢方等五人亦要返回松江陷空岛,临行前,展昭与诸人一一道别,唯有白玉堂依旧对展昭爱理不理,却与我在一旁作依依惜别状:“简心,此地一别,不知再见又是何年了?”   我忍不住笑着调侃他道:“白少侠风流倜傥,自然红颜知己无数,简心如何敢奢望白少侠记取?”   白玉堂却正色道:“不,简心,你并不是一个让人轻易相忘的女子。”   我只是笑。白玉堂遥遥望了一下展昭的身影,忽然喟叹道:“如果有一个姑娘如你对展昭一般对我,我白玉堂一定不顾一切抛下所有,天涯海角随她而去!”   我忍住内心的酸楚,微笑道:“如果他真的这样对我,他也就不是我心目中的展昭了。”   白玉堂果然气结,无奈摇头道:“但愿他日后不要辜负你。”   我苦笑,我爱他,真的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如何对我,我可以期待,却无权要求。我只求自己不要辜负自己就好。   陷空岛五鼠策马而去,展昭与我则同乘一辆马车,一路向开封城而行。   马车内,我与他相对而坐,一时无话,气氛却变得微妙尴尬起来。沉默片刻,我率先开口问道:“瑶音,她好吗?”   展昭微笑道:“回去不久,她便在公孙先生的精心医治之下,转危为安,现已无大碍了。”   说着,他似忽然想起什么,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我伸手接过一看,却是我的那一枚青瓷,碎裂的瓷片已被精心修补合拢,虽然裂痕犹在,但毕竟是重归于完整。   见我诧异看他,展昭解释道:“这枚青瓷我虽已找人尽力修补,但终究无法恢复原状,简心,这是我欠你的……”   我轻轻抚摸着青瓷上的裂痕,以前,它只与我一人有关,可是现在,它却留下了他的痕迹,留下了我与他的共同岁月里的记忆….¨我抬头看他,轻轻道:“展大哥,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只听展昭歉然道:“简心,你的心事,我确实从来不曾知晓……”   我抬头看向他,微笑道:“展大哥,那一日我在汴河边上所说的话,并不是真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对上他惊疑的目光,我继续解释道:“我已经说过,那一日,我所做的,都只是权宜之计。我若不这样说,那张项怎么肯相信我?而你又怎么肯放我走?”   展昭深深看向我,眼中的疑虑不减。我凝视着我手中的青瓷,轻轻道:“展大哥,瑶音有没有告诉你,这枚青瓷上的两句诗,是我为自己而刻的?我曾经,为了书霖,已耗尽了此生的激情,我其实已经很倦很累了。展大哥,你可知道,全心全意地去爱一个人,需要多少的勇气,又需要承受多少痛苦等待?简心自问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女子,是以从未想过要和你在一起......”   我没有骗他,每一句都是我的真心话,只因我是这样爱他,而那么深爱的人,早已注定只能用来怀念,而不是长相厮守......   马车内一片寂然。我没有再抬眼看他,我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究竟作何感想。其实,信与不信,皆源于他内心的愿望与选择,而并非我之所言。   为了掩饰内心的纷乱,我挑起车内的帘子向外张望,却见旁边的集市上,有人架了一口柴锅在售卖黄米面的煎饼,煎饼上摊了翠绿的小葱和浓浓的酱汁,香气四溢,我不由转头向展昭笑道:“展大哥,我饿了!”   展昭笑笑,叫停马车,跳下车去为我买饼。我在车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身影,不知为何,渐渐地,眼中又有了湿意。   展昭很快回到车上,将新鲜出炉的煎饼递给我,不忘提醒道:“小心烫!”   我接过一尝,却感觉这煎饼闻起来香味扑鼻,吃起来味道却一般,吃了几口便不想再吃,正踌躇间,却听展昭笑问:“怎么,又吃不下了?”   我向他歉意一笑,便将手中的煎饼递与他。   展昭接过,忍不住责备道:“总是这样浪费粮食,从来都说不听!难道你在家中这样,你娘都不说你吗?”   我笑道:“说啊!娘总说我娇气,一点都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展昭无奈摇头,眼中一如往常带着纵容的笑意,慢慢地吃完所剩的煎饼。   马车离开小镇,驶入一片旷野。天色已尽黄昏,我忽然感到无比的疲累与放松,一阵睡意便向我袭来。我强打精神问道:“展大哥,这儿离开封城还有多远?”   展昭道:“还远着呢!大约还有六七百里路。”他似乎看出我的困顿,又温言道:“倦了,就睡一会儿吧!”   展昭,我知道,到了开封,你依然会回到瑶音的身边,那么,在这六七百里的距离里,就让我继续假装你是我的,就让我和你一起,共度这只有你我二人的短暂时光。   马车辚辚,车窗外,是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车厢内,我迎着他温润安心的目光,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心事(番外 展昭篇3)   简心,那一日,若我能料知之后所发生之事,我一定不会允许你一同前往,可那日,你的神色是如此平静,我竟不知道,你的心中会有着如惊涛骇浪一般的念头。   邓超的要求,已触及我的底线,我若应允,便是违背我当年从江湖走向庙堂,捍卫那朗朗青天的誓言。多年刀光剑影的生活,我的性命于我而言已不足惜,是以,赴邓超此约,我所能做的,便是将自身的生死,换回瑶音的平安。   然而,在当时的被动局面之下,即便这样的交换条件,亦无法实现。只因瑶音即便是重疾在身,却依然是邓超为了保全邹冲性命的所有筹码。她病情之凶险,我确实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枉为堂堂七尺男儿,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她一点点跌入濒临死亡的境地。纵然痛苦撕裂了心肺,却无能为力。   便是在这样的时候,我看到你跪倒在大人面前,低声恳求:“大人,简心有一良策,或可让瑶音平安回来……简心此计本为权宜之计,简心恳请大人,无论简心做了什么,都求大人不要阻拦……”   只因之前数次,当案情陷于似乎无可转机之时,你的出现,便使局面扭转,是以当时大人与先生虽觉得你说的奇怪,亦点头应允。你与张项的对话,我们皆留神倾听,却没有想到,竟听到你清清楚楚地说:“我只是想请求邓庄主,以简心换回沈瑶音。”   我大惊,大人与先生亦相顾失色。简心,你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真的对小翠的话这般介怀,以至如此自责吗?   我情急之下大声喝止,大人亦怒斥你胡闹,你却置之不理,只管与张项一来一往地商榷着交换条件,面对张项轻慢的质疑,你一脸平静娓娓陈诉利弊,仿佛那只是与你无关的一项普通交易。我在一旁,已觉得心痛难过,简心,你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你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张项亦追问:“简姑娘倒是句句都为庄主打算。然而,张某的疑虑却恰恰在此,不知这样做,对姑娘自己可有什么益处?”   你微微一笑,从容道:“张大侠所问极是!确实,我们所做之事,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最终定是对自己有好处的。对简心而言,正如沈将军所知,简心一直对展大人心存爱慕,然而展大人却与沈小姐两情相悦。总有一天,简心会离开展大人,简心不希望就此湮灭在心爱之人的记忆之中,是以试图做一件事情。让他将我长记于心,永不相忘。”   简心,你的这一番话,我听在耳中,心里犹如惊雷阵阵滚过,你却说的如此平静,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不争的事实。这些日子,我与你朝夕相处,日夜相对,你的心事,我却全然不知!是你藏得太深,还是我对你知之太少?   如斯情形,让众人愕然不已,却也让张项就此打消疑虑,答应了你的请求。我不知道,你的所言是真是假,可是,简心,我如何能让你因这样的理由以身涉险?   你说:“展大人,如今瑶音生命危殆,你我可还有更好的选择?难道你愿意再次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死于自己面前吗?”   我知道,这样的话,唯有你才会说出来,只因无人比你更清楚我深藏于内心的伤痛与往事,然而简心,瑶音遇上我,已是她宿命中的无奈,而今日的局面,亦是我自己所需承受的结果,我又有什么理由,让你为了我们这样做?   我极力阻拦,你挣扎转身,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决绝坚定与无限凄迷:“展大哥,我方才所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早在汴河边初相见之时,我对你的爱念已起,这些年,我一直将心事沉埋,不敢流露半分。我的感情深藏于心,找不到出口,展大哥,你可知道这其中的痛苦煎熬?而今日,上天终于给我这一个机会,让我将对你的感情尽悉释放,给自己也给你一个交代,你为何却不肯成全我?难道,展大人是觉得,简心对你的一片真心,反而让你蒙羞吗?”   简心,这些事情,你为何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你努力微笑看着我,眼中却有泪光莹然:“展大哥,因为我所要的,你给不了。我说出来,只会徒然增加你的无奈,和我的伤心,我为何要说?”   简心,你要的,我已无法给予,而你为我所做的,又让我如何接受?你一直都这样说,这是你的选择。于我无关,可是,若不是我,你又何至于此,又和何至于一次又一次身涉险境?   你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展大哥,你曾说,只要你在我身边,必尽你全力护我周全。我的一生里,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会设法将我救出邓家庄,带我回来!展大哥,我在邓家庄等你,你放心,在你到来之前,我会确保自己的平安。”   你就这样拜别大人和先生,拜别众人,固执地,决然与张项登舟而去。简心,你可知道,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寂然无声,我留不下你,却也无法再说出一句与你道别的话语。   你的决定,终于让沈家放下了他们对你的猜疑与质疑。瑶音归来后,病情一度恶化危殆,我守候在她的身边,只听沈大人在悲泣呼唤:“瑶音,你若不能就此醒来,如何能对得起为你而去的简心?”   瑶音最终转危为安,可是简心,你的处境如何,你是否安好,我们却无从知道。   那日,因镖伤未愈而留在府衙的王朝得知此事后,心痛至极懊悔至极,深深痛悔自己那日不曾与我们同去。简心,你可知道,让王朝心中牵挂不已的女孩就是你。那日,我们回来,我自觉无颜面对他,他却说,:“展大人,不怪你,是我自己不曾照顾保护好简心。”他确实不曾怪我,可是他应该怪我,是我没有将他心爱的女孩平安带回来。   大人为了你的事情殚精竭虑,却苦于无两全之策。你的消息传到宫中,梅公主心急落泪,太后亦为你日夜担心,圣上虽有心派遣御林军营救,却恐邓超做出对你不利之事。而我,别无他法,几经思量,征得大人同意,唯有设法救助于江湖朋友,往松江陷空岛请求卢大侠及白玉堂等人相助。   临走之前,我去了你的厢房。我看到那一枚已然碎裂成片的青瓷,被你小心翼翼地拼成原先完整的形状放于桌上,就连络子和流苏你都不忘细心点缀其中,一如往常。   这枚青瓷是由你亲手所做,那天,你从宫中回府,在黄昏里的府衙门口,你是这样欢喜地将青瓷拿给我看,你巧笑嫣然,笑容如孩童一般无邪。   而那日,当沈远将青瓷掷于地上,我又是如此清晰地看到你脸上的愤怒和伤心,你上前将青瓷一片片拾起,再起身看向我,眼中却已尽是倔强与悲凉…… 简心,我知道你,了解你,所以纵然指责你的人是瑶音的哥哥,我亦不认为我应该相信,而你应该原谅……   临行前的那一日,我带着你的青瓷,走遍了开封府的大街小巷,寻访了一位又一位的补瓷匠人……我忽然不可理喻地跌入异样的执念之中,百般努力只为将青瓷恢复原来的摸样,而它最终仍是裂痕犹在。简心,我欠你这样多,却连一枚完好的青瓷都还不了给你。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瑶音告诉我,你曾跟她说过,这两句诗,你是为自己而刻的。瑶音说,你的心中,曾经亦有过一个深爱过的男子,她问我可知道他是谁。   是书霖吗?简心,你曾经在昏迷之际呼喊过他的名字……先生说,你那一日在汴河边所言,未必是真话,或许只是为取信于张项所编造。你与先生数载师徒,他对你应该更为了解吧?你说,在汴河边初相见之时,你爱念已起,可是,你当年不是说,我似你的一位故人吗?你的那位故人,他到底又是谁?   我匆匆赶赴松江陷空岛,说明事情原委,请求五位大侠出手相助,虽然之前有过嫌隙,但幸得五位大侠不计前嫌,慷慨答应。在赶赴信阳的路上,白玉堂对我说:“展昭,我此番前去,却不是为你,而是为了简姑娘。”白玉堂一向心性高傲,可是简心,你当得起他的这一片侠义心肠。   抵达信阳后,蒋平先行假扮了道士入庄打探你的消息,这一去却不曾在预定的时间内返回。众人知道事情定有变化,便决意夜闯邓家庄。按照事先商议计划,我在山上等候你。   可是那一夜,我焦急等待,却迟迟不见你来,我借着天上欲明欲暗的星子的微光寻寻觅觅,却看不到你的身影,直到远处出现点点火光,我顺着火光赶去,方看见你在邓超的追逐下仓促奔逃。我正欲前去相救,电光石火间,我看见你被枯藤一绊,竟直坠入悬崖!我飞身过去欲捉住你的手,却已来不及......简心,你可知道,我来了,我在你触手可及的咫尺之处,却只能肝胆俱裂地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我声声呼唤你,可你已听不见……   你急剧下坠,跌入那护城河之中,我眼见你瞬间被河水淹没。我已无法可想,无法接受你以这样的方式又一次离开,唯有纵身跳入河中再度寻觅你.......   待蒋平将你我二人从河中救起,我并无碍,你却良久方转醒过来。你醒来,却并不看我,只是遥望着天际的繁星落泪不语,眼中却是我从未见过空茫绝望,我心中惊疑,焦灼唤你,你却似已看不到我,我看见你迟疑地伸出手,循声找寻我。简心,你可知我那一刻的心情?我多么害怕你已受伤,以致双目失明。   我握住你的手,让你感知我的存在。你就在这一刻失声痛哭,哭声里是不尽的恐惧和委屈:“展昭,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才来?”   我强压下心中的恐慌,试探地问你是否看得见我,你定定地看x我,然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我心中忽然有近乎于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简心,你安然无恙就好。   你央求我:“展昭,带我走,带我回去,带我回开封府,好不好?”   简心,为什么,每一次,听到你这样对我说,我的心里就会难过如斯?   与卢大侠及白玉堂等五人别后,我带你同回开封。在马车上,我终于有机会将你的青瓷交还于你,我以为你会失望,可是你接过,脸上却是不尽的欢喜。   我试探着对你说:“简心,你的心事,我确实从来不曾知晓……”   你微笑道:“展大哥,那一日我在汴河边上所说的话,并不是真的,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已经说过,那一日,我所做的,都只是权宜之计。我若不这样说,那张项怎么肯相信我?而你又怎么肯放我走?”   简心,是真的吗?   你低头爱惜摩挲手中的青瓷,轻轻道:“展大哥,瑶音有没有告诉你,这枚青瓷上的两句诗,是我为自己而刻的?我曾经,为了书霖,已耗尽了此生的激情,我其实已经很倦很累了。展大哥,你可知道,全心全意地去爱一个人,需要多少的勇气,又需要承受多少痛苦等待?简心自问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女子,是以从未想过要和你在一起......”   你再次抬头,我清晰地看到你眼中为往事所伤的痕迹。简心,或许我不应该追问,你如此回答,不管是真是假,必定有你的理由,你既这样说,我便这样信你。   你不再言语,只顾挑起车内的帘子向外张望,片刻转头向我笑道:“展大哥,我饿了!”眼中的伤感已褪去,脸上却是娇憨轻快的笑容。我顺着你的目光望去,只见旁边的集市上,有人架了一口柴锅在售卖金黄的煎饼。   我叫停马车,下去为你买了来,你微笑接过,未吃几口便皱眉不愿再吃,顺手递给我,这样的坏习惯,于我已是我再熟悉不过。我接过,无奈看你:“总是这样浪费粮食,从来都说不听!难道你在家中这样,你娘都不说你吗?”   你轻笑道:“说啊!娘总说我娇气,一点都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你在家中,亦是被爹娘所娇养的女儿,如今却为了我,受了这样多的委屈。   归去的路途漫漫,你显然早已疲倦困顿不堪,在苍茫暮色中阖目沉沉睡去。我借着渐暗的天光端详你,多日不见,你越发消瘦,眼眶下已隐隐见青黑之色,即使在睡梦中,你依然微微蹙眉,深藏着重重的心事。我不知道,在邓家庄的这些日子,你度过多少无眠之夜,有过怎样的忧心惊惧,是否曾日复一日地,等待过我的到来。   简心,我来了,我在这里,我带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旨意   回到开封府,感觉恍如隔世。或许是由于彻底放松下来的缘故,回府的当晚,我便已病倒,病势凶猛,我昏昏沉沉辗转于塌上,迷糊间只感觉到开封府诸人焦灼的目光,大人的、先生的、王朝的.......亦知道瑶音握了我的手,在我的床前陪伴,我想对她微笑,却连这样的力气都没有。虽然身体很难受,但心里却是十分的笃定踏实,我终究是回来了,回到这个对我而言与家无异的地方,即便是生病,我亦可以病得安心病得从容不迫。   待我渐渐好转,已是好几日之后。那日下午,我终于可以走出屋子,来到后院。斜阳深照的庭院是如此熟悉,似有若无的游丝在空中上下飞舞,绿树浓荫愈长,我亲手栽种的杨桃树上,细碎的嫩红的小花已落尽,小小的杨桃结于枝头,累垂可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原来这一个悠长的夏季还没有过完。   我在回廊上坐下,正在出神,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病刚有起色,怎么就坐在这里吹风?”原来是先生寻我来了,他温言道:“药已经煎好了,快回房喝药去吧!”   想起那苦涩的汤药,我的胃就难受地翻腾不已,便向先生笑道:“师傅,我的病已经快好啦,就不用再吃药了吧?”   先生不以为然道:“哪有吃药也这般讨价还价的?病了一场,倒越发孩子气了….”   我还欲再争,有人走来笑道:“简心一向视喝药为畏途,连喝了这几日的药倒也难为她了,不如先生就依了她吧!”不是别人,正是展昭。   我感激地看向他,却听他笑笑,继续道:“不喝药,不如以针灸代替,也是一样的。”   我一向对先生手中的银针敬而远之,只因那酸痛麻胀的感觉实是不堪忍受,当下忙道:“不需如此麻烦,我喝药就很好了。”   先生闻言,满意地望向展昭,后者则是一副“还是我有办法”的得意神态。我醒悟过来,不由气结。   先生好笑地看着我,道:“瑶音都没有你这般娇气。心儿,说起这一层,你还真不如瑶音多矣!”   提起瑶音,我不由心下黯然,唯有扭头不作声。   展昭细细端详了我的神色一番,又向先生笑道:“看来又犯了她的忌了。”   我恼恨瞪他:“展大人一向公务繁忙,如今既有闲暇,为何不去陪伴瑶音,却在此处浪费时间?”   展昭笑笑,也不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纸袋递给我,便果真起身离去。   我打开纸袋一看,正是我平日爱吃的杏片及越梅,我握着纸袋,抬头怅然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良久方回过神来,却看见了先生那别有深意的探究的笑容。   次日,宫中便派人前来开封府,传了太后的旨意,让我入宫觐见。大人知道这些日子太后对我的担忧,忙忙地遣我去了。   待入到宫中,梅公主一见了我,只说了句:“你可算回来了!”便上前携了我的手我落下泪来。我心中感动,为了这有人惦念牵挂的温暖。   梅公主陪我去觐见太后。谁知到了太后跟前,平日里一向慈和的太后却一改常态,见了我竟满脸怒容,颤声道:“你过来,给哀家跪下!”   我心中惊异,依言跪倒在她跟前,不敢出声。梅公主亦大惊,劝道:“阿娘......”   太后并不理会梅公主,只是看着我怒道:“你告诉哀家,你此次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一意孤行,不惜以身涉险之时,可有想过你家乡的亲娘?可有想过,若你万一什么不测,你的娘亲会何等悲痛?再者,这些年,梅娘一向当你为姐妹,哀家心中亦视你与梅娘无异,你又可有想过这些日子哀家与梅娘是何感受?你一心为了成全自己的儿女情长,有没有顾及身边的亲人好友对你的担心牵挂?心儿,你怎可如此任性行事?”   我低头不语,太后看着我,还欲再言,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梅公主忙劝道:“阿娘,心儿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复又宽慰我道:“心儿,阿娘她是真心心痛你呢!”   我心中感动愧疚,低声道:“梅姐姐,简心知道!”   太后心中终究是不忍,目光渐转柔和,复又道:“心儿,你的女史官是哀家亲封的,让你留在开封府也是哀家的旨意,如今看来,竟也是哀家错了.......”   我闻言心中惊疑,忙抬头看向太后,太后继续道:“你看你,自从入了开封府,从那红花一案开始,这些年可曾消停过?每每终有事端,让哀家忧心。再这样下去,只怕以后还会有更大的乱子。这些日子,哀家思来想去,最后决心已定,这次你回来,便将你召回宫中,不许再留用开封府!”   我万万没有想到太后竟是这样的一个旨意,不由大惊失色,不及细想,忙扑上前去,苦苦哀求道:“太后,不要!简心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这次还求太后宽恕原谅简心!”   太后扶了我的手,叹息道:“傻孩子!哀家这样做,并非是因为责怪你,而实在是担心。若你真有什么意外,你让哀家如何忍心?又如何向你的千里之外的娘亲交代?心儿,听哀家的话,回宫中来吧!虽说宫门深似海,然而有哀家在这里,不会有人为难你,至少可以保你平安。再过上两年,哀家便做主,为你和梅娘,各自指一门好亲事,到那时,哀家方才放得下心啊!”   我颤抖地任由太后的握着我的手,心中无比纷乱惶恐。自太后将我亲封为女官以来,我心底深处最为担心的事情,便是有朝一日太后真会将我召回宫中。若我的生活从此不再与展昭相关,那我留在这千年的开封又何意义?若我从此失去我所苦苦坚持的独立与自由的时光,我又该怎样去忍受那漫漫的宫中岁月?   满心的焦灼与不愿,心中急痛交加,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哀求,我扶着太后的膝头,急得几欲落泪,只会连连央求道:“太后,不要,不要……”   太后伸手轻抚我的头发,道:“心儿,你的心事,哀家怎会不知?你为了他,该做的,与不该做的,你都做了。哀家只是担心,你若如此执迷不悟,终有一日,会伤了你自己。哀家不愿看到有那一日,心儿,哀家的担忧,你明白吗?”   我含泪抬头望向太后,道:“简心何德何能,得太后如此眷顾?太后的慈母之心,简心不仅不能回报万一,反而一再让太后牵挂忧心,实在是心中有愧!可是太后,简心所做的,不论该与不该,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自己。所以简心斗胆,求太后收回成命,简心亦答应太后,以后定不再如此任性莽撞行事!”   然而无论我怎样恳求,太后却只是不允。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忽然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我搀起,我一眼瞥见那绛色绲玄色边绣龙纹图案的袖子,鼻端却是淡淡的龙脑香气,我诧异抬头,果见赵祯温文的笑容。我欲向他行礼,却被他制止。   只见他看向太后,笑道:“母后,简心病体初愈,且让她起来说话吧!”   太后轻叹一声,问道:“官家何时来的?”   赵祯玩笑道:“进来好一会儿了,母后的心都在简心身上,自然不曾留意到孩儿。”   赵祯看看我,复又对太后笑道:“母后对简心的慈爱关怀,朕非简心,却亦感同身受。大凡世间的父母,无不期盼儿女一生能得平安喜乐。然而母后细想,若母后执意令简心入宫,纵然简心在母后的庇护之下,从此锦衣玉食,享尽富贵,平安无虞,可她的心中,是否真的能有欢喜快乐?”   太后闻言一怔,我心中亦不由升腾起一丝希望。只听赵祯顿了顿,继续说道:“此次简心深涉险地,先遑论值与不值,于简心而言,却也是求仁得仁,心之所愿。母后,试想世间小儿女,谁人没有过这样的年少轻狂?正因为曾经经历过如此时光,才会换得日后的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安度平淡安稳的日子。韶光易逝,于女儿家,转眼更是落花成荫子满枝,母后,心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其实于心儿而言,她真正恣意率性的时候亦不过是这般短暂难得,母后,您何不就成全了她呢?”   我转头感激看向赵祯,只因他为我娓娓道出心中所言。太后听完,亦久久不语,半晌,方叹道:“罢了,既然官家已如此说,那哀家收回成命就是。只是,心儿你且记住,仅此一次而已,若以后还有类似事情发生,你便当真不许再留用开封府,与我回宫中来!”   我松了口气,忙答应着谢恩不迭。   拜别梅公主与太后,离宫之际,我再次向赵祯致谢。赵祯却微笑道:“太后今日如此决定,实是此次之事让她老人家惊异震荡,简心,你多多体谅!”   我轻轻道:“太后慈心一片,简心唯有感恩。让太后如此烦忧焦虑,确实是简心的错。然而官家您可知道,如今的简心,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听话的孩子了,即便走到这世间的尽头,他亦是我心中最深的执念,而我已对自己无能为力……”   赵祯深深看我,道:“简心,若朕不曾认识你,只是将今次的事当作寻常故事来听,或许朕会赞赏这样的女子。可是朕既视你为友,对这样的事情,却是无法赞同认可。而朕亦可想见,你家中的亲人,对你的如此决定行事,必定亦会责之怒之。简心,世间情谊千百种,并非独有儿女之情方值得你如此不顾一切。你可以为他不计后果付出所有,若如你所言,这是你的选择,朕亦无话可说,可是简心,朕希望你能谨记,无论你做何种决定,至少不该让你的亲人好友伤心难过,烦忧担心。”   即便是说着责备的话语,赵祯的眼中亦无半分冰凉的严厉,依旧是我熟悉的温润目光。他凝神看我,又道:“此次你被囚禁于邓家庄,朕本可以加派御林军前去营救,朕之所以并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朕认为,这应该是展昭的责任,简心,朕知道他不会让你失望。”   我内心起伏,感慨万千,只是低头道:“多谢官家!”   赵祯依旧温言道:“回去吧!你不愿入宫也罢,可日后,若你真有无处可去的那一天,朕希望你记得,只要有朕在,有太后在,这重重宫阙之门便始终会为你而开。”   离开宫城,在回开封府的路上,我一路疾行,只因心中那害怕再也回不去的惊惶依旧如此尖锐清晰,直至重新踏入开封府庄严的大门,回到我熟悉至极的后院,我的心方得以稍稍安定。   又是夕阳斜照的时分,开封府后院的蔷薇开得这样好,傍晚的微风吹过,便带来阵阵怡人清香。远远地,我已看见先生与展昭、瑶音于亭轩之中,先生坐在石桌前,似方与瑶音例行把脉问诊完毕,瑶音则坐于先生对面,展昭侧立在她的身畔,神色眉目间皆是爱惜回护之意。   我遥遥望着他们,从前心中不可遏制的钝痛却从此化作了含泪带笑的温柔牵痛。   开封府夏日的黄昏里,充满了这样多的回忆。这千年的开封城,于我已不再是泛黄的书页上古老的名字。而展昭,也不再仅仅是只在我梦里出现的来去了无痕的身影,这些年,他的气息,他的掌心,他的臂弯,他的脸庞、他的笑容、他的目光......他与我共度的这些苦乐悲欢的日子,都与这开封府的每一个清晨与傍晚一起,融入了我的生活中,生命里,再不可割舍,再难以分离……   也不知这样怔怔地站了多久,终被他们三人发现,只见瑶音率先起身走过来,至我面前笑道:“可回来了,方才先生还念叨你去了这么久呢!”她定睛看我,又讶异问道:“怎么一额头的汗?这病才方好,你走得这样急做什么?”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的帕子递给我,我伸手接过,紧紧拽着那方帕子,心中依旧起伏难平,看着她,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瑶音见状,忙拉了我的手问道:“简心,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紧随瑶音之后的先生与展昭亦看出不妥,只听展昭焦急问道:“简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转头看他,他可知道,在这段短短的日子里,我其实已有两次差一点便离他而去……他若知道,他会在乎吗?心中又可会有不舍?而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可以又一次埋首于他的胸前,流尽我心中的唏嘘感慨,然而,我终究是再不能这样做了。   展昭与先生惊异对视,瑶音却似已察觉出什么,伸手温柔揽住我的身子,轻声唤道:“简心……”我再也忍耐不住,顺势倚在她的肩头,藏起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夜   生活终于重新安稳平静下来。邓超等人自等家庄与陷空岛五鼠一战落败后,便奔逃不知所踪,邹冲深锁于开封府大牢,只待立秋行刑过后,赵氏小姐被杀一案便可完全结案。   瑶音在先生的精湛医术治疗之下,亦一日好于一日,先生断言,瑶音的心痛之症已无性命之虞,待到第二年的春季,便可望痊愈。爱女多年的痼疾得以治愈,沈大人自然高兴不已,又见展昭与瑶音二人感情日益亲密笃挚,更又添一重欢喜。   瑶音从此便安心长住于开封府中。展昭公务繁忙,在府里依旧是我与她作伴的时间居多。瑶音心地纯良,率直活泼,亦是一片真心待我为友。故而工作闲暇之余,我便常与她结伴出府游玩。那一个夏天,我们在炎炎的三伏六月里去金明池看满塘风荷,听流曲笙歌,到旧宋门外的市井品尝沙糖绿豆、水晶皂儿等各色消暑小吃,亦在七夕将近之时,共同流连于州桥西梁门外集市,细细赏玩各式作成田舍农家形态的精巧谷板和用瓜果雕刻成花样的花瓜,离去时则各持一支双头莲尽兴而返。   我并非勉强自己强颜欢笑。与瑶音在一起游玩的时光,我的点滴快乐都是真的,虽然是如此细碎,却已足以层层覆于我的心,掩藏着深不见底的心事。   有时,与瑶音一起回府时,亦会见到展昭在府衙门口等待的身影。我知道那定是正逢他当值归来,又或是外出办案之后的片刻闲暇。他望向她,眉目生辉,嘴角轻扬,唇边的笑容煦烂温暖如身后夏日的落日余辉。而瑶音,自然也是欢喜的,所有的喜悦满溢流泻而出,在她身上化作风情万种,为她姣美的脸庞平添一抹异样的动人光彩。她步履轻盈地迎他走去,她仰面含羞浅笑,他低首展颜回应,我看着他们,如同看着不久以后目所能及的时光里,属于他们的静好和美的未来,那里,有她的柔情似水,他的佳期如梦......   所谓咫尺天涯,便是这样的情景吧?他伫立等待,她举足上前,而我停留止步,从此便已是这样泾渭分明。   或许是由于见我与瑶音日益亲厚,又或许是由于始终对我心怀歉疚,一日沈大人竟向大人提出让瑶音与我结拜为异姓姊妹。大人自然是一口应允,瑶音亦欣然同意。我思量许久之后,唯有这样跟瑶音说:“还是让我日后做你们的孩子的姑姑好了!”瑶音诧异看我,虽有疑惑不解,却也不再勉强。   他的孩子,会是一个男孩儿吧?应该兼有着父亲的俊朗和母亲的文秀......那是一个怎样可爱的小家伙呢?我想像着将他小小的身体轻拥入怀中,听他在耳边呢喃唤我“姑姑”......我会将我所有的疼爱与宠溺都给他,或许待我离去之时,年幼的他会代替他的父亲记住我的存在.....   然而,生活终究是充满了变数,这众人皆已预料看好的姻缘,却遭遇了意外波折。由开封府复审的一件关于沈远辖下士兵抢夺民财的简单案子,却说牵扯出沈远借马军都虞的职务之便,从中牟利的贪渎之罪。   按大宋的律法,贪渎之罪乃属死罪之一,更何况沈远为了掩饰罪行甚至不惜杀人灭口,一错再错。我知道展昭一向对沈远刚愎跋扈的个性颇不赞赏,然而沈远终究是瑶音的哥哥,此案的侦办复审,为展昭带来的,是又一次情与法之间两难的痛苦抉择。那段日子,我在记录着案情的点滴进展的同时,亦目睹了展昭在沈远一案中所经历的无奈与挣扎。   有一夜,在我与他二人相对独处之时,他曾问我:“简心,如果换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思量片刻,答:“我依然会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展大人,或许,你可以带瑶音离开这里,去找寻属于你们二人的生活……”   他沉默良久,说了一句:“简心,你知道我做不到!”   我知道,这些年,他抛下江湖的快意恩仇,投身于庙堂,为的就是实现他捍卫一方朗朗青天的夙愿,那已是他的一生所求,价值所在,他不可能放得下,是以,如今面对此案面对瑶音他心痛如斯却必须忍受,这已是他的宿命。月色下,我看着他紧蹙的剑眉,心中是了然也是心疼。   听闻,在得知展昭找到足以证实沈远罪行的证据后,沈大人曾经携瑶音去见过展昭,苦求他不要把证据交给包大人,他艰难回应沈大人的始终是那一句:“请沈大人不要让展昭难做!”   而与沈大人同去的瑶音,却至始至终一言不发,搀扶着伤心失望的老父默然离去。   亦听闻,展昭前往马军营地捉捕沈远之时,沈远对着展昭怒道:“我既甘心认罪伏法,为什么你还要来?开封府诸人,人人可以来此捉拿我归案,唯独你不可以!你亲手来做这一件事情,日后要让瑶音情何以堪,如何面对你?”   不可否认,沈远确实是一个好哥哥,即使是这样的时刻,他所牵挂的,依然是自己的妹妹。   沈大人决定带瑶音离开开封府,回自己的府邸居住。瑶音在房中收拾东西时,我过去帮忙。她收拾得这样细致小心,一再仔细清点,所有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她尽悉带走,生怕遗留下一件。见我疑惑不解,她喟叹道:“我这一去,已是不可能再回来。既然我与他已无缘在一起,还不如让他彻底忘了我,或许这样,于我,于他,都好过些……”   我忍不住劝道:“瑶音,既然你二人待彼此的心,依然如故,不曾因你哥哥的事情而改变,为什么要因此而执意离开他,而不能继续在一起?”   瑶音的唇边扬起一抹苦涩微笑:“不错,我依然爱他,一如往昔。可是简心,二人之间,并不是单单有情便足够,哥哥的事情横亘于我与他之间,日子久了,终会成伤……我只是不想日后彼此伤害更深……”   我送她出府,展昭却已在府衙门口等候,见了她,恳求道:“瑶音,不要走,留下来,让我照顾你,保护你……”   瑶音仰头看他,久久不语,眼中尽是令人心碎的泪花,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这个平日里柔婉的女子,其实内心亦有着不输于他的倔强与坚决。   再见到瑶音,已是沈远一案最后定罪判决之日。在确凿证据面前,沈远无可分辩,画押认罪,却不甘心死于开封府的铡刀之下,以自己的随身暗藏的短剑自尽于开封府公堂上。瑶音悲痛欲绝,伏于沈远身上失声痛哭,直哭得肝肠寸断,血泪盈襟,任谁也劝不住……   沈大人与瑶音为沈远在自家府中设了灵堂。我陪展昭前去吊唁那日,展昭踌躇再三,终是止步于门前。我只得一人入内。   沈大人经此打击,已一病不起,偌大的灵堂,唯有瑶音单薄纤弱一身缟素的身影。我看着她,心中亦不由难过酸楚。我焚香祭拜,她拜谢如仪。我忍不住低声向瑶音低声道:“他就在外面,你可愿意他进来?”   瑶音凄然一笑,轻轻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若是换回哥哥的性命,我宁愿与他从不曾相识……”   我试图劝她:“瑶音,这两者之间,并无直接的联系,这件事不是他或者你的错,是你哥哥自己做错……”   瑶音含泪说道:“不管哥哥做错什么,他始终是我的哥哥,是从小陪伴我长大,给我无尽呵护疼爱的哥哥……他就这样永远离开我,我心中的痛,展昭他真的能体会吗?简心,我其实没有怪他,他职责所在,不得不为,可是,如今我的悲伤,却已不再是他能够懂得能够安慰的……再见到他,只会让我更觉难过和孤单。相见怎如不见,简心,让他回去吧,告诉他,就说我已经知道他来过了……”   不久之后,万念俱灰的沈大人以年迈体弱为由辞官告老还乡,带着瑶音离开了京城。   瑶音就这样离开了展昭,消失于我们的生活之中,从此不复相见。没有了瑶音的开封府,连我都觉得有一种不能习惯的空,更无从想像展昭心中那重归于无边的空旷的悲凉与思念……许多次,他经过瑶音旧时的住所,不经意间便已伫足停留,久久不愿离去。我无从安慰,唯有于他不曾发觉的所在,远远地陪着他寂然而立。   日子如水般流过。展昭的脸上,是日复一日的平静,却已罕有笑容。我是这样怀念之前他那唇角轻扬的愉悦神情,虽然那亦非是因我而有。   他心中的痛,我看的见,却无能为力。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尽我所能,给予他更多的陪伴,尤其是在那漫漫长夜。最初,我与他经常做的事便是手谈,奈何我的棋艺实在是不佳,而他却始终心不在焉,如此下来,不多时便已是满局皆落索。我无奈,索性与他下我自小便会的“五子棋”,即五子先连成一线者为赢。如此简单的棋局,他反倒下的兴致盎然。   他好奇问我是从何处学得此棋,我娓娓相告:“以前在家中,见弟弟学围棋,也想跟着学,父亲却不允,说女孩子家学围棋做什么。便教了我学这简单的五子棋……”说起家乡往事,我不由微笑:“……你不知道,我弟弟那时候可是个小促狭鬼呢,欺负我棋艺不佳,每每在外面与人下棋输了,便回家找我下,说是这样方能挽回一点信心……”   听至此处,展昭的嘴角终于轻轻牵动。   偶尔,他亦会言及瑶音,我为他二人叹息,他却说:“至少,我已知道她是平安的,这便足够。”我问他是否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他依旧摇头,道:“简心,你知道其实我已没有选择。”   那一刻,不知是为何种情绪的驱使,我忽然问他:“如果有一天,我亦不慎触犯律法,展大哥,你会亲手逮捕我吗?”   他闻言瞬间变色,厉声喝止:“简心!”他转头看我,眼中满是担忧告诫之色,沉声道:“简心,答应我,不可让这样的事发生在你我之间!绝不可以!”   见他如此,我自悔莽撞,我本不该在此时与他开这样的玩笑。   他渐渐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在他当值完后的那些夜晚,他并不急着回府,而是独自一人在那寂寂长街流连漫步。每每此时,我总忍不住悄然寻他而去。他见了我,虽不曾说什么,眼中却终是平添了一抹微微的笑意。柔和月光下,我便与他沿着那古老的长巷安静地走着,偶尔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更多的时候则是沉默着想着各自的心事。我们都知道有彼此在身边陪伴,便一路安心地缄默,一路安心地行走。   属于我与他二人的时光就这样一点点多了起来。以致后来,就连大人与先生对我二人之间的关系亦深感困惑。先生甚至忍不住满心期翼地问我,展昭与我之间,究竟已变作了何种的关系,展昭对我,到底是有情或抑无情?可是我知道事情其实不是他们所想像的这样的,这些日子,我与他,彼此陪伴珍视,却不曾相互拥有。   是以,我们是朋友,而不是爱侣。   有一次,依旧是在那静谧的深夜,我与他走累了,随意坐于府衙门口的石阶之上。我忍不住,再次轻轻倚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他沉默良久,终于轻声对我说:“简心,不要再等了,若能遇上一个合适的人,就跟了他吧!世间女子的寻常愿望,所想要的,展昭恐怕此生都已注定无法给予……”   我没有仰头看他,只是轻声回答:“展大哥,我没有等。你可知,这些年,我所期盼的,不过也就是这样的时光,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   他低头凝视我,似有话想说,最终却是无言。   时间就是这样缓缓地缓缓地流过,转眼便已过去两年。   两年,究竟意味着什么?   两年,足以让岁月里弥漫的尘埃将往事的伤痛浅浅沉埋。   两年,亦足以让一个我们不曾想到的人,在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精心酝酿好一场险恶迷局。 作者有话要说:     ☆、立秋   这一年,又到了立秋时分。在民间这正是收获祭神报谢的时候,然而对于官府而言,却是秋决之期,开封府所辖各县衙依律将本年判决死罪的囚犯登记造册,上报开封府进行审阅勾决,故每年此时,定是开封府事务最为繁重之时。我跟随公孙先生将所报卷宗一一整理、撰录、归档,亦足足忙乱了好些日子方罢。   这夜,恰巧展昭当值,我我终于又得闲暇,便出府寻他,邀他当值完后陪我一同随意散步。   好些日子没有离府外出,我不由格外贪恋外面的清凉空气,比平日流连得更久些,不知不觉,竟与展昭行至离开封府颇远的太庙街。太庙街一带亦是集市之地,白日里人烟浩闹,车马喧嚣,到了夜晚,便只剩万家灯火映衬着青石板路的一巷清幽。   我与展昭沿着那青石铺就的长街一面信步而行,一面漫然闲谈。只听展昭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立秋又过了,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我应道:“是,我只愿这一日也快快过去就好。”   展昭不解道:“这些年,你一直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生日,到底是何故?”   我低声说道:“那一年,父亲就是在我生日过后不久去世的,从那时起,每每生日临近,我便满怀忌惮与惧怕,只恐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展昭温言道:“简心,要相信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那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小女孩儿了,更何况,无论发生何事,你还有我们陪伴左右,所以,你无需再害怕。”   我微微苦笑,为何每每他说着我最渴望听到的话语,却总是言必称“我们”......   有一滴水落在我的脸上,我诧异抬头,果见层层乌云已遮蔽朗月疏星,便向展昭道:“下雨了!一层秋雨一层凉,这天气怕是真要转凉了。”   展昭道:“你素来体弱,莫要淋了这冷雨才好,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答应着,却忍不住回首依依望了身后古老的青石长街一眼。   展昭不由笑道:“每次邀你回府,你都是这般神情,仿佛这一去便再不会回来似的,简心,你的心中怎会有这么多的不舍?”   我只是微笑看着他,无从诉说。   正与展昭往回走着,猛然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啊……”的一声惨叫,凄厉的声音瞬间划破深夜的静谧。   我与展昭闻声变色,不及细想,便向声音传出的所在奔去。   汴京城内民居与店铺错杂相间,我们循声而去,来到城中富户吴老爷的临街宅子门前。展昭抬手拍门,吴家小厮赶来,却是一副惊惶失措的摸样:“官爷….”   展昭忙问道:“发生何事?”   那小厮未及答话,吴老爷已在家仆的搀扶下闻声走来,神情恐惶,身如筛糠,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见了展昭,唤了一声:“展大人……”竟大放悲声。   展昭忙上前一步扶住他,追问道:“府上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吴老爷用颤抖不已的手指着内院,哭道:“小女,小女……”却依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展昭忙放开他,直奔入内院吴小姐的房中。我亦紧随其后。   那是一间精致的绣房,悬挂着葱绿双绣花卉虫草纱帐的拔步床上,正当妙龄的吴家小姐躺卧于一片血泊之中,已然气绝身亡。她的心口刺着一把锋利尖刀,而绣床上,竟赫然插着一支绢纱所制的蝴蝶!   此情此景,与之前赵氏小姐被害之时一模一样,可是邹冲早已行刑伏法,这又是何人所为?我惊愕地望向展昭,只见展昭的眉间亦尽是惊疑之色。   我上前将那支蝴蝶拨出,未及细看,忽然听展昭一声 断喝 :“是谁?”   话未落音,便见一条黑色的绸带,夹裹着一阵疾风与细碎奇异的风铃声向我们二人袭来,黑绸本柔软之物,来势却凌厉异常,展昭忙一把将我推开,自己亦闪身躲避,黑绸顺势击灭烛火,房中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那一道疾风伴随着泠泠的风铃声又至,正惊慌之际,展昭已揽住我的身子,破窗而出,飞身跃至屋顶。   未等我站稳,便见那黑绸又至跟前,展昭不敢怠慢,忙将我推开护于身后,举剑相迎,一面喝问道:“你到底是何人?”那舞绸之人却不答,只顾着扬动手中绸带,抢先进招。   夜雨,已然下得纷纷扬扬,如烟如雾。借着远远近近的人家窗户中透出的微光,我看见那以黑绸为武器的人竟是一名女子,夜色中容貌虽依稀不可辨,却可见她身形轻盈,如鬼如魅,飘忽来去,直如轻烟,手中绸带飘动,夭矫多变,若非上面系着一颗颗金黄的小风铃,那黑绸几乎没于夜色之中。小小的风铃随着绸带的舞动急转,发出阵阵忽急忽缓,或轻或响的声音。我不知为何,自小便惧怕风铃的声音,如今听在耳中,只觉得心神缭乱,寒意陡升,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展昭的巨阙早已出鞘迎敌,剑法招招凌厉迅速,连绵不绝,既如急风骤雨,又似行云流水,巨阙宝剑的银色光影与风铃绸带的黑雾黄光纠缠交织,直令人眼花缭乱。也不知二人酣战了多久,那女子显然已渐落下风,手中的黑绸遂转攻为守,将全身护得风雨不透,展昭剑剑相逼,眼见展昭的剑锋即要划破绸带,透围而入,那女子不由脚步一乱,连连向后闪退。   谁知就在此刻,我又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掠过房檐,直奔我二人而来,我方欲开口向展昭说声“小心!”,那人已至我身畔将我一把擒住,手中利刃亦抵上我的颈边,我猝不及防,不由失声惊叫。   展昭大惊,正欲回身相救,只听那人轻哼一声,已拉着我跃下屋顶,落至地面。展昭亦一跃而下,出招相救。   那人却并不接招,捉住我向后跃开数丈,冷冷道:“展昭,你若还想保她性命,便休再上前一步!”竟是一把女声。   事发突然,我脑子一片空白,心急剧跳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惊慌失措地看向展昭。   展昭闻言脚步一滞,正在此时,又一道黑影飘落在我面前,正是方才那个舞绸的女子。只听那挟持我的女子道:“师傅,弟子来迟,还请师傅恕罪!”   那舞绸的女子却道:“彤衣,你来得正好!”   展昭以巨阙指向那个名唤彤衣的女子,喝道:“放开她!”   彤衣道:“展昭,我从一数至三,你若不将宝剑掷下,我便即刻杀了她!”   展昭怒道:“你若敢伤她半分,我定不饶你!”   彤衣冷笑一声,手中的利剑一紧,我顿时觉得项上一阵森然冷意的刺痛,已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流出,我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展昭看着我,眼中尽是克制之色,持剑的手缓缓松开,巨阙铿然落地。   我的心瞬间提起。   就在此刻,蓦然间只听噗噗噗三声连响,竟是那名舞绸的女子接连向展昭发出三把飞镖,分射左中右三个位置,我大为惊骇,却见展昭纵身高跃躲闪,三把飞镖皆从他身下飞过,不料那女子又连发三把飞镖于半空向他射去,只见展昭身子急速落下,腾挪闪跃间躲过一把飞镖,但终究手中已没有武器,再无法闪避挡格,第二把、第三把飞镖便生生刺入他的右肩和小腹!   苍茫夜色中,我便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趔趄倒地,深沉如墨的夜色让我看不清他的伤势,却可以想见,此时他定已是血染红衣。   我哭泣着唤他:“展大哥!”他艰难以单膝点地支撑起身子,抬头看我,眼中却尽是安慰鼓励之色,一如往日。他勉力纵身而起,欲与二人再相搏,我心知此举凶险,却无力阻止。   那舞绸的女子身子一转,手上一扬,黑绸已然甩出,直扑展昭而来,绸上所系风铃泠泠作响,展昭身已受重创,如何再抵挡这来势汹汹的攻势?只见他赤手空拳连接数招后,一个不妨便被那攻势凌厉的的绸带击中心口,被迫连连后退几步,再次跌倒在地。   我心中急痛,声声唤他 ,他又一次抬头看我,微笑说道:“简心,别怕,我没事,也绝不会让你有事……”一语未了,只听“哇”地一声,他已直喷出一口鲜血来!   展昭!   细密缠绵的雨丝,借着夜风迎面阵阵扑来,隔着迷蒙冰凉的夜雨,我望着他,身如置于无底寒渊,眼中流下的泪却有着不可思议的灼热,几乎足以灼伤我的心。   那舞绸女子慢步走向展昭,冷笑道:“展昭,没想到你也终于有今天!”字字切齿,似有不尽的恨意。   只听展昭对那女子说道:“展某与二位素未谋面,并不知究竟有何纠葛,若与你们之间真有仇怨,当由展某与二位自行处理了断,但与展某同行的这位姑娘,却从不曾涉足江湖之事,还请你们放了她……”   夜,这样的静,清晰的,是他的声音,和我的心情。展昭,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竟让今夜的我和你遭此一劫,可是,纵然我知道此刻我对你已无能为力,但还是请你让我留下,不要让我离开你.......   一片寂静中,那女子的目光在我与展昭之间来回梭巡探究,忽然她幽幽长叹一声,声音里有得意,有满足,有讥讽,有怜悯,甚至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悲哀......   良久,只见她看向展昭,冷冷说出两个字:“休想!”复又扬声唤道:“彤衣!”   彤衣应了一声“是”,猝不及防间,我已觉得后背有一处一麻,与此同时,全身亦在瞬间变得酸软麻痹,未及惊叫出声,又觉脑后忽然一阵冰凉的刺痛,我眼前一黑,便已失去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赌局   待我慢慢转醒,发觉自己置身于一间破旧的屋殿内,屋外夜雨已潇潇。我躺在冰凉的地上,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头亦钝痛昏沉。我挣扎着坐起身来,借着微弱的光线吃力地打量着四周,发觉这是一个破败的庙堂,虽不至于尘封土积,蛛网遍布,但四面墙壁已然斑剥脱落,所奉神佛的塑像亦残破不堪,佛像案前不知谁人犹供着一盏铜油灯,灯火如豆,被无孔不入的夜风吹得摇曳不定,忽明忽暗。   我一阵怔忪懵懂,不明白自己为何竟会在此处。我以手支撑起隐隐作痛的头部,迟钝地回想,猛然忆起之前的种种情形,心中一阵惶急惊惧,急忙转身寻找展昭的身影,却发现他正躺在离我不远之处,我急急跪行至他身边,见他双目紧闭,似失去知觉,那两支飞镖虽已拨出,伤口附近却是大片大片已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我连声唤他,他却全然没有反应,我惊恐不已,正颤抖地伸出手欲探他的鼻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放心!他暂时还死不了!”   我惊起回头,只见说话的正是先前那以绸带为兵器的女子,有两名女子紧随其身后,其中一名即是那唤作彤衣的女子,另一名少女手持一支杯盏口粗细的红烛,烛火熠熠,庙堂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只听那女子望向展昭,又向我冷笑道:“想不到我们此次竟这般容易便得手,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纵然是身处这未可知的险恶之境,听了她的这句话,我的心头亦忍不住一跳,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我本能护于展昭身前,望向她们,强作镇定问道:“你们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那女子并不即刻答话,只是玩味地笑着看向我。此时,借着烛火的光亮,我亦看清了眼前这几名女子的样貌。那名舞绸的女子约近三十的年纪,身形苗条妖娆,肌肤微带褐色,宽额细眉,唇边由始至终挂一缕淡然诡秘的微笑,眼中尽是幽冷犀利之色。那彤衣则年约二十许,鹅蛋脸儿,修眉俊目,颇为秀丽,另一名少女的年龄比彤衣略小,身形纤细,亦长着与我相若的瓜子脸,肌肤雪白得近乎透明,双眼细窄狭长,眉飞入鬓,目光清冷,尖削的鼻梁与紧抿的薄唇让她愈发有一种凛冽的气质。   那为首的舞绸女子默默注视我良久,忽然轻笑道:“观你的神色,倒是一派从容淡定的模样,可惜这一开口,却是抑制不住的暗哑颤音,简心,任你怎么装作若无其事,你的声音,却足以暴露你内心的紧张和惧怕。据说,你的嗓音,从前并非如此,只因往事为你留下深刻烙印,难以磨灭。简心,我说的,是也不是?”   我蓦地一惊:“你我素昧平生,从不相识,你却费心打听过我的事情,你究竟有何意图?”   只听那女子冷笑道:“这些日子,我殚精竭虑精,苦心思量,只为让我所精心策划之事能有一个完美结局,自然不能不注重细节,故而将有关你与展昭二人的点滴事情了解清楚……”   我愈加惊疑:“精心策划?你到底意欲何为?”我看一眼身后昏迷不醒的展昭,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你是不是已对他做了些什么?”   那女子又是轻笑:“我对他已是手下留情,他身中的飞镖不曾喂毒,所受的伤亦不足以致命。”   我狐疑看她:“那为何他至今昏迷不醒?”   她答道:“只因我给他服了一颗醉心丸而已。”   我追问:“醉心丸?是何物?”   她又笑,似在笑我的无知:“醉心丸,顾名思义,自然是以醉心花所制而成的药丸。”   我仔细思索,然已明白,不由大惊:“醉心花即曼陀罗,此花有剧毒,你竟给他服下……”   她笑道:“此花有毒无毒,只在剂量之间,我一向用此花配制迷药,却甚少用它来制毒,何况,我还在其中加入了冬眠草,故而,如今你的心上人,他不过是无知无觉,无痛无忧地陷入他的黑暗静寂之地静静安睡而已,并无生命之虞。”   见我犹有不信之意,她复又轻笑道:“现下,还不是让他死于我的面前的时候。我让他服下此药,只因我并不希望让他听见我们之间的谈话……简心,我与你有话要说呢!你说,我们女人家之间的闺中私语,如何能让一个男人听了去?”   最后那几句,她说得柔婉甜腻,我听在耳中,却只觉得遍身寒意。我看着这个诡异的女子,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邹冲的什么人?”   她闻言一怔,我接着说道:“那吴小姐想必也是被你所杀吧?一年前的今天,便是邹冲押赴刑场斩首的日子。你若非与他有特殊关系,怎会用这般残忍奇异的方式祭奠他?”   她听完,点头道:“倒是瞒不过你,但我也无需瞒你。你果然有些小聪明,可惜,却无大智慧,不过如我一般,身陷情网,便再挣不脱,出不来……”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世人都道他是浪荡公子,采花恶贼,他们亦说他对我不过是逢场作戏,绝非真心,可是对我来说,他是我今生遇见的,唯一对我如此温存的人……第一次见他,我便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般俊美的男子,他对着我笑的时候,那双眼睛真不知有多坏……”   她自顾自陷入她的回忆之中,喃喃絮语,声音婉约深情,脸上一派娇羞甜蜜之色,与方才的诡异冰冷判若两人,仿佛与我当真是知交好友,于闺阁中秉烛夜话一般。   她再抬头看我,眼中却是不尽的苦痛和恨意,声音亦转凄厉:“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我今生今世再也寻不着,见不到第二个,他却被展昭所擒,被你们开封府所杀!如今,你的心上人,尚日日在你的身边,与你朝夕相见,而我的邹郎,却惨死于刑场,身首异处!你说,我焉能不恨!又怎能甘心放过你们?”   我见她心绪已被仇恨所攫不能自持,已不愿再与她理论,当下只是问她:“如今我与他皆落入你的手中,你想如何?”   只听她又是冷然一笑,唤道:“云衣!”便见方才那纤瘦的少女上前行至展昭身边,不待那女子再吩咐,便取出一个黑木小瓶,从瓶中倒出一颗小小药丸,放入展昭口中与他咽下。   我大惊,忙看向那女子急问道:“你给他吞服了什么?”   那女子闲闲答道:“一颗含有碧蚕蛊毒的药丸而已。”   我听此名称已然胆寒不已,情知不妙,惊问道:“碧蚕蛊毒,到底是何物?他吞服后会怎样?”   那女子道:“这碧蚕蛊毒,是我所炼制的本派独门毒药,除了我教中人,其余门派皆无解药。此药进入体内,便化作无形无影,无迹可寻,纵然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如南侠,只怕亦无法察觉自己体内有此毒物,更无从将此毒逼出。此药的毒性每隔十日便发作一次,每次发作,中毒者便如万千虫豸在周身咬噬,令人痛楚难当,更兼身体寒恶万分,直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如此过上百日,中毒者便全身溃烂,凄惨而死......”   我闻言,一颗心早已冰凉颤抖不已,我望着已然尚在昏睡之中的展昭,心头是从所未有的绝望!展昭,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将你从这样的困厄中救出?   急痛之下,我不由向她竭力怒骂:“你简直丧心病狂!竟行如此阴险狠辣之事!你可有想过那邹冲作恶多端,奸淫无数,多少良家少女丧命于他之手!展昭身为执法之人,职责所在,依法将他捉拿归案。你不去想邹冲乃自作孽,不可活,只将他的死归咎于展昭身上。你既如此执迷不悟,一心为他复仇,今日我们既已落入你的手中,你将我们一剑结果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这样残忍折磨他?”   那女子只是冷笑听着,待我说完,便缓缓道:“你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既是我的毒药,我便自然有解药。只是,简心,是让他安然无恙地活下去,还是让他悲惨痛苦不堪地毒发身亡,那就看你的选择了!”   我猛然抬头看她,道:“你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道:“无他,我只想让你与我赌上一局而已。”   我问:“赌什么?”   她冷冷道:“我要赌在你与展昭二人之间,终有一天,你将用你对他的一片痴心与深情,来换得他对你的怀疑与背弃,刀戈相见,最终亲自将你逼至孤凄无援,退无可退的绝境!”   她的话,说得字字清晰,我听得真切入耳,却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听见自己惊异应她:“你可是疯了?我与展昭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天?展昭他,怎么可能这样对我?”   只听她冷笑道:“以前自然没有,可是以后便会有了!在邹郎死后的这些日子,我苦心谋划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从今日起,开封城内便会时奇案发生,而我所要做的,便是设下迷局,将展昭与开封府诸人步步引入对你的怀疑之中,让你面对他们之时辩无可辩,含冤莫白,最终死于开封府包大人的铡刀之下。不过你放心,到那一日,我便亲手将解药与展昭服下,并将前因后果,所有真相分毫不漏,一一详尽告知至展昭,以还你一个清白……”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想她一定是因邹冲的死而得了失心疯症也未可知:“你既一心为邹冲复仇,将我们杀了也就是了,为什么又要费着许多周折?”   她看着我,眼中尽是恨意:“杀了你们,只不过是为我那邹郎报仇雪恨而已,可是我得知噩耗之时那肝胆俱裂的痛楚又该由谁来偿还?我那余生从此生无可恋心如死灰的绝望又该由谁来弥补?仅仅杀了你们,又怎足以泄尽我的心头之恨?   “展昭不是一向以肩担正义,剑斩奸佞为己任吗?那就让我看一看,当他得知自己亲手错将深爱他的无辜女子一步步逼入万劫不复之地时,他究竟会有何等的痛苦!若是他不堪对你的愧疚自责,而引颈自戕于我的面前,那才真真是大快我心!若他不愿为你而死,宁愿忍辱而活,我亦会替他将此事传扬江湖,从此他所面对承受的,便是世人对他的薄情寡意、背信弃义、不辩是非的谴责、非议与讥讽,堂堂南侠的英名,只怕也荡然无存……这对于一向心性高傲的展昭而言,恐怕是生不如死吧?   “还有,你们享誉天下的开封府,不一直是百姓心中公平正义的所在吗?你们的包大人不是一向断案如神,公正不阿,被世人誉为包青天吗?我亦很想知道,当名满天下的开封府所判的第一桩冤假错案居然是发生在开封府衙之人身上之时,他包拯是否还有资格再坐镇开封府?是否还有颜面再面对天下百姓的殷殷期盼的目光?开封府,又是否还能作为所谓公正严明的象征之地存在?而这一切,我只拭目以待!”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因沉醉于自己的想像之中而变得无比快意的女子,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是疯了!不然她何来这疯子一般的心智和癫狂?我问道:“如你所言,展昭服食你的碧蚕蛊毒,百日后必将毒发而亡。那如果他一直对我坚信不疑,不离不弃,你又待如何?难不成到时要我自尽于你面前,你方肯交出解药吗?”   只听她笑道:“我方才已然说了,这是一个赌局,若果真如此,便是你赢了,我无需你自尽于我面前,届时,我便心甘情愿将解药给你,邹冲之事,亦就此罢休!”   顿了顿,她又言道:“本来我不需要告诉你这许多,亦并无必要非让你与我赌上这一局不可,只是想着你与我同为女子,又怜你与我一般对心爱之人痴心一片,不愿看到你临死之时都不明所以,故而,为了公平起见,我今日便告知你前因后果,亦让你有选择的余地。毕竟邹冲之事,你所涉不多,我与倒也无此大恨。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亦不会难为伤害于你。展昭日后毒发而死,亦可稍解我心头之恨。如今,要不要与我赌上着一局,你且细细思量!”   我看着身畔昏迷不醒的展昭,又看看眼前这毒如蛇蝎的女子,心中只觉恨极怒极可笑之极,我真担心自己会抑制不住对着她纵声大笑!公平?她居然觉得这样待我便是公平?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又如何会有选择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     ☆、醉心   一再平复心绪,我道:“既如此,我与你赌上一局便是,而且,我相信我定有赢此一局的胜算。然而,你我萍水相逢,乍然相见,我又怎能相信你是否真的会信守诺言?”   只见她正了正脸色,道:“简心,你且听好!我名蓝玄姬,乃南疆天蚕教教主,彤衣云衣皆我门下弟子,我今日可向你起誓,日后若不信守诺言,便让我天蚕教满门灭绝,后继无人!”面色郑重,倒不似妄言。   她言毕,又看着我道:“我誓言已发。简心,我也要你记住,若你为求胜算,回去后将今夜之事尽数告知他人,我若得知,便即刻催动蛊毒,让你再无救回展昭的机会!如今,展昭的性命便在你的舌尖之上,你若不信,尽可一试!”   她见我怔忪不语,便复又笑道:“自然,我也知道,这样确是难为了你了。故而,无论结局如何,谁赢谁输,我都会为你送上一份大礼,以聊表我的心意。”   我断然道:“我不需要!”   她依然轻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顿了顿,她又道:“今夜,我要说的,都已说完。简心,你可还有话要与我说?”   我道:“有!请你给我缓解他每十日毒发之苦的药丸。”   她略一思索,应允道:“可以,以后你每隔十日,便来此处取药,在他毒发之前让他服下,他便暂不会身受毒发之苦,身体亦如往常无异。”她说着,复又趋近身来轻笑道:“不过,你每次可要悄悄的,若被他发现,只怕会让他对你起疑心呢!”一面说着,一面将一串小小风铃递与我,嘱咐道:“每次你来此处,便于窗棂上挂起此风铃,我们听见风铃之声,自会前来!”   那是一串小巧玲珑的风铃,金黄色的铃身上雕刻着我所陌生的精致繁复的图案,在烛光下泛着澄黄光晕。我凝视着这串风铃,心中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厌恶与抗拒,只觉它如炭火一般灼伤我的手,然而我知道我已无从选择,唯有将风铃默然接过,紧紧地紧紧地攥于手心。   蓝玄姬看着我,忽然从另一小瓶取出一粒乳白色药丸,对我令道:“吞下它!”   我诧异看她,她笑道:“别担心,这便是醉心丸。它的毒性,不过是让你昏迷沉睡几个时辰而已。你想,倘若展昭醒来,见你竟安然无恙守护在他的身边,岂不觉得奇怪?虽然我所要做的,便是一心让他对你起疑,但亦不急于这一时,且让我再留一点温存静好的时光给你们吧,因为那真的已经所剩不多了……”   我接过,心甘情愿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吞下这颗醉心丸,药丸入口辛辣柔软。如果,它能让我暂且躲开这如噩梦一般的不可思议的眼前之事,即便它真的是一颗毒药,我亦会毫不犹疑地吞下。   很快,我便感觉到这小小药丸在我的体内发挥着它的药效。原本紧绷的神经一点点地松弛下来,浑身泛起一种奇异的舒适的倦怠,随着而来的,却是一阵阵的眩晕如坐舟中之感,所有的思绪渐渐化作团团迷雾,不复清晰,心中的紧张与愤怒,惊惧与悲伤皆如如水波荡漾顺流而去,终离我愈来愈远,我心头渐渐宁静,只觉得疲倦至无以复加,便不由自主闭上眼睛,欲沉沉睡去。初时尚依稀听见雨声淅沥,之后便再无知觉,不复感知到身边的所有的人与事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悠悠转醒,正是黎明天将破晓时分,透过窗棂,我看到天色在渐渐发白。然而脑中犹是一片混沌迷蒙,一时竟忆不起昏迷之前的情形,亦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正迷乱间,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醒了吗?”   我循声而望,却意外看见了展昭那熟悉的脸庞,而我正是躺在他的怀中。我茫然问他:“展大哥,这里是哪里?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展昭担忧地看着我:“简心,昨夜之事,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之前的记忆渐渐被唤起,忆起昨夜的种种,心中忽然是一种从所未有过的空茫,下意识地,我伸手紧紧拉住展昭胸前的衣襟:“这么说,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都不是噩梦一场?”   展昭轻抚我的肩膀,安慰我道:“昨夜可是被吓坏了吧?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吗?我无声苦笑,不,展昭,你知道吗?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我抬头凝望他。一夜之间,他俊朗的脸庞然已憔悴许多,面色亦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唯有双眸依旧清亮如水,唇边的微笑温暖如昔。我不由问道:“展大哥,你的身体,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他宽慰我:“所伤并不在要害,简心,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我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心中一阵绞痛,他可知道,他已中了可怕的碧蚕蛊毒?   我再次问他:“展大哥,你真的不觉得身体有何异样的不适吗?”   他虚弱地微笑着说道:“简心,我真的并无大碍,你且放心。”   我想挣扎坐起,奈何浑身酸软无力,背部及后脑仍隐隐传来刺痛之感。我无奈看他,他温言道:“无妨,就这样躺着再歇息一下吧!”   我内心不再挣扎,倚靠着他温暖的胸膛,重新阖上双眼。   深秋的清晨,是这样安静,忽然,我听到他低低说道:“简心,你看,我所能给你的,不过就是如昨夜的种种而已。”   我愕然睁眼看他,他亦在低眉凝望我,缓缓道:“简心,展昭并非草木之人,更非铁石心肠,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的情意,我焉能不知?可是,自我从江湖步入庙堂的那一天起,此身已再非我所有。展昭虽不惧生死,可是如何忍心将你亦置身于险境,让你遭受如昨夜一般的惊吓与伤害?简心,你从前已经历了这样多的坎坷,我不愿你再看见这世间的伤心,我只希望,在以后的岁月里,有一位好男子,他能给你我所给不了的安好无忧……这样,若有一日,我真的身遭不测,我亦可安心而去,不再为你牵挂......简心,我的心愿,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他的声音,依旧是我所熟悉的如此低沉温润,却又带着一丝从所未有的苍凉与悲伧,我的心瞬间泛起一阵无法言说的痛楚,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哑声道:“展昭,求你,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一面说着,泪水已无声落下。   他伸手替我拭去泪水,微笑劝道:“傻丫头,别哭……”他的手指温柔掠过我额前的发丝。他与我,于儿女情意上,从来都是泾渭分明,这样温存的举动,他对我从未有过,可如今他一一做来,却是已这样自然。   我凝视他的眼睛,轻轻道:“世路崎岖漫长,世事变幻难测,谁又可以许谁一世长安?展昭,我所惧怕的,不是世路的艰险,而是身在困境之时,身边无人可以陪伴,而心无处可去……你知道吗?曾经,在我悲伤无助的时候,我只希望有一个人,能带我走,带我到一个温暖安全的所在......   展昭的双手缓缓用力将我搂得更紧,他看向我,眼中又是那令我心碎的怜惜:“简心,只要我在这里,我便和你在一起,陪着你走,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泪眼迷蒙地看着他,将心事一一诉说:“展昭,你可知道,我从来没有这般贪心地想过,要与你长相厮守,只因我们的之间,本就是一场早已注定离别的相遇。汴京再好,却只是我的异乡,我没有办法永远留下来,总有一天,我要回到我真正的故乡去……所以,当在我这里,我只希望与你日日相伴,若我终于归去,我亦只愿你从此平安……展昭,你是这样好的一个男人,我来过,见过,爱过,便已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泪水依旧不停从眼角滑落,展昭迟疑伸手轻握我的掌心,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偎依于他温暖安稳的胸膛,再次阖上眼睛,静享我此生中如此幸福而又如此悲伤的一刻。我心中清楚,其实我与他都不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是因为那颗醉心丸的作用,让我们心神松弛,意志转薄,所深藏于心的情感再无法掩藏。过了这一刻,他会依旧是那个隐忍克己的他,而我依旧是那个心事沉埋的我……   展昭,你一定要帮我,帮我赢得这一个艰难的赌局,我不能让你和我,日后皆置身于那无法承受的伤心境地……   屋外,潇潇秋雨已经停歇,残雨沿着屋檐慢慢落下,一声声滴碎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赴约   或许是那醉心丸的药效未尽的缘故,我不知何时又渐渐迷糊过去,待到真正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已回到开封府衙自己的厢房之中,公孙先生正守在身侧。   看着这熟悉无比的厢房,再看向先生那亲切的脸庞,我恍然觉得昨夜城南破庙中的一幕幕不过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时分,我依旧是那个开封府衙里安度过着平静无忧的时光的简心。   先生见我这般怔楞恍惚的模样,不由面有担忧之色,端起床边小几上的药碗,对我说道:“心儿,起来将这药喝了吧!”   我拥被坐起,从先生的接过药碗,顺从地一饮而尽。药好苦。我又怔了片刻,方问先生道:“师傅,这是何药?   先生道:“昨夜你与展护卫被人下了含有凤茄花之毒的迷药,故为师用毛果草、芸香、甘草等煎水让你二人服下解毒。”   我困惑重复:“凤茄花?”好半天才想起那凤茄花便是曼陀罗的另一别称。   先生宽慰道:“迷药中所含的风茄花毒并不多,喝了这药,便应无大碍了。”   提起展昭,我的心又重新被揪起:“展大人,他怎么样了?”   先生道:“展护卫虽身受重创,所幸不曾伤至要害,故尚无生命之虞,只是还需修养一些日子方能复原。”   我追问:“他可有身中其他的致命奇毒?”   先生疑惑看我:“心儿,你为何有此一问?”   我一滞,想了想,答道:“昨夜那名女子,一心欲置展大人于死地,怎会在我与展大人落入她的手中之后,又如此轻易放过,故而我担心……”   先生颔首叹息道:“昨夜的种种情形,展护卫带你回府后,已尽悉告诉大人与我,你方才的疑虑,我等亦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我与几位大夫亦仔细为他诊治留意,却未曾发觉还有其他的中毒迹象。”   我不禁苦笑,莫非,那一刻可怕的碧蚕蛊毒药丸,真的如那蓝玄姬所言,进入体内便化作无形无迹,令人无法察觉?”   先生走后,我便起身往展昭的房中探视。他尚在沉睡之中,未曾醒来,面色依旧苍白憔悴,神色却是舒展平静。我在他的床前轻轻坐下,默默凝视着他的睡颜。曾经,有许多次,当我于他的身边安睡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在我的身边守候着我吧?那时的他,有没有如我此刻看着他一般地看过我?这样安静的,心疼的……   房内一片寂静,再没有人进来打扰我和他,我便这样守在他的床前,直至窗纱日落近黄昏。   吴家小姐被害一案,令开封城内人心惶惶,尤其是家有妙龄女儿的人家,更是忧心不安,日夜防备。开封府内,包大人自然亦心急如焚,这日,与书房内与我们议起此案,不由疑惑道:“之前那邹冲所为,不过是为劫财劫色,如今此案那吴家小姐既不曾被人玷污,且吴家财物亦无失,依你等所见,此人到底目的何在?接下来是否又会有何样举动?”   展昭虽伤势未愈,却也勉强前来,当下便蹙眉说道:“大人,此事颇为蹊跷!若行凶之人确是与属下交手的女子,那这名女子定与邹冲有这非比寻常的关系。她既在属下发现她之前抢先出招现身,故她行凶作案的目的,应是为引属下前往,以趁属下不备而袭击。只是属下不明白,此女显然是有寻仇之意,然不知为何在我与简心皆落入她的手中之后,却只将我二人用迷药迷倒于城南破庙便就此离去,不再有下一步的举动……”   我听着展昭的话,想起那破庙中的一幕幕,心绪不由纷乱不堪,正在兀自出神,忽然听先生唤我道:“……简心,大人在问你话呢!”   我猛然一惊,回过神来,看向大人,只见大人亦正看着我道:“简心,本府见你自回府后便一直这般恍惚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未及答话,先生已然说道:“简心虽在开封府多年,但昨夜这样的突发险境,想必还是第一次遇上,想来这回真的是吓着了!”   大人忧心的目光在展昭与我的身上停留片刻,叹道:“确实!此次暂且不论此人的意图目的,你二人得以平安回来,便已让本府深觉幸甚!”   顿了顿,大人又继续问道:“简心,当时你也在场,故本府亦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我沉默片刻,唯有摇头以对。   却听先生说道:“大人,依学生之见,不如先去彻查那两名女子的真实身份。”   大人颔首道:“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步可行的思路,只是展护卫如今有伤未愈……”   展昭道:“区区小伤,不足挂齿,事不宜迟,属下明日便去打探一下她们的来历。”   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一线希翼,如果,展昭打听的消息,与那女子所说的不符,或许,那名女子当真只是一个疯子也未可知……   展昭行事素来迅速高效,不出几日,已打探到相关讯息,这夜,便逐一禀告大人道:“江湖上的朋友根据属下的描述,推断此女子极有可能是天蚕教的蓝教主……”   我只听这一句,,一颗心便已然沉了下去。   只听大人疑惑问道:“何为天蚕教?”   展昭详细解说道:“天蚕教,乃是南疆的邪门教派,以擅制毒物而为江湖所知。此教奉行巫蛊之术,犹擅豢养一种名谓“碧蚕”的毒虫,以此虫之毒炼制的碧蚕蛊毒闻名江湖,据闻中毒者毒发之时如受万蛊穿心之痛,且此毒除天蚕教之人外,其余各门各派皆无药可解,故江湖中人因而对此教亦有几分忌惮……”   我一字不落地凝神静听,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已由此彻底破灭。   展昭继续道:“这天蚕教的蓝教主,武艺高强,性情怪异,此教据地虽在南疆,其教中弟子却分布各地,倚仗着奇特的蛊毒及诡秘的武功游走江湖,行事乖张,有仇必报,视人命如草芥,屡屡以武犯禁,江湖中对其如此行事亦颇为不以为然。”   大人继续追问:“可知这蓝教主此番由南疆而入中原,是为何事?”   展昭道:“江湖中亦曾有传言,说那邹冲与蓝教主似曾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孽缘,此次前来开封,以其素来行事判断,或当真是为了寻仇而来亦未可知。”   大人似在思量,先颔首复又摇头道:“若为邹冲之事,开封府与你自然是首当其冲,然而邹冲问斩已久,按那蓝教主其人行事个性而言,若要寻仇,何以要拖延至今时今日?而那一夜她又如何肯就这样放过你和简心?”   展昭亦蹙眉道:“大人所言的种种,亦皆是属下的困惑,不知此人究竟意欲何为。”   大人抬头望向展昭,忧心忡忡:“然无论如何,我等切不可掉以轻心,还需严加防范才好!”   展昭答应着,忽然似想起什么,复又道:“江湖中的朋友,还特地提及蓝教主身边的两名女子,让属下小心提防。一名是她多年前收养的孤女,深得其信赖喜爱,武艺亦得其亲传,想来便是那一夜劫持简心的彤衣无疑。而另一名女子则颇为古怪。据闻这名少女是一年前蓝教主所收至门下之徒,但身世来历却从不为人所知,就连教中人亦讳莫如深,且这名少女平日极少露面,即使偶尔出现在蓝教主身边,亦通常以斗笠面纱遮面,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我听着,料想她定是那夜喂展昭服下碧蚕蛊毒的云衣。不由心中疑惑,云衣的长相不过一如平常少女,既非绝色姿容,亦非奇丑无比,为何平日要这样百般掩饰?云衣既平日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又为何那夜又毫不在意让我看见她的容貌?我暗自提醒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对这云衣多加防范。   小心翼翼地数着日子,眼见十日之期即到,这夜,三更鼓过后,我便悄然离开府衙,赴与蓝玄姬的相约。   深秋的夜晚,夜风萧瑟,寒意袭人。我独自一人行走在寂静的长街,从未觉得开封城的夜路是如此幽暗漫长。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那城南破庙。庙内一片漆黑寂然。我取出随身携带的蜡烛与火石,燃起置于案台,又将那串风铃悬挂于窗棂上,小小的风铃在夜风中泠泠作响,窗棂之外,是残月如钩。   等候了将近一个时辰,方见那蓝玄姬一身黑衣姗姗而至,而彤衣与云衣却不曾跟随。只听她轻笑道:“今夜我有些许事情需安排布置,故而来迟,还请勿见怪!”   我苦笑道:“教主客气了!简心今夜是为了解药而来,还请教主信守诺言。”   那蓝玄姬只是微微含笑,看向我道:“这些天你们开封府也打探了不少关于我的消息吧?怎么样?是让你满意了,还是让你失望?”   我暗自深吸一口气,道:“预料中事,无所谓满意或抑失望。时候不早了,还请教主先将解药交与简心带回。”   那蓝玄姬又是一笑,方取出一枚浅琥珀色的药丸给我,道:“此药丸入水即化,亦无特殊颜色气味,你在天黑之前设法让他服下,便可暂时抑制他体内的蛊毒发作。”   我接过药丸,转身欲走,却又被她叫住,只见她又递与我一个小小的棕色木瓶,见我诧异,她又笑道:“这里面便是醉心丸,送与你以备不时之需。”   我厌恶道:“多谢!我不需要!”   却听她耐心劝道:“放心,这醉心丸是我特地另行配制的,已减少了醉心花,加大了冬眠草的份量,并添加了合欢、百合等助眠之物,毒性已大为减轻,助眠效果却是更佳。你想,你这般贸然离府外出与我相见,若是不慎被展昭发觉,岂不是大大的不妙?不如将这醉心丸拿去......”   我奇道:“教主的一番苦心,不就是希望展昭对我生疑吗?为何如今反来助我?”   蓝玄姬笑道:“我怎么想,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必理会。这醉心丸,要与不要,亦由得你。不过,我劝你还是拿去为好。”   我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接过小木瓶,不再淹留,转身离去。身后,还停留着蓝玄姬那清冷的玩味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开端   悄然赶回开封府衙,五更已过,天已破晓,东方既白,夜晚的幽暗渐渐退却,深秋的晨光清洌澄净,一如往常。我在两个世界之间游走,一个陌生阴晦,一个熟悉明朗,我真怀疑终有一日,我会因无法承受这样的反差而就此疯掉。   手持药丸站在展昭的厢房前出神,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怎么这么早?”   我转身,果然看见那俊朗挺拔的身姿,熹微晨光中的他愈发显得神清气爽,只见他含笑看我,问道:“昨夜又没有睡好吗?小赵说今日一大早便看见你在府衙门口游荡。”   我无奈笑道:“可不是!所以一早来向你讨杯茶喝,以提提神。”   展昭一笑,侧身做了个请我入内的姿势,剑眉星目之间有着说不出的温润光辉。   沏好的茶,清香袅袅,随淡然轻烟扑面而来。我趁其转身不备之际,将药丸掷于他的茶盏中,只见极淡的一抹琥珀色瞬间晕染开来,转眼间便化入水中,了无痕迹。展昭浑然不觉,向我一笑,便端起茶盏。我只顾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听他问道:“简心,你有心事?”   我倏然一惊,否认不迭:“没有!”   隔着茶香与清浅的雾气,展昭凝神看我,道:“自那夜遇袭回府之后,你便是一副恍惚不安,心事重重的样子,简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他,难言的酸楚与温柔又从心底泛起。展昭,已发生的,与即将发生的一切,已注定由我一人承受。这一次,将换我来守护你,你我皆毫无选择。   定了定神,我微笑道:“我没有事,只是这几日常常睡不好,觉得精神略差而已。”   展昭疑惑看我,还欲追问,忽然见一名捕快急急入内,禀道:“展大人,方才有人来报,城外驿馆有命案发生,包大人请您带人速去察看!”   展昭答应着,将盏中清茶一饮而尽,便疾步随那捕快而去。   我方轻轻地舒了口气,然而想起那个命案,心中不由又忐忑起,只担心这起命案,不知是否与那蓝玄姬的计划有关。   展昭等人去后不久,我亦随先生赶往案发现场。   发生命案的驿馆是城外的桐庐馆。桐庐馆位于入城的大道要冲,傍水而筑,围以高墙,馆中所筑亦宏大精美,乃是为往来京中品秩较高的官员所备,而此次遇害的,便是广南西路的经略副使。   我随先生穿过驿馆宽阔的前厅,来到官员下榻的后院,进入那被害经略副使的厢房。只见一名中年男子僵卧于床塌之上,已死去多时。这名男子年约四十几许,中等身材,四方脸面,颌下微须。本是普通的相貌,我看在眼里,却总觉得十分的面熟,似在哪里见过。我在记忆中费力搜寻,电光石火间,猛然忆起他便是当年的越州知州,我状告傅文荃一案,当时正是由他审理!   一时间,心中震荡不已,疑问无数,为何是他?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心中纷乱仓皇,不敢再想下去,只想本能地离开此地,一转身,却看见展昭那熟悉的红色身影。只见他诧异看我,惊问道:“简心,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我上前拽住他的衣袖,想告诉他我方才所忆起的前事,然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有预感,这一切都是蓝玄姬的所为,这便是她计划中的一步,这场赌局的开端。   回开封府后,我心绪已零乱不堪。   跟随先生至书房与大人商讨案情。只听公孙先生道:“遇害之人名为周蒙义,乃广南西路经略副使,此番上京述职,尚未及面圣便遭此祸事。经勘验,屋内一应财物无失,想来应是仇杀。据仵作推测,这周副使遇害身亡的时间大约是昨夜丑时至寅时之间。死者手腕上留有一记刀痕,却非致命之处,作案行凶之人乃是以簪子为凶器,直刺其头部百会穴,一簪毙命。”   大人一面听着,一面取了那现场所获的簪子在手中细看,道:“一簪毙命……据周副使的从仆所言,昨夜竟无人听见异常的动静,从现场看,房中亦无打斗挣扎的痕迹。以簪为凶器者,似应为女子。莫非这凶手的动作竟如此之快?”   先生道:“百会穴为人体的三十六个死穴之一,从如今种种迹象看,行凶之人,若非武艺高强,便是颇通医理。”   大人沉吟片刻,抬头问向展昭道:“展护卫,依你之见,那行凶之人,可会与那杀害吴氏小姐的凶手为同一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然而推算时间,又觉不对,案发之时,蓝玄姬恰与我在城南破庙相见。莫非,是那彤衣所为?   只听展昭答道:“回大人,现场足迹确为女子所留,且足迹虽然轻浅,但依旧可以辨认出共有两人。只是此次作案手法与上次全然不同,故属下暂不敢妄下定论。”   大人在书法内缓缓踱步思索,又向先生道:“公孙先生,不如取那周蒙义的履历一观,或可有蛛丝马迹可循。”   先生依言取来履历档案,徐徐展开阅览,忽然神情一滞,略一迟疑,方念道:“周蒙义,字图非,江西虔州人,天圣三年授进士甲科,知南城县,天圣八年升袁州通判,景佑二年迁越州知州,庆历三年擢广南西路经略副使。”   “景佑二年,越州知州……”大人忽然似想起什么,猛然抬头看向我,问道:“简心,当年你在家乡之时,可正是这周蒙义任你们越州的知州?”   我答:“正是。”   大人继续问道:“那你当年状告傅文荃一案,可是由他审理?”   大人果然还记得此事……我再次答道:“正是。”   大人抬头看我,目光已转疑惑:“莫非你今日,竟认不出他来?”   我低声答道:“回大人,今日在桐庐馆,简心已认出此人。”   大人追问:“那你为何只字不提?”   我心中轻叹一声,想了想,答道:“当时,简心本欲告知展大人,奈何无法发声……”   大人闻言一怔,微微喟叹,道:“从当日他如此断案来看,确不足以为百姓父母官……然朝廷官员,怎会与江湖邪教有所纠缠?莫非,凶手并非天蚕教之人?”   我不由暗自苦笑,但愿,真的不是……   接下来的几日,我提心吊胆,只恐城中再有命案发生,然而开封城内却是暂时平静下来。   如果此案真是蓝玄姬所为,那下一个,会是谁呢有一个名字在心中盘旋,让我心惊不已……会是那个人吗?可是据我所知,他并不在这汴京城中…… 作者有话要说:     ☆、落子   如此,又过去了十日。这夜,我如约而至城南破庙,却依旧不见蓝玄姬的身影。我苦苦等待,直至五更天已过,我已等至心焦如焚,方见那蓝玄姬款款而至。眼看天色即要发白,我向她要了解药,便欲急急离开,却被她叫住,转身看她,只听她笑问道:“简心,你这次来,可有将那醉心丸悄悄让展昭服下?”   我摇头,该来的终究要来,又岂是一颗小小的醉心丸可以阻挡?而展昭,我又怎能亲手伤害于他?   蓝玄姬奇道:“那你要那醉心丸来做什么?”   我答:“我自己用。”我没有骗她,这些日子,在每一个焦虑忧心的日与夜之间辗转的我,已无可避免地陷入失眠,那些睡不着的夜几欲让人发狂,我唯有将醉心丸作为我的助眠药,让那小小的药丸,带我暂时去往那无知无觉,再无烦忧,再无悲喜的世界……   蓝玄姬讶异地看着我,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简心啊简心,你真是够傻的!”   我不欲与她继续周旋,转身决然离开。走出许久,耳畔却依旧依稀回荡着蓝玄姬的肆意笑声。   回到开封府衙之时,已然天亮,我正欲去寻展昭,却惊闻昨夜城中朱雀门外龙津桥以南一带的民宅内又发生一起命案,大人已率开封府诸人亲赴命案现场。先生临行之前遍寻我不着,便让留守之人告知我此事,并让我于府中等候他们归府。   果然又来了!两起命案,皆发生在我离府的夜里。赌局如棋局,蓝玄姬已然飒然落子,步步紧逼,然而我又该怎么办?有谁能教我支招应,免我一败涂地?我站在前院的天井中间,望着空荡荡的开封府,感觉到一种从所未有的茫然无助。   在忐忑中等待良久,我终于听闻大人等人回府,正欲寻他们而去,大人却已抢先遣人来唤我。我急急赶至书房,却只见大人与展昭,独不见公孙先生,不由讶异相问:“大人,先生呢?”   大人答:“那被害之人虽然伤势严重,却有一息尚存,故公孙先生已留下来,为其极力救治!”   我闻言,心中不由一阵宽慰,只要那遇害之人未身亡,便有机会讲出事情真相。然而心里终有疑虑尚存,若此事真是蓝玄姬安排布置,她们又为何会失手?   正思绪缭乱间,忽然听大人在问我:“简心,你可知此次被害的是何人?”   我一惊,望向大人,心中已有不详预感,果然,只听大人道:“此次被害的,不是别人,正是傅文荃!”   我顿时怔住。果然是他!傅文荃,这个我熟悉而又已然陌生的名字,如同一个噩梦符号,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不由喃喃自语:“又是他!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   大人与展昭皆不出声,只是缄默凝神看我。强自镇定片刻,我抬眼望向他们,问道:“大人,傅文荃不是一直在越州吗?他如何会出现在京中?”   展昭答道:“傅文荃长居越州,偶然亦往来于京城,而这次,他在京中置下房舍,据说是为了供他近日在京中新纳的小妾居住。”   原来如此!而蓝玄姬竟连此事也了如指掌,可见她心机之深,布局之密……正默然间,又听大人对我道:“此次的案件,行凶作案的手法与上次周蒙义被害几乎一模一样。接连两桩案件,前者周蒙义,后者傅文荃,皆与你的过往之事紧密相连,如此必有缘故,简心,你可知道其中的内情一二?”   即使已料到大人定会有此一问,我依然无法作答,当下唯有答道:“回大人,简心不知。”   大人追问:“当真不知?”   我低头重复:“大人,简心真的不知道!”   大人令道:“简心,抬起头来,看着本府!”   我依言缓缓抬头望向大人,大人目光如炬,几乎让我眼底的慌乱无处遁逃。   良久,只听大人道:“简心,从前你面对本府之时,眼神坦然坚定,而今日却闪烁逃避,莫非,你对本府所言不实?”   我心虚答道:“简心不敢!”   大人继续道:“从吴氏小姐被杀一案,到周蒙义一案,再到今日傅文荃之案,提起案情,你一反常态,缄口不言,这又是为何?简心,你到底意欲隐瞒什么?”   我答:“大人,简心并非存心隐瞒,只因大人所问的问题,我真的回答不出,还请大人原谅!”   大人沉吟片刻,复又问道:“简心,你如实告诉本府,你家中的姊妹或好友,可有人与那天蚕教有所牵连?”   我未曾料到大人会有如此想法,当下便决然道:“绝对没有!大人如若不信,尽可去函查询!”   大人紧接追问道:“你自己呢?”   我一滞,暗地深吸一口气,答道:“亦没有!”然而一颗心已怦怦乱跳不停。   大人直视我的眼睛,目光已转犀利:“据本府所知,十天前周蒙义被害的那一夜,和昨日晚上,你都曾离府外出,简心,你实话告诉本府,这两夜,你都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强按下心中的慌乱,我以事先所想好的说辞回答道:“回大人,我不曾去会见过任何人,之所以离府外出,是因为自吴氏小姐被杀一案后,我便重新患上失眠之症,夜不能寐之时,唯有起身离府外出漫步以待天明……”   大人疑惑看我,再次加重语气相问:“此言当真?”   我鼓起勇气,望向大人,问道:“大人,您在怀疑简心什么?”   这样一句话说出口,心中不可理喻地骤然掠过一阵悲凉:“大人,接连奇案,确实皆与简心有关,然而凶手究竟有何居心,是何缘故,简心真的无法作答。而所有指向简心的疑点,简心亦无从辨白。简心只能说,不管发生什么,简心都恳请大人,还有展大人,相信简心,相信简心是清白的!”   大人正欲说话,忽然听见展昭开口说道:“大人可还记得当年红花记一案?”   “红花记?”大人闻言一怔,心似已有所动:“你且说下去!”   展昭继续道:“当年那刘公公为了驸马被铡一事,不惜嫁祸属下,目的却是为针对大人与开封府。近日的案子,若皆是那天蚕教蓝教主所为,以目前情形观之,几乎宛若昨日的案情重现,蓝教主如此行事,或是为了寻仇开封府与展昭,而刻意嫁祸简心亦未可知……”   说到此处,展昭看我一眼,复又继续道:“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展昭被人陷害,身陷大牢,是大人对展昭深信不疑,甘冒风险将展昭释放出狱继续侦办案情……这么多年以来,大人的信任与恩情,展昭一直铭记于心。而今日的简心的困顿心情,展昭感同身受,展昭亦愿如当年的大人相信展昭一般,相信简心。大人,展昭愿以性命担保简心的清白无辜!”   我心头一热,一颗空茫无所依的心仿佛即可有了着落,得以安定。   沉默片刻,只听大人轻轻一声喟叹,放缓语气对我说道:“简心,你已在开封府衙多年,你的为人心性,本府如何会不知?本府自然知道你绝不是那作奸犯科之人。而你平日虽一向沉稳,但往往至紧急关头便不顾一切意气用事,是以此次,本府担心你是否被人挟制牵绊,以致误入陷阱而不自知。从这两起案件所见,凶手接连杀害的这两人,皆与你有着莫大关系,显然凶手目的不在此二人而在你,若是你继续将你所知道的隐瞒不说,只怕我们会更加被动,举步维艰。所以,如今无论你知道什么,与何人有关,你都不得隐瞒,须如实一一告知本府。简心,本府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大人的话语中,已减去几分严厉与怀疑,却增添了许多的忧虑担心。我低头答应,心中唯有暗自叹息,我知道我做不到,亦看得到对大人的欺瞒,若被大人知晓,以后会为我带了怎样的后果,可我已别无选择。不,应该说我已做了选择,如今及以后所面临的一切,便是我要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输赢   沉默片刻,又听大人问道:“简心,依你猜测,凶手若要继续行凶作案,那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会是谁?心念转动间,一个名字已呼之欲出:“书霖!”话一出口,惊惧瞬间攫住我的心。为了这个匪夷所思的赌局,难道书霖也注定在劫难逃?蓝玄姬,竟连书霖也不肯放过吗?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这样可怕的事情发生!   心慌意乱,却听展昭说道:“大人,可需要属下去提醒程校尉小心提防?”   大人抬手止道:“不可!一则这仅仅是我们的推测,并不足以令人信服,听闻程校尉与那魏家小姐不日即要大婚,还是暂勿以此事惊扰为好,二则……”大人顿了顿,看我一眼,方继续说道:“若论起前因后果,必让简心徒受人猜疑,反而不妥。不如由展护卫带人暗中守护监视为宜。”   大人一语未了,展昭已答道:“大人所虑极是,是属下考虑不周。”   大人看向我与展昭二人,轻叹一声,道:“你二人且先回房歇息片刻,待本府将手中要紧的公文处理停当,一同前往傅宅。”说话间,大人的目光再度投向我:“简心,你可愿意随本府同去?”   心中纷乱如麻,我低声答道:“简心愿意。”   与展昭先后从大人的书房退出,我悄悄取出那颗解药,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异荒谬的想法,如果,展昭未服下这颗解药亦不曾毒发,是否说明蓝玄姬所言本是无稽之谈,而我亦可以从这艰难险恶的赌局之中解脱?然而我终究是不敢做此验证,还是趁他不备,偷偷将解药置于他的茶盏之中。   回房休息片刻,我与展昭随大人前往傅文荃的住所。一条安静的巷子进去,便见一所青瓦飞檐,黑漆门扇的宅子,宅子为两进院落,虽不大,却也算得上精致考究。我们甫一进门,就见一个长相秾丽的年轻女子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迎上来,对着包大人哀哀跪拜,想来是傅文荃在京中新娶的小妾。   一行人进至客厅,公孙先生早已闻讯而出,见了我,亦不由面露忧心困惑之色。   便听大人问道:“公孙先生,情形如何?”   公孙先生摇头道:“大人,学生无能,已然尽力,如今伤者性命危殆,只怕是捱不了多久了……”   此言一出,便听傅文荃那小妾大放悲声。   大人复又问道:“他可曾清醒过?可有指认过凶手究竟是何人?”   先生答道:“未曾清醒。”顿了顿,又道:“大人,学生观其脉象,他昨夜亦曾中凤茄花之毒,与之前简心与展护卫所中之毒同为一种。学生推断,昨夜伤者应是先中这凤茄花之毒,以至意识模糊无力反抗,从而被凶手所伤。想来,十日前周蒙义被害的情形,应该与昨夜傅文荃是一样的,这也足以解释,周蒙义被害时为何无人听见屋内有挣扎打斗之声。”   展昭沉思道:“大人,当日简心与属下身中之毒,乃是那天蚕教蓝教主所为。据闻,天蚕教所炼制的药物,从不外传与他人,只有教中人方可获得,故此属下可以推定,杀害周蒙义与傅文荃的,定是天蚕教之人无疑!”   在诸人一问一答之间,傅文荃那小妾已收了泪水,听得几乎呆住。   大人颔首,方欲说话,忽见一个小丫鬟由里屋急急跑出来,连声道:“夫人,老爷醒了,老爷醒了!”   那小妾闻言,急急随丫鬟奔入里屋,开封府诸人亦紧随前往,我迟疑片刻,身不由己,还是跟了进去。   进入房内,远远地,我立于屏风之前,打量着榻上所卧的中年男子,虽然已事隔多年,但那个人,那张脸,依旧是我无数次午夜噩梦中惊起时所熟悉的.......曾经的愤怒与厌恶再次涌上心头,我遏制不住浑身微微颤栗,几欲夺门而出,却恐人生疑,不得不迸尽全力克制自己。   别过脸,不愿再让自己的眼睛再看见这样的一个人,却意外对上展昭温煦关切的目光,他不动声色,悄悄行至我的身侧,那一袭红衣带来的安慰是如此熟悉。   那一边傅文荃的小妾已在声声哭喊:“老爷,老爷......\"我忍不住转头看去,却见那傅文荃果真已悠悠转醒,睁开眼睛,费力地抬身望向周围之人,先生忙上前道:“开封府的包大人在此,你有何话,尽可告诉包大人。”   大人亦走近榻前道:“傅文荃,本府问你,你可记得,昨夜案发之时,是何情形?你可有看见凶手的模样?”   傅文荃在那小妾的搀扶之下吃力地支撑起上身,目光茫然地望向屋内众人,待看见我时,忽然眼神一滞,神色大变,只见他缓缓抬手,颤抖着指向我,半晌,方哑声道:“阿心,是你!你到底还是来了!”   众人的目光皆随之落在我身上,我正欲厌恶地转过头去,却听他颤声道:“阿心,过去之事,我承认是我做错,是我对不住你,可我毕竟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最后一句,声音已转凄厉。   他是何意?我疑惑看向他,只见他亦定定看着我,脸上表情怪异,说不清是悲是怒,是惧是悔,他仿佛还有话想说,却挣扎喘息着说不出,只听他喉间“咯咯”作响,举起的手臂忽然无力垂落,双目一闭,竟再这一瞬间已然气绝身亡。   傅文荃那小妾见状放声大哭,又指着我哭向大人道:“包大人,包大人,这个姑娘到底是谁?为何我家老爷见了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混乱间,又见一名丫鬟跪倒在大人面前,道:“包大人,奴婢今早曾向包大人说过,事发之时,奴婢听见我家老爷的呼救之声赶来,当时曾瞥见两名女子离开的身影,如今细想来,其中一名女子的身形便与眼前这位姑娘很是相像!”   我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然明白过来,只觉心中阵阵发凉:是云衣!是蓝玄姬设计让云衣假扮成我行凶!不,应该说,蓝玄姬苦心孤诣,只为了让世人误以为我便是云衣!难怪,她对云衣的身世一直讳莫如深,亦难怪,她一直不让云衣以真面目示人,原来一切只为了今日这一步!而她们之所以失手,容傅文荃一息尚存,为的也不过就是这几句话。 蓝玄姬她,当真是煞费心机!   对上众人那疑虑重重的目光,仓卒之间,我不及细想,唯有脱口而出:“不,我不是她,大人,我不是.....”再已无法抑制满心的惶惑慌乱,我转身意欲奔逃而去,却被人拦住,抬眼看见的是展昭熟悉的面容,我急切分辨:“展大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然而已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能让他相信自己,绝望瞬间涌上心头,我再也无法自持,自顾自地俯身蹲于地上,以手掩面,不愿抬眼再面对这令人猝不及防的变故。   一双温暖的熟悉的手抚上我颤抖的肩头,耳畔依旧是他低沉温润的声音:“简心,我在这里,我相信你,我知道不是你,你不要害怕......”   不知道是如何回到开封府衙。当晚,我以为大人会传我至书房问话,可是却没有。或许,大人是等我主动向他解释吧?可是我也没有这样做,只因我根本无从解释。这样纷乱的夜晚,能陪伴安慰我的,不过是书案上的那一盏灯,一支笔,一张纸,还有我所熟悉的古老诗句: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   隽永苍凉的诗句,由我写来,却不复沉静的气息,心中的烦忧终是无法消散,我掷笔出屋,静坐于房前的回廊之下,深秋夜凉如水,夜风翻卷书页,将宣纸悄然吹落与地上。   有人信步走来,俯身将宣纸拾起细看,对我笑道:“已经写的没有以前好了。”   我苦笑应道:“我知道。”   展昭行至我跟前,将宣纸还于我,沉默片刻,对我说道:“你不要担心,方才大人同公孙先生与我在书房议起今日之事,公孙先生认为,傅文荃今日所言,或者还有另一种解释。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日傅文荃乍然见到你,忆起往日之事,再联想今日的遭遇,故而有此感慨也未可知。再者,若天蚕教的人一心嫁祸于你,自然有可能假托你的名义行凶。大人心如明镜,如此种种,岂会不曾考虑?”   我闻言,心下稍宽,问道:“这么说来,大人暂时还是相信我的?”见他轻轻颔首,又忍不住问向他道:“那么你呢?展大哥,你对我的信任,最终可以有多少?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人都不再相信我,你还会继续相信我吗?”   只听展昭答道:“简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那样一天。”   我看着他,内心翻腾。展昭,你可知道,这一场赌局,我唯一的筹码,便是你对我信任。我一直都是这样贪心的一个人,在这艰险的赌局中,我不仅想赢回你我的安好无恙,还想赢回曾经缺失的信任和爱......这么多年以来,你看到了我内心的伤痛,所以一直在对我说,别怕,我相信你。可是我心底深处恐惧依然这样深,是以我一再不由自主地试探着你对我的信任,想看看它是否可以毫无条件,毫无保留,想看看它是否深不见底,没有尽头......   沉默间,只听展昭温言道:“夜深了,你昨夜不曾安睡,今晚早些歇息吧!”   我依言起身,微笑道:“好。展大哥,你重伤初愈不久,也早点休息吧!”   展昭道:“不妨。我今夜先去程府探一探情形。”   提起书霖,我的心又忐忑慌乱起来,不由恳求道:“展大哥,请你设法护书霖周全......”   只听他应道:“展昭定尽力而为。”他转身欲走,却似想起什么,回头看我,决然道:“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早日擒获真凶,还你一个清白!”   苍茫夜色中,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百般滋味瞬间漫上心头。   思来想去,我还是携了风铃再次出府,赶往城南破庙。   照例将风铃悬挂于窗棂之上,风铃在夜风之中泠泠作响。不多时,便见蓝玄姬只身前来,见了我,依旧带着那一抹诡秘的玩味的微笑问我:“你这样频繁来这里,就不怕你家大人派人跟踪你吗?”   我亦微笑道:“若是如此,对我自然是利大于弊,我求之不得。”   蓝玄姬又是一笑,复又问道:“说吧,找我何事?”   我开门见山问道:“那周蒙义和傅文荃,是不是都是你所杀害的?”   蓝玄姬轻笑道:“不,简心,他们都是被你所害的呢!”   果然!果然她是这样说!定了定神,我道:“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事,可是傅文荃说的没有错,他们罪不至死!教主,你为何这样狠心?”   蓝玄姬笑道:“你别忘了,我可曾经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呢!”   我闻言一惊,抬头看向她:“我说过,我不需要!”   蓝玄姬轻笑道:“我也说过,要与不要,可由不得你。”顿了顿,又道:“那傅文荃,曾经欺你单纯年少欺负污辱你,而那周蒙义,身为父母官,不仅不还你一个公道,反而颠倒是非曲折,以致你受尽世人非议嘲讽。如果你的生命中不曾有他们,你也不会是今日的这番摸样,你的生活与今日也大为不同。简心,每每念及往事,你的心中真的不恨吗?”   “下月的月圆之时,便是我们天蚕教升坛献祭天神的日子。我们取走周蒙义与傅文荃的血,便是用来喂食祭祀所用的虫蛊。届时,我欲为你作法,去除你的心病,使你不再受到时时无法发声的困扰,这样,即便你最后败于此局,至少也算是得偿夙愿,而不至于抱憾而去。简心,你说,这算大礼不算?”   蓝玄姬闲闲道来,我听得心惊不已,道:“教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从不相信巫蛊之术,实在是无需劳烦教主如此大费周折。我今日来,是想请求教主放过程书霖!”   “程书霖?”蓝玄姬换了一抹嘲讽的笑容看我:“怎么?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你还留着他来做什么?更何况,简心,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谈条件?”   蓝玄姬转头看我,眼中嘲讽之意愈盛:“这个赌局刚一开始,你便已斗志全无,被动应对,毫无招架还击之力。简心,你败局已定犹不自知,还不自量力想要保全别人,何其可笑!”   我看着她得意的笑容,忍不住驳斥道:“只要展昭信我一日,我便一日不曾落败。教主下此番定论,是否言之过早?”   蓝玄姬看着我,嘲讽之中隐隐带着怜悯:“简心,让我告诉你,当我看见你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之时,便知道你已经输定了!你回去吧,我不愿与你再浪费时间。若还想要解药,九日后再来。”说毕,转身飘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菩提(上)   十日与十日的噩梦之间,依旧是短暂的令人生疑的平静。大人与先生对这间隔十日的玄机大惑不解,我知道答案,却不能说。身后种种猜疑的目光,我说服自己不去理会,日日只是往来于自己的厢房与府衙的书房,埋首于重重卷宗之间,不再多发一语。   先生见我日日这般困顿萎靡,又得知我时时失眠,不由大为担心,欲为我把脉诊断调理,却被我婉拒,只因不愿被他发觉我的身体有服食过醉心丸的迹象。   一直待我亦师亦友的先生,外表峻严却深怀慈父之心的大人,我的生命中曾经这样信任倚赖的两个人,如今对于他们,我的心亦开始设防,有了距离。唯有展昭,他的那一袭红衣,方能带给我熟悉的亲密与安心。   这日午后,秋阳恬静,秋风和煦。大人与先生皆已出府,开封府内庭院寂寂,我敌不过心头的烦乱,便暂时抛却案头的卷宗,外出散心。   深秋季节,四里桥一带的菊花已经开了,黄白色蕊若莲房的万龄菊,粉色的桃花菊,白色檀心的木香菊,黄色如圆盘的金铃菊,纯白的喜容菊,一株株盈立西风,枝散清芬,蕊泛流霞,直开得花团锦簇。菊花虽一直非我所喜,却一直是方菁姐姐的心头爱,往年每至秋季,她便邀我一同赏菊,携手游遍芳丛。那是属于年少的我们,简单的快乐的时光。   满怀心事地且行且赏,却不提防撞到一个路人的身上,未及抬头,鼻端已嗅得一阵强烈酒气。我定睛一看,发现我撞上的是一名年约二十五六,长相风流的浪荡公子,只见他身着石青起花锦袍,头戴攒花簪缨帽子,手中犹附庸风雅地持了一把洒金川扇。我忙连声道歉,他却借着几分醉意,带了轻佻的笑容说道:“这位姑娘,如此大好秋色,却愁眉深锁,是为了谁这样郁郁不欢?我张二少一向见不得花柳无颜,佳人落魄,姑娘不如跟了我去,本少爷定能让你日日欢笑….”一面说着,手中的扇骨已无礼地抵上我的下巴。   我心中惊怒,然而并不愿惹事,便闪身后退,正色道:“公子请自重!”   那张二少却步步逼近,犹自笑道:“何必这般惺惺作态呢?方才姑娘都对本少爷投怀送抱了,怎么这会子却又害起羞来?”说着,他身边那些个跟班从仆亦跟着哄笑起来。   我待要怒斥,忽然见一袭熟悉的红衣闪过,那张二少早已被一脚踢飞,摔倒在丈余远的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待他在随从的搀扶下挣扎起身,正要发怒大骂之时,一眼瞥见眼前之人,竟是半声儿也不敢再吭。   展昭将我拦于身后,沉声道:“大胆!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与我绑了,带回府衙!”便有两名跟随的衙役应声而上,也不理会那张二少少一迭声的求饶,将他绑了押在身后。   展昭方转身看向我,问道:“你没事吧?”   我意外之余,不由欢喜,刚想答话,心念转动间,一颗心已蓦地沉了下去,暖意尚未消散,凉意却骤然而至。我张张口,看着他,终究是说不出来。   展昭的眼神已转为困惑,却依旧带了那一抹戏谑的微笑问道:“怎么了?这般就吓傻了吗?你如今就这点出息了?”   我再忍耐不住,哑声问道:“展昭,你在跟踪我?”   展昭一怔,愕然不已:“什么?”   深吸一口气,我继续道:“如果你不曾跟踪我,你怎知我在这里?又怎会如此适时出现?你说过你会相信我,原来这些竟不是真的……你也在怀疑我......”无比的失望涌上心头,泪意瞬间漫过双眼,我转过身去,不愿再看向他。   展昭伸手将我的身体扳回来,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道:“简心,今日是我当值带班巡街,方行至此处,便看见那恶少对你纠缠不休,即便今日遇上的不是你,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怔怔听着,回过神来,自悔方才过于莽撞,不由大为羞愧。   展昭凝神看我,叹息道:“这样心神不定,可如何是好?” 眼中竟有着显而易见的心疼。   或许是心中的孤独太过强烈,我是如此贪恋有他在身边的时刻,不由伸手拉住他宽大的衣袖,低声恳求道:“展昭,陪我!”   展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命随行的衙役带着那张二少先行返回府衙。   我一时不知道该去向哪里,展昭亦耐心伴我信步而行。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大相国寺。   斜阳深照的百年禅寺,静谧幽深。参天菩提枝叶婆娑,松柏树影交错,苍翠如故。庙宇巍峨,庭院空明,霜钟振远。   穿过山门,走过前殿,便是重檐歇山的大雄宝殿,殿内,释迦牟尼佛结跏趺坐,宝相庄严,慈悲俯视天下众生。我不由自主,步步走近,跪于佛前,虔谨祝祷:   “佛祖,求你宽恕因我而起的罪孽,原谅我对世人的欺瞒;   求你看到我的迷途,为我拨开迷雾,给我以指引;   求你赐于我内心的力量,让我度此难关.......”   佛香袅袅,磐音悠悠,寺院幽静祥和的气息终于让我的心渐渐归于宁静清明。   离开大相国寺之时,展昭抬头仰望那青青菩提,忽然轻叹道:“前些日子是你的生日,事情太多,我竟忘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提及此事,只微笑道:“不要紧。”   他却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我:“虽是迟了,却是我的一份心意,简心,望你收下。”   我轻轻接过,仔细看时,却是一串玲珑手钏,一枚雕刻成玉兰花瓣的羊脂和田白玉旁边,分饰着三颗鲜红粲然的心形豆子。我诧异看他,迟疑问道:“这是红豆?”一语未了,想起红豆的寓意,不觉双颊作烧。   却听他温言道:“不是,这是红心菩提,愿能为你驱邪挡灾,护佑你吉祥安康。”说着,微笑示意我道:“带上试试。”   我将红心菩提轻绕于手腕,笑问他:“好看吗?”   他微微喟叹:“好些日子不见你笑了……”顿了顿,复又温言道:“简心,相信我,一切都终将会过去的。”   我微笑看着他,忍不住,又将手钏爱惜地举于面前一再端详,鲜艳的红心菩提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愈发殷红如血。   转眼十日已过。第十日的夜晚,开封府诸人自然严阵以待,大人已令开封府所属的捕快衙役随展昭及四大校尉至程府暗中守卫伏击。临行前,展昭特地来寻我,让我无论发生何事,都留在府衙之内不可外出。他殷殷叮嘱,我温柔看他,心中却自知是不可能。若我不曾外出,自然什么也不会发生。可是我怎么会有勇气等待他体内蛊毒发作的时刻?   三更鼓未过,我便已悄悄出府,赶往城南破庙。方行至半路,忽然有人窜至身后将我一把擒住,拖入附近深巷之中。我正要惊叫,却又被来人掩住口鼻,只觉得鼻端舌尖皆弥漫过一阵芳香辛辣的气味,不多时便失去知觉,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沥沥雨声唤醒。睁眼却见一帘陌生的暗紫色的幔帐,房内清冷幽暗,隐隐有一缕熟悉的芳香辛辣的气息。我心中惊疑不定,正欲以手支撑起身体坐起,忽然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只见左手衣袖上尽是血迹。我大惊,忙做起挽了衣袖细看,由肘至腕之间,有一道利刃所划的伤口,虽已敷上一层薄薄的药粉,做了简单处理,却也可以看出,那竟是一道深且长的伤口。   我方惊叫出声,便听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醒了吗?你倒是好睡呢!这一整天,外面可是找你找了个天翻地覆......”不是别人,正是蓝玄姬。   我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是不是书霖他已经死了?”   蓝玄姬凉悠悠地答道:“放心,他还好好活着。”   我闻言稍稍安心,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忍不住又追问道:“你们把我掳到此里,到底意欲何为?”   蓝玄姬笑道:“不错,昨日是我命教中之人将你带自此处。只是那醉心花所制的迷药的用量对你而言确实是多了点,竟让你从昨夜一直昏睡至今日午后,害得你的展大人几乎将整个开封城翻遍了找你,真是过意不去!”   展昭,他真的找寻我吗?他可有为我担心牵挂?   怔了片刻,我复又问道:“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的伤……”   蓝玄姬笑道:“简心,你就这么健忘?我不是告诉过你,下月月圆教中祭神之时,我欲设法解你多年困厄吗?既是为你作法,自然要从你的身上取血……”   我听至此处,不由厌恶地打断她:“我说过,我不需要!”   蓝玄姬依旧笑吟吟道:“何必如此?既然事情到如此地步,多一事,与少一事,又有何区别?我早说过,你败局已定,如今情形再坏,又还能坏到哪里去?倒不如大大方方接纳了我的心意……”   我不欲欲她再分辨反驳,便道:“时候不早了,还请教主给我解药,放我离去。”   蓝玄姬却不肯,道:“不急,待跟我去见过一人,再走不迟!”   我满腹疑窦,唯有挣扎起身,随她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菩提(中)   蓝玄姬带着我离开卧房,走入一间书房之中。只见她轻巧将一排木制书架挪开,伸手推动机关,书架后的一面墙便在我眼前缓缓移去,露出了青石板台阶。我按捺下心中的惊疑,随着蓝玄姬拾级而下,便见一长约五丈,宽三丈余的密室,由青色的大麻石所砌而成,陈设简单,不过一张方桌并几条杌凳。室内燃着数枝杯盏大小的蜡烛,烛火通明。借着烛光,我看见密室内有两名女子,那手持宝剑者正是彤衣,另一名女子显然被她们所掳,正惊恐地垂首蜷缩于密室一角。   彤衣依例向蓝玄姬行礼,那女子闻声抬头,我一见之下,不由大惊!是魏珊如!我正待说话,魏珊如一眼瞥见我,忽然扑过来抱住我的双足,抬头哭叫道:“简心,求你放了我!你若想要得到书霖,我把他还给你就是……我只求你,不要杀我!”   我本能后退躲闪,却被她紧捉不放。我心中惊疑不定。原来,我与开封府诸人所料想的都出了差错,蓝玄姬此次意欲下手的,不是书霖,而是魏珊如,想来展昭昨夜定是扑空了……   我低头看着魏珊如,只见她只顾仓皇痛哭,毫无当日的嚣张跋扈,我叹了口气,向她道:“珊如,不是我!我从不曾想过要害你……”   魏珊如却已然吓得神志慌乱,只一味哭喊:“简心,我不嫁书霖哥哥了,你不要再恨我!求求你,放我走……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蓝玄姬冷眼旁观,鄙夷地望向匍伏在地的魏珊如,对我道:“简心,本教主之前已觉得你够不中用了,不曾想比起这个魏家大小姐,却还强了许多!你那程书霖的眼光,当真是无甚大过!”   我转头看向蓝玄姬,问道:“不知教主如今想将魏小姐怎样?”   蓝玄姬看我一眼,轻笑道:“简心,我虽然曾说过,你本没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然而之前你竭力保全程书霖的性命,我怜你对他一片痴心未了,也就成全你。只是你也知道,下月月圆之时我天蚕教将献祭天神,献祭所用的蛊虫须以人血喂食。而此次祭神,我欲为你做法,祛除你多年缠身的疑难奇症,让你恢复如初,故此喂食蛊虫之人,自然须与你相关,你既不舍得程书霖,如今可还有比魏珊如更合适的人选?”   此言一出,便听方已略略安静的魏珊如惊骇之下,复又大哭起来。   我不及顾她,只向蓝玄姬说道:“我已说过,我不需要!还求教主放了她,毕竟无论如何,她罪不致死!”   蓝玄姬冷笑道:“再罪不致死也已经死了两个,如今多一个又何妨?简心,本教主很想知道,你到底对那程书霖曾经有多痴心?当年他听信流言,背弃于你,而这魏珊如则趁虚而入,不再留于你半点机会,以致日后程书霖即便得知真相也没有办法再回头……可你,不仅尽力保全程书霖,竟连他的未婚妻子也想一再维护。你这样做,程书霖即便是知道,你当他可还会感激你?”   我苦笑道:“教主,我一向认为,这天下之人所行之事,从来都是为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所求,我自己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书霖是否知道,又作何感想,我当真一点也不在乎。只是教主可知道,我本只是世间平凡之极的女子,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早已令我心力交瘁,不堪重负。而今日若是再亲眼看见魏珊如死于我的面前,我定然会因此崩溃,就此疯掉或者死掉。若我当真如此,对教主也毫无好处。所以,即便是为了教主自己,也请放过魏珊如。”   蓝玄姬看着我,沉吟片刻,复又道:“简心,本教主放了魏珊如不难,可是难道你不怕她届时到包大人处状告指证于你?”   一言未了,只听魏珊如已抢着说道:“绝不会!我魏珊如对天起誓,绝不将今日之事道出半个字!”   蓝玄姬乜眼看她,冷笑道:“简心,她的话,你信吗?”   我苦笑道:“信与不信,我都不会改变初衷,所以也就无所谓。”   蓝玄姬不再言语,只是示意彤衣将一把短刀递与我。刀刃寒光闪烁,直刺双眼。我惊异抬头望向蓝玄姬,只听她款款说道:“既如此,本教主再成全你一次,暂且放了她。不过,为了喂食蛊虫,还需从她身上取血留用。简心,想必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倘若你连这样都不能答应,那也就休怪我不肯饶她一命!”   我闻言脑中不由闪过周蒙义与傅文荃手腕上的那一道伤痕,无奈之下唯有手持利刃向魏珊如走去。魏珊如惊恐地看着我手中的刀子,挣扎着向后退缩躲避。我缓步上前,屈伸下蹲,紧握住她的双手,叹道:“珊如,今日,我其实和你一样在劫难逃,我所能做到,也只有这些了……”   魏珊如却只是如失了神一般地瞪视这我,似完全听不到我的所言。我看着她已然吓得血色尽失的苍白的脸庞,唯有暗叹一声,勉力让自己定下心神,颤抖着手举刀向她手腕划过,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魏珊如尖叫一声,竟昏厥过去。   我扔下刀子,不敢再看向魏珊如。幸好彤衣不待蓝玄姬吩咐,已自行上前料理。   直待彤衣将魏珊如带出我的视线之外,我才觉得今日的噩梦终将结束。我疲倦看向蓝玄姬,恳求道:“我累了,还望教主给我解药,放我回去……”   回到开封府衙,天色已尽黑。秋雨还在沥沥下着。我只担心着展昭体内的蛊毒发作,悄悄回房换过衣裳之后,便急忙携了解药往他房中寻他。   他的厢房,灯火温暖,茶烟氤氲,独不见他熟悉的身影。我知道他回来了,却不知他身在哪里,我心中发慌,也不确定此时将解药投入他的茶盏是否还来得及。正在躇踌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唤:“简心!”   我一惊,险些打翻茶盏,转身相望,果然看见他俊朗的疲惫的面容。他凝望我,眼中欢喜与困惑交织:“简心,这一日你到底去了哪里?倒害得我们好找!”   我心内起伏,半晌,方说了一句:“你放心,我没有事!”   他的神色似乎放松了下来,微笑道:“你在我房中做什么?可是有事找我?”   我掩饰道:“没有,只是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展昭似乎想起什么,道:“简心,程校尉无恙。昨夜天蚕教的人并没有加害与他,却闯入魏府,掳走了魏小姐.....”   提起魏珊如,想起在蓝玄姬密室的情形,我心中终究是不安,不由问道:“如今你们可打探到魏珊如的下落?”   展昭无奈摇头,道:“这一日,魏小姐处音信全无,而你又不知所踪,简心,你可知道,我们有多着急!幸好如今见你平安回来......”   说话间,他的目光却轻轻落在我的左手手腕上,话锋一转:“简心,你的菩提手钏,如何不见了?”   我蓦然一惊!我的红心菩提手钏呢?它到底是在何时何处遗失的?而我竟浑然不觉!   正着急,忽然见展昭从取出一样东西递于我的面前,我定睛一看,却是那一串红心菩提手钏!我惊异抬头看他,只听他缓缓说道:“昨天夜里,天蚕教教主率众闯入魏府,掳走魏小姐。我们阻拦不及。当时,混战之际,我以我手中巨阙,伤及云衣的左手,而这串红心菩提,正是从她的手中掉落。我认得是你之物,便带了回来……”   我脑子翁的一声,已然全然明白过来!我伸手接过菩提手钏,心中惊疑不定,展昭复凝神看我:“简心,从昨夜到今日,你到底去了哪里?这串红心菩提,又是怎么落在了天蚕教之人手中的?”   我内心纷乱,他在怀疑我吗?我到底还能怎么做?我忽然觉得从所未有的疲惫,只想本能地逃避,避开这我无能为力的一切……我轻轻答他:“展大哥,我累了!”   想举步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他看着我,眼中已尽是疑惑之色:“简心,你真的有事瞒我吗?”   手腕的刀伤骤然受到如此外力的按压,在瞬间一阵剧痛,我猝不及防,不由痛叫出声。   展昭脸色一变,忙拉起我的手细看,已有鲜血沁出,染红衣袖。展昭惊问道:“简心,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无措之下,只想将手抽回藏匿,不让他看见腕上伤痕,奈何手却被他紧紧捉住。一向恪守拘泥礼节的他,此时却似再顾不得许多,只管将我的衣袖卷起查看。当覆于伤口之上的白绢被层层掀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由肘至腕,触目惊心,出现在我与他的面前。他脸色已然变得铁青:“怎么回事?简心,你的剑伤从何而来?”顿了顿,他艰难开口:“莫非,你果真就是云衣?!” 作者有话要说:     ☆、菩提(下)   我闻言大惊,仓皇抬头看他:“我不是!展大哥,我不是她,真的不是,求你相信我!”   他再次追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的伤到底从何而来?你的菩提手钏又如何会到了云衣手上?”   仓促间,我只得答道:“我不知道!昨夜,有人以迷药掩住我的口鼻令我昏迷,待我醒来,菩提手钏已经不见,而手上就莫名多了这一道伤痕……”   展昭紧接着问道:“你是在何处被人暗算?醒来时又身在何处?”   我一时语塞,竟再答不上来。   难耐的沉默之后,只听展昭长叹一声,道:“简心,跟我走,与我一同去见包大人!”   我又是一惊:“为什么?”   展昭深深看我:“简心,对于此案,你隐瞒得太多了!”   我苦苦哀求:“展大哥,不要逼我去见大人,我求你,求你相信我……”   展昭伸手扶住我的双肩,沉声说道:“简心,我不知道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以致连我都不愿相告……我曾经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与你相伴。可我不明白,你如今为何不肯再信任我……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作案之人,可你显然有所隐瞒,但为什么你却始终不肯说?简心,我已无计可施,唯有求助于大人……”   我忍不住含泪看他:“展大哥,我不说,是因为我有着不得已的原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只求你相信我!相信我不是云衣,相信我不是凶手.…..”   展昭正欲再言,忽然神色陡变,如突遭重创般闷哼一声,身子亦随之一颤,一只手已不由自主捂上心口,眉峰深蹙,面色亦瞬间转成青白。我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问道:“展大哥,你怎么了?”   一语未了,我已然明白过来:是碧蚕蛊毒!是他体内的蛊毒发作!原来,那了无痕迹的蛊毒真的存在!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终于破灭,我的心如瞬间坠入冰窟……   展昭的额上已沁出颗颗豆大的汗珠,似站立不稳,摇摇欲坠。他忙伸手扶住身旁的案几,喘息着恳求道:“简心,我忽然觉得很难受,你快去找公孙先生来……”   我扶着他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脚下的步子去怎么也迈不开……这可怕的碧蚕蛊毒,只怕连先生也束手无策吧?   展昭见我不动,轻轻推我,口内犹催促道:“简心,你不要怕,我没事,你快去……”   我不再犹豫,用颤抖的手取出解药:“展大哥,求你,再相信我一次,把这颗药丸吃了吧!”   他眉宇之间的青黑之色渐深,汗珠已汇聚成串从他俊朗的脸庞滴落,他的手紧紧抵着案几的边缘,想来是在忍受着极大的苦楚。他看着我,眼中尽是惊异,克制地问道:“简心,这是什么?”   我用已然发颤的暗哑的声音说道:“这是可以缓解碧蚕蛊毒毒发之痛的解药……展大哥……”   展昭难以置信地重复着:“碧蚕蛊毒?解药?”他看着我,目光渐渐转冷:“简心,你,你果然是天蚕教的人!”   我遑急道:“不,我不是,展大哥,我不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求你,再信我一次!”   再看我时,展昭的眼神已转凌厉:“天蚕教中,无论毒药解药,皆不传教外之人。如果你不是天蚕教的人,你如何知道我身中碧蚕蛊毒?如果你不是天蚕教的人,你又如何会有教中的解药?简心,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吗?”   我急急解释分辨道:“展大哥,事情真的并非如你所想,我……”   展昭的眼中有着深不见底愤怒和悲哀:“简心,即使是在毒发之前的那一刻,我都对你深信不疑,这些日子以来,我为你日夜忧心,只盼尽我所能,早日擒获真凶,还你清白,解你困厄。却没想到原来你一直在骗我!简心,你怎么可以……”   说话间,展昭已然支撑不住,脸色愈加苍白,嘴唇血色尽失,几欲趔趄倒地。我忙扶住他,他却用尽全力将我推开,自己亦站立不稳跌倒于地上,案几随之摇晃,案上的茶盏铿然而落,碎裂成片。   我扑过去扶住他,哭道:“展昭,事到如今,你怎么看待我都可以,不信我也无所谓,我只求你,先把解药服下!展昭,就当作是我求你!”   展昭看着我手中的解药,一字一句道:“简心,如果这一颗解药,是用你对我所有欺骗换来的,那么,我服下它,就是对我自己最大的侮辱……简心,你走吧!我不需要!”   宛如锋利的瓷片狠狠划过心房,我瞬间痛得无以复加……这些日子以来,我所经历的每分每秒的挣扎隐忍,我所走过的每一条幽暗寂寞的长街,我所度过的每一个睡不着的寂寂深夜,我所承受的所有无可救赎的罪孽......都因这一刻而变得毫无意义……一切,不过是我的执念,我的自欺欺人……他让我走,他说,他不需要……他终于不再相信我…...   先生与王朝马汉等人已闻声赶来,见此情形不由大惊。先生忙问道:“心儿,到底发生了何事?展护卫他怎么了?”   我将手中药丸交予先生,道:“他中了碧蚕蛊毒,这是缓解毒发的药丸,虽解不了碧蚕蛊毒之毒,却可以暂解他毒发时的苦楚……”   众人闻言俱已变色,我无法再克制自己,将解药交到先生手中,便转身冲了出去,再不顾身后的声声呼唤。   走出开封府衙,外面是夜雨潇潇,可除此之外我已无处可去。唯有投身于这茫茫的无边雨幕之中,当冰冷的秋雨滴落在我的发梢,打湿我的脸庞之时,我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原来,在这个凄风苦雨的夜晚,能给我以温暖的,不过也就是自己灼热的泪水而已。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中行走,不知自己应去向何处,所以根本无法停留,纵然精疲力尽,衣裳尽湿。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有人举伞拦于我面前,举目一看,竟然是蓝玄姬和彤衣。   我疲惫止步,默然不语,蓝玄姬亦不作声,沉默中,只有雨水泠泠落下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良久,才听见蓝玄姬冷然说道:“简心,你输了。”   我再无法抑制满心的悲凉愤怒,抬头看向她,问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们要选择我?到底是为什么?!”   蓝玄姬道:“当我知道,你曾为了他不惜以身涉险,将那沈侍郎之女换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们的不二人选。简心,你自己心里清楚,所有事情,从头至尾,都是你自己自愿的,可没有人逼你。我说的,对不对?”   她说的,当然不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今时今日的我,自然是无言以对。   沉默间,蓝玄姬打量了我一番,脸上似掠过一抹恻隐之色,竟劝我道:“下这么大的雨,既无处可去,不如先跟我回去?”   我断然道:“不!”   蓝玄姬诧异道:“那你打算去哪里?”   我哑声道:“我要回家!”   “回家?”蓝玄姬嘲讽地轻笑道:“简心,你在开封举目无亲,越州远在千里,你还有家可回吗?”   我悲凉地笑笑,可不是,开封城里的旧宅早已人去楼空,而我的家乡,我真正的家乡,又何止是相隔千万里?我看着蓝玄姬,忽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蓝玄姬,纵然你机关算尽,你也不可能料到,我的心底,还有着你永远无从知晓的秘密……所以,一次又一次,我可以勇敢到无惧生死,而如今,我最大的悲哀和无奈,不过是我已没有办法带着这样的一颗心回去……   蓝玄姬不再逗留,携了彤衣转身离去。   雨一直在下,似永远不会停歇,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又来到大相国寺。相隔不过几日,世事变幻恍然如斯,夜雨中的深深庭院寂静幽冷,古老的菩提在雨中洗净浊世尘埃,雨水在枝头汇成千万重清泉潺潺流下,如同我心中道不出流不尽的心事。   雨雾朦胧,我沿着山石拾级而上,重新来到主殿。微黄光影下,释迦摩尼佛依旧安然端坐,眉目低垂。而我的泪却忍不住再次汹涌。   佛主,您高坐云端,俯瞰众生,世人如我,在您面前去了又来,您可看见了他们面前那一道道走不出闯不过的困境?世间这样多的痴儿女,笑了又哭,您有没有看到眼泪里曾经最炙热的心情和后来最辛酸的委屈?而那些不再流下殷红鲜血,以最从容的微笑所覆盖的伤痕,佛祖,您又可看见它其实一直都存在?   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他知道我,懂得我?如果不可以,那我又该怎样做,才能不再怪他的不知道,不懂得?   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佛说,放下执念即菩提。   可是,佛祖,我如何能做得到......我怎能放下?怎能离开?   再抬首,佛依旧眉目低垂,不言不语,一片寂静空茫之中,我终于俯身于佛前,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归府   那一场雨,直下了一夜,至天明才停歇。   清晨漫天湿凉的空气里,我悄然离开大相国寺,沿着屋檐残雨滴答的长街慢慢走回开封府。然而,愈近府衙,我的心却愈是忐忑。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一直给我以归家一般感觉的开封府衙,也终有让我如此迟疑踌躇的时刻。   远远地,便见王朝在府衙门口徘徊张望,他一眼瞥见我,三步并两步奔至我面前,急道:“简心,你可回来了!昨夜我们跑遍全城都找不着你,你到底去哪儿去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我着看他焦急的模样,不由心头一热。犹豫片刻,还是开口相问:“王朝大哥,展大人他怎么样了?他,后来可有服食那颗解药?”   王朝摇摇头,叹道:“无论我们怎么劝,他就是不肯吃......不过他到底还是敖过来了,如今已经没事了......."   我心中又是一阵刺痛,眼泪不由簌簌落下来。   王朝忙相劝道:“简心,你也不要怪他,毕竟这事情来得突然,他小心谨慎也是人之常情......”见我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却似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半日方道:“简心,先进去吧!包大人还在等着你回话呢。”   提起大人,我心中更多了几分不安,王朝看在眼里,安慰道:“简心,你不要怕,大人不曾发怒,只是担心,待你见了他,将事情始末解释清楚也就好了....."顿了顿,又迟疑问道:“简心,可要我陪你进去?”   我心内感激,不再犹豫,随王朝步入府衙。   大人的书房,已少了展昭熟悉的身影。未等我开口,大人见了我,已先行问道:“你这一夜去了哪里?”   我低声答道:“大相国寺。”   大人无奈叹息:“一身都湿透!还不快去换身衣裳?”   我依言回房沐浴更衣。待重回书房,却见案几上放了一碗姜汤。我微微一怔,只听先生温言道:“秋雨湿寒,且把姜汤喝了,以防寒邪侵体。”   我眼中一热,忙忍了眼泪,端起姜汤一气喝完。   极力平复的心绪,再望向大人神色凝重的面容及先生的满面忧色之时,瞬间又是一片纷乱。   寂静的书房,只听大人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简心,因着近日诸案皆非同小可,本府一早已嘱咐你,无论有何事发生皆不得隐瞒,却不料,你果然还是不曾做到!”   我无可分辨,唯有垂头不语。   顿了顿,大人又道:“此处是开封府的书房,简心,如今本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须将实情一一道与本府,不得再刻意隐瞒。若果真做错,如今迷途知返,亦为时未晚。简心,本府的苦心,你可明白?”   我强压下心中的慌乱,低声问道:“大人想知道什么?”   大人神情严肃地看向我,沉声问道:“简心,你与那云衣是否为同一人?”   纵然料到大人会有此一问,然而此时心中依旧难过不已。我定定神,答道:“不是!”   大人紧盯着我,又问道:“你是否亦是天蚕教的人?”   我依旧答道:“不是!”   大人又紧接着追问:“之前周蒙义与傅文荃被害之案,你究竟有无牵涉其中?”顿了顿,大人似再三斟酌,复又问道:“你,究竟是不是作案之人?”   我心中一凛,不由抬头看向大人,问道:“大人觉得简心可有作案的动机?”   大人叹息道:“周蒙义与傅文荃,过去曾伤害于你,若非他二人,你的生活亦不会有这诸多的波折,以致酿成心病,背井离乡……本府虽答应过你,若有机会,定会为你讨还公道。可是本府担心你心中恨意难解,不知你是否会冲动之下依附那天蚕教,不顾一切做出寻仇之举 ……”   我直视大人,苦笑道:“原来大人竟这样看我?敢问大人,若之前简心不曾将往事如数相告,今日大人的疑心是否可以略减几分?大人,您觉得今日这样相问,对简心是否公平?”   大人闻言一怔,一旁的先生已急忙出言劝阻道:“简心,不可对大人这样说话!”   大人凝视我,再次问道:“你当真没有参与此案?”   我决然道:“没有!”   大人颔首不语。沉吟片刻,复又问道:“简心,本府再问你,展护卫是如何中毒?何时中毒?你身上的解药又是从何而来?”   “我……”我回想起那一个雨夜里的种种情形,心中又是一阵钝痛。真相就在唇边,可是我与蓝玄姬有约在先,我又如何能说?我唯有再次沉默。   耳畔传来大人催促的声音:“简心!本府问话,不许不回答!”   我无奈,唯有回道:“简心不愿欺瞒大人,奈何简心确有无法言说的原由,求大人不要逼简心再以谎言相欺。如今只求大人相信简心的清白。若大人愿假以时日,此案真相定有一日能水落石出……”   未等我说完,大人已一声断喝:“荒唐!”   我惊异抬眼望向大人,见大人已满面怒色,斥道:“接连奇案,之前已有二人命丧其中,如今魏珊如被掳走遍寻不得其踪,展护卫亦身中奇毒凶吉未卜!今日你口口声声让本府相信你的清白,却一直蓄意隐瞒此案内情真相不说,你让本府如何判断是非曲直?此案一日未了,这开封城便多一分凶险,便将有更多的人命丧凶徒之手,你让本府又如何假以时日?”   我知道大人所言不差,在蓝玄姬未达到目的之前,我无法想像她还会做出怎样的事情!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度过这步步荆棘的百日之期?   大人见我不语,复又问道:“简心,本府再问你,此次案件,所有涉案被害之人皆与你有密切关系,你实话告诉本府,此案是否因你而起?”   如果我不曾出现,这一切到底会不会发生?   思绪纷乱中,我答道:“我不知道!”   大人紧接问道:“展护卫身中剧毒,是否也是与你有关?”   我再次答道:“简心不知道......”   如果我不曾爱过他,今日的种种是否就不会有?是不是我原不该爱他,原不该与他相见……可是又有谁得以未卜先知,来阻止我所有的任性和坚持?   大人无奈,又问道:“前因后果,个中原由,简心,你还是不肯说吗?”   我低声道:“还请大人宽恕!”   大人强自克制着怒气,道:“简心,此案显然与你有着重大关联,本府很难相信你不曾涉案,如今虽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你曾参与之前的命案,但诸多疑点皆指向你。你既执意不肯解释,故为今之计,本府唯有将你暂时软禁于府衙之中,从今夜起,没有本府的允许,你不许离开你的厢房一步!本府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这已是比我所料更好的结局了,大人终究是不忍心将我投入开封府的大牢吧?我暗叹一声,应道:“简心谨遵大人之令。”   便听大人令道:“张龙赵虎!带她下去!”   二人应声而至。我望向大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恳求道:“大人!可否允许我让我先去看望一下展大人?”   大人一怔,似轻轻喟叹一声,道:“可!”   我谢过大人,转身欲走,却又被大人叫住。只听大人担忧地问道:“简心,你可知展护卫所中之毒,是否可解?他又可会有生命之虞?”   我心中一痛,沉默片刻,回身向大人道:“大人,简心一定会设法取得解药,助展大人平安度过此劫!”   大人再次深深凝视我,眼中疑虑重重,还欲开口相问,但似已料到我定然不会回答,最终还是没有再言。直至我走出书房,我依然听见身后大人沉重的叹息。   默然行至展昭的屋子,透过半掩的房门,我又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何,我竟在瞬间失去了面对他的勇气,正在去留之间踌躇挣扎,忽然听他见淡然的声音:“进来!”   我依言缓步走入他的房中,望向他仔细端详,虽然他已起身不再卧床,身姿亦一如往日挺拔,却依然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昨夜的他,在碧蚕蛊毒发作之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痛折磨?我轻轻问道:“展大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他不答我的话,亦不看我,自顾问道:“简心,你去见过包大人了吗?”   我心虚地答道:“见过了。”   他紧接追问:“那你可有将所有事情对大人坦白相告?”   我低声道:“没有。”   他一怔,终于转身看向我,剑眉微挑,目光一如大人一般的峻严:“为什么?”   这样的目光,让我如此难过,我不由自主避开,转过头去,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方答他:“因为我不想再欺骗你和大人了,与其以谎言相欺,我宁可选择不说......展大哥,你不要怪我,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如今我只求你继续相信我.......”   展昭深深看我,眼中却有着再难掩藏怒意与失望:“简心,你告诉我,你之前,到底欺骗了我多久?”   我闻言,心口一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回答。只听展昭缓缓道:“简心,一直以来,我对你如此信任,只想着即便是这天下人皆欺骗于我,你亦定然不会如此......却不曾想,最后竟是你,一再利用我的信任,欺骗我欺骗世人......你当真这样愚蠢?你以为你缄口不说,大人就查不出事实真相?简心,你我相处多年,难道,你真的要让我面对如此不堪的结局,让我终有一日,亲手将你逮捕归案吗?”   埋藏于心的悲哀原本是这样深,我看着他,轻轻说道:“若大人终能查清事实真相,那便是我的幸运。可是我害怕那一天是这样遥远,我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等待……展大哥,就在不久以前,我曾问过你,你对我的信任,最终可以有多少?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人都不再相信我,你是否还会继续相信我?这个问题,你今日还愿意再回答我一次吗?”   展昭深深看我,眼中疑虑依旧,目光中的寒意却渐渐褪去,良久,我听见他道:“给我一个理由!简心,给我一个理由让我重新相信你……”   我温柔望着他,那样熟悉的俊朗的脸庞和眉眼,那样焦灼的期待的神情,让我心中又一次泪意泛滥。我强忍泪水,微笑道:“展大哥,这么多年以来,你我朝夕相处的每一个日夜,你心中所熟知的我,这样的理由,你觉得,是否足够充分?”   展昭闻言一怔。我继续说道:“我不是云衣,也不是天蚕教的人,更不是作案的凶手。展大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说,求你们相信我。可是有没有人知道,一再去祈求别人的信任,是一件多么卑微多么绝望的事情?所以今天,我最后说一次这句话,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说了。信与不信,皆由你们决定。”   展昭神色复杂地凝视我,最终还是缄默不语。   已经等不到我想要的慰籍了。言尽于此,我再没有逗留下去的理由。我转身离开,走出他的厢房,不再去揣测身后他是怎样的心情。   回到自己的厢房,只觉得无比的倦累,那种累是如此熟悉,曾经如影随形,让人无能为力。我倒在卧榻之上,身体已疲惫至无以复加,头脑却异常的亢奋清晰,闭目便是挥之不去的往事。我无奈,终究是按捺不住,起身吞服了一颗醉心丸,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待药效尽过,我慢慢转醒过来,已是傍晚时分,深秋昼短夜长,天已将暮。我挣扎坐起,忽然觉得手臂似有异样,仔细检视,却见手臂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妥当。是谁呢?在我无知无觉沉睡之际,是谁来过了?   我急急起身推开房门,却对上府衙两名衙役惊疑戒备的目光,方忆起自己已被大人下令软禁。颓然掩门转身,心中不由苦笑,终于,还是有了这么一天,我竟成为开封府的阶下囚。   枯坐怔忪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住,不甘心,我复又起身,推开窗牖,不远处果然有一个红色的身影,未及欣喜,却猛然发现那是张龙,不是他......他果真不来了吗?纵然不再是陪伴守护,纵然只是奉命看守而已,可是,他知道吗?即便只是那个一袭红衣的背影,亦足以唤起我曾经记忆中的点滴温暖......   就这样怔怔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终于还是惊扰了张龙,只见他转身惊异看向我,我忙垂手欲收回窗牖,却听张龙唤了一声:“简心!”   我停手看向他。张龙脸上依旧是憨憨的笑容,道:“站的有些累了,简心,不如我进你屋子坐坐,喝杯茶?”   我知道他是怕我觉得尴尬难堪,一心欲以往常的相处之道待我。不忍拂他的好意,便微笑点头,开了门迎他进来,奉了一杯清茶与他。张龙坐下饮了一口,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方关切问道:“简心,你可有吃点东西?”   我微笑道:“之前王朝大哥陪我回屋之时,逼我喝了点羹汤。”   张龙点点头。我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张龙大哥,今日可有人来过我这里?”   张龙将杯里的茶饮尽,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告诉你。是公孙先生来看过你,顺便帮你包扎了伤口。你睡得这么沉,好像半点知觉都没有,让公孙先生很是担心,他说晚间还会再来……”   原来,依旧不是他……   张龙看着我,叹息了一回,复又道:“简心,你且放宽心怀,一切都会过去的。待大人查明真相,定会还你一个公道,放你出去.....”   我抬头看向张龙,问道:“张龙大哥,你相信,你相信我会是凶手吗?”   张龙宽和笑道:“当然不信!我们简心是个这么善良单纯的女孩儿,而且又最胆小不过,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我闻言,泪水不由再次夺眶而出:“张龙大哥,为什么你和王朝大哥都愿意相信我,可展大人却不肯再相信了?”   张龙劝慰道:“简心,所谓关心则乱,展大人对你,毕竟又还不同些.......”   一语为了,忽然听见门外似有一阵喧闹,张龙忙道:“我出去看看!”谁知方站起身,便低低地说声:“不好!”人竟已软软地瘫在地上。   我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住连声唤他,却见他已不省人事。我忙放开他,欲求助于门外守卫的衙役,谁知开门一看,几名看守的衙役亦尽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见此情形,我不由呆住。 作者有话要说:     ☆、受伤   我正欲开口呼救,却见两个身着黑衣的身从屋顶影翩然落至我面前,果然是蓝玄姬和彤衣。   我急问道:“你们究竟把他们怎么了?”   蓝玄姬轻笑道:“休要如此紧张,给他们下了点迷药而已。”   我再抑制不住满腔怒意:“教主到底意欲何为?”   蓝玄姬简短答道:“只想带你走。”   我忍不住讥讽道:“我怎敢相信教主竟是来救我出去的?”   蓝玄姬不紧不慢地说道:“可不是!眼见要大功告成,我更要加一把火候。简心,如果你的展大人不曾亲眼看见你和我们在一起,只怕还是会将信将疑呢!”   我心中一凛,道:“蓝玄姬,此处是开封府衙,只怕由不得你随心所欲!”   蓝玄姬笑道:“简心,你方才听见开封府前的鸣冤击鼓之声了吗?开封府此时正是升堂问案之际,谁还会留意这后院厢房的动静?”   升堂问案?莫非案子又与蓝玄姬相关?我正待相问,只觉腰上一紧,身体已被彤衣钳制,我正欲挣扎呼喊,嘴又被彤衣紧紧掩住。只听蓝玄姬令道:“快走!”我身不由己,已随彤衣飞身跃至屋顶,沿着屋脊边缘飞奔远离。眼见走出多时,离开封府愈来愈远,我满心急怒,却不知该如何摆脱二人的挟持。正焦灼无措之时,忽然眼前一袭红衣闪过,有人跃至屋顶拦于我们面前,正是我最熟悉的容颜与身影。   月色下,展昭迎风飒然而立,眼中有着一抹明晰的惊怒。我听见他说:“简心!随我回去!”   从屋顶望下,狭长的深巷里,尽是隶属开封府的捕快。我心中惊疑,一声“展大哥”已到唇边,却无法发声。   蓝玄姬挡于我和彤衣面前,问道:“展大侠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   展昭并不理会蓝玄姬,只是深深看我,道:“简心,方才魏小姐至开封府状告你蓄意谋害于她,无论事情是真是假,我今夜定要带你回府。简心,跟我走,不要一错再错了!   心中寒意渐起,我望向他,苦涩微笑道:“展昭,你认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蓝玄姬回头看我,眼中尽是了然讥讽之色,只听她幽幽一声叹息,道:“简心,当初我便劝你不要信那魏珊如所言,你却执意要放她走。她当时口口声声称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结果如何?那样的女子,她的话你怎能轻信?”   电光石火间,我已明了,当初,蓝玄姬轻易答应我放走魏珊如,便是料定了有今日这样一幕吧?我看着她,冷冷笑道:“教主果然神机妙算,简心自愧弗如!”   蓝玄姬自然听得懂,只见她微微一笑,又向展昭道:“展大侠!简心是你们开封府的人,也是我们天蚕教的人,我身为教主,怎能让你轻易将她带走?”   我再难以自持,不由怒道:“蓝教主!我何曾与你们天蚕教有过半点关系……”   话未说完,已被蓝玄姬打断:“没有关系吗?简心,难道你忘记了当初为救展昭的性命,你是与我怎样说的?如今再说这样的话,岂不太迟?”   她的话,这样真实不虚,不由得人不信。展昭闻言,眼中已尽是震惊与盛怒。再转头望向蓝玄姬之时,手中巨阙已然出鞘:“城中接连奇案,只怕与蓝教主也不无关系,也请蓝教主随展某一并走这一遭!”   蓝玄姬轻蔑笑道:“展昭,你之前蛊毒发作,已然元气大伤,是否能赢得过我尚难见分晓,说此话岂非言之过早?”一面说着,已使出那风铃黑缎迎巨阙而上。一时间巨阙翻腾似银浪,黑缎飘扬如疾风,两相纠缠,难解难分。   彤衣见状,暗暗紧拽着我伺机带我逃离。只听得身后传来展昭的怒喝:“简心!回来!”我心中情知他对我误解更甚,不由大急,拚尽全力想摆脱彤衣的钳制,奈何终是徒劳无功。正苦苦挣扎,忽然听见几声轻啸,竟是三枚袖箭向我与彤衣袭来!彤衣眼疾手快,一手持剑挽出剑花,将袖箭打落在地。   我心中惊诧无比,这分明是展昭的袖箭!他竟信了蓝玄姬的话,真的将我视为作案行凶之人?他为了追捕缉拿我,竟不惜以袖箭伤我?我不置信地回头,却闻轻啸声再次传来,又是三枚袖箭飞至面前,彤衣躲避不及,一声惊叫,肩头已中了一箭,从屋顶摔落。几乎与此同时,另一枚袖箭已至眼前,惊慌失措间,我本能地用不曾受伤的右手去抵挡,凌厉的袖箭飞快扫过我手臂的肌肤,我只觉手臂一阵剧痛,直痛得眼前发黑,身体瞬间失衡,亦从屋顶坠落……   时间似在瞬间凝固,恍然间 ,心中掠过的,是蓝玄姬的话语:“……终有一天,你将用你对他的一片痴心与深情,来换得他对你的怀疑及背弃,刀戈相见……”   仿佛又听见自己的声音:“展昭他,怎么可能这样对我?”   如水的凉意漫过心头,我无语轻笑,简心,你凭什么,凭什么认为他不会这样对你……   沉沉摔落于长巷的青石板地面,仿佛漫天星斗随之倾斜。周遭脚步凌乱,开封府衙的捕快已围将过来。不知蓝玄姬已去向何方,今夜,她已得偿所愿,自然不会再作无谓的逗留……展昭又在哪里?我隐隐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王捕头,不要再追了。”   我挣扎坐起。深沉夜色中,我看见展昭静默立于我的面前,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冷峻决然。萧瑟夜风从长巷的尽头吹来,一袭红衣随风猎猎翩跹飞扬。清冷月光下,我与他的身影皆已缭乱。   曾经不愿的、不想的、不甘的都已发生,所有害怕失去、害怕凋零与幻灭的都在眼前。我的心在这一刻,却是如此安静,如此安静。   我静静看着他,默然无语。周围亦是一片沉寂。良久,只听他道:“简心,跟我回去!”眼中已不再有怒意,却是令我难解的深深的悲哀。   我抬手理过我凌乱的发丝,仰面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答道:“开封府!”   开封府……我曾经的归依之所……我再果然无处可去……我忍住灼热的泪水,微笑应道:“好,我跟你走。”   彤衣早已被制伏,我此言一出,便有已等候一旁的捕快过来捉住我的手臂,耻辱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我挣扎反抗,却听展昭的声音传来:“放开她!”   我与众捕快皆愕然抬头,展昭沉声重复道:“放开她!”声音里已有了隐隐的怒意。   众捕快无奈,唯有松手退至一旁。   展昭走近我面前,凝眸望我,对我说:“简心,跟我走。”   我勉力起身,脚踝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再次跌倒在地。我无奈,望向他,道:“我的脚扭伤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真的没有骗你。”   沉默片刻,展昭忽然俯身将我抱起,身体凌空之际,我听见他在我耳畔轻叹一声:“简心!”   依然是这样熟悉安稳的臂弯,在他怀中,抬眼望依旧是满天星子明灭,只是今夜,我们已不复旧时的心情。   展昭一路怀抱着我走回开封府。众人紧跟其后,看着他沉如夜色的脸,皆不敢发一言。寂寂长街上,两旁灯火都已熄灭,天地之间一片静谧,脚步声清晰可闻。夜风愈加凛冽。迟疑复迟疑,我轻轻告诉他:“展大哥,我冷!”展昭的脚步一滞,并没有低头看我,却用力将我搂得更紧……最后一次了吧?最后一次叫他“展大哥”,最后一次小心翼翼对他撒娇,最后一次祈求他给予的温暖……过了今夜,从今往后,再不会有……   回到开封府衙后,我没有回到自己的小小厢房,而是被带入开封府的大牢。牢卒送来囚衣,我执意不换,我不愿这样侮辱自己。牢头无奈,报于大人,听闻大人只叹息着说了一句:“随她去吧!”   手臂的箭伤和脚踝的伤处依旧传来阵阵剧痛,我倚靠着墙角席地而坐,疲惫地闭上双眼。心中的空茫和孤凄是如此熟悉。曾经一直希望,能拥有一处温暖的安全的藏身之所,能拥有一份无所不在的永恒的呵护陪伴。可是这世上,谁又能保证谁不再受到伤害?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不过是让今日的自己变得比昨日更坚强……   牢房外传来一阵声响,我抬头看,却是牢卒陪着展昭走来。不待吩咐,牢卒已麻利打开牢门让展昭进来,而后识趣退下。   我没有起身,只是默然仰头望他,渐渐又有泪湿双眸,再看不清眼前曾经如此熟悉的眉睫。这一场赌局,是我如此心甘情愿接受的,是我自己的选择。从答应蓝玄姬的那一天开始,我放弃抵抗,步步深陷迷局,为的,不就是要看看我深爱的深信的人,看看我重新面对重新相信的世界,给我的信任和守护到底有多少吗?如今我终于知道,终于了然,终于得偿所愿,我又有什么可怨可悲伤?   默然相望,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他说:“简心,让我看看你的伤。”他走近我身旁,蹲下身去,犹豫了一下,说了声“得罪”,便拉过我的右手,轻轻卷起我的衣袖。原来那枚袖箭不曾划破肌肤,只是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泡,想来他到底是手下留情吧?   他托着我的手,看着那道箭伤,眼中闪过一抹歉意:“还疼吗?”   我忍泪转头不答。展昭,是你亲手所伤,怎会不疼?   展昭取出一支银针,替我挑破血泡,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臂直传至心间,我忍不住痛叫出声,感觉展昭的手微微一颤,很快又平静。他为我小心地敷上药粉,包好伤口。我轻轻吁了口气,只听他低声道:“简心,对不起!”   深藏的委屈忽然翻涌而来,我转头看他,想问他何以忍心如此对我,然而心间千回百转,我最终只是平静应他:“没有关系。”终是究再没有办法以真性情相对了。   沉默片刻,他又沉声问道:“简心,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微笑问他:“我做了什么?”   展昭眼中隐有薄怒,道:“明日大人就要升堂问案了,你还是如此固执,什么都不肯说吗?倘若蓝教主与魏珊如所说的都是真的,简心,你知不知道是何后果?”   我轻轻答道:“蓝教主和魏珊如,她们的话都不是真的!展昭,你若信我,就带我走……”   展昭叹息道:“简心,你知道我做不到!”   我勉力微笑:“我知道,我懂,放心,我不过随便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展昭深深看我,终于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明天就要升堂了吗?我透过高高的窗棂仰望那一片湛蓝夜空,心里却是一样的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升堂   第二天,没有再下雨,终于看见淡淡的清澈的阳光,秋风依旧萧瑟,带着丝丝寒意。我便在这样的清晨,在衙役的押解下,从大牢向开封府的公堂走去。这熟悉的公堂,曾经承载着我多少的往事,却不曾想,会以这样的情形存在于我对它最后的回忆里…   身上的伤痛依然在,我步入公堂之时,竭尽全力让自己走得一步一从容,纵然此刻我已是待罪之身,我也要让自己拥有那一份仅有的尊严。   庭审已开,当我步步走近公堂中央,便有许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隐约猜到他们是谁,却已再无所谓他们是谁。我在大堂中间停下,跪于大人面前:“简心见过大人!”   只听大人吩咐道:“简心,见过八王爷、刑部丁尚书和庞太师!”熟悉的威严的声音里,并没有我想像中的怒意,恍惚间我仿佛还置身于大人的书房,随着大人和先生一起接待过府的客人……我定定神,依言向已在公堂一侧落座的三位权贵一一见礼。只见八王爷依旧如往日般向我宽厚微笑回应,眼中有着隐隐的怜惜;丁尚书只是神情严肃地打量着我,不发一言;而那庞太师则冷哼一声别传面孔,毫不掩饰他对我的厌恶和不屑。   我心中忽生疑窦,为何我的案子,竟惊动朝中这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八王爷似知晓我的疑问,向我说道:“简心,因你是开封府衙之人,此案于情于法,本不应再由开封府接手,而应交给刑部审理,包大人为你之故,几番在王丞相面前斡旋求情,方争取回此案的初审之权。然而为避嫌隙,求公正,圣上特命丁大人与包大人一同会审,命本王与太师前来随堂督审。简心,圣上及包大人的一番苦心,你可要懂得体谅啊!”最后一句,已是意味深长。   我心中一热,大人,终究还是不愿放弃我吧?而我,到底是让大人为难了。我抬头由衷道::“多谢大人!”   大人深深凝视我,喟叹一声,不再多言,开始问案。只听大人首先问道:“程书霖,魏珊如,你二人既为原告,如今且再说一次,你们所告何人?所告何事?”   程书霖朗声道:“回禀大人,下官状告开封府文吏简心,知法犯法,因一己之私,勾结江湖邪教中人,谋害下官的未婚妻子魏珊如!还请大人洞烛明察,严惩凶手,还下官的未婚妻子一个公道!”   我闻言心中苦涩一笑,书霖,竟将我告上了公堂。我虽不在意,却怎能不心寒。   只听包大人追问道:“此事详情究竟如何?”   程书霖应道:“禀大人,此事为下官未婚妻子魏珊如亲身经历,还请大人允许珊如当堂陈述!”   大人应允:“既如此,魏小姐,你且将当日情形详细道来!”   我转头望向魏珊如,但见她苍白憔悴,惊魂未定,想是那日在蓝玄姬处吓得不轻。只见她颤颤开口,方说了句:“禀大人……”便有一把女声怒斥道:“魏珊如!当日你曾指天发誓说,不会将所发生的事情说半个字,我们教主才答应放你走!你这样言而无信,就不怕遭到报应吗?”我循声看去,说话的正是彤衣。   魏珊如一见彤衣已是胆战心惊,当下更是被她的一席话吓得瑟瑟而抖,不敢再言,程书霖忙上前抚慰,又向彤衣怒道:“当日情非得已,在你等的威逼之下,为求保命,珊如方发此誓言,上天有眼,自然看得清楚,如何会有报应于她?倒是你们,屡戕害无辜,若有报应,也是先降于你等身上!如今大人面前,你竟还敢出言恐吓于她,简直嚣张至极!”   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不得私相争执!”此言一出,堂下诸人终于安静缄默下来。   大人复又向魏珊如道:“魏小姐,休要惊慌,纵使有人曾威胁恐吓于你,有本府在此,定会为你做主。你无需害怕,只管说出实情。”   魏珊如应了声“是”,便重新战战兢兢地开了口:“那天夜里,我在自家的后院被天蚕教之人劫持,他们将我带入一间密室关押,期间所受的折磨实不足对人道也。我只记得第二日的傍晚,简心与天蚕教教主一同出现在密室里。她二人当着我的面提及献祭天神之事,只道届时那教主将会作法为简心破除心病,让她恢复如初。言语之间,她们亦提到,为了此次献祭作法之事,她们之前已连杀两个与简心过往之事相关的人,尤为甚者,她们原本竟还欲谋害书霖,只因简心对书霖旧情未了无法下手,方以我取而代之。   “那日,蓝教主命简心杀我以取血喂食作法所用的蛊虫,我惊慌之下,苦求简心看在书霖的份上放过我,简心心有所动,答应留我性命,那蓝教主似乎颇以简心为念,见状便逼我立下毒誓,不许我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说出去,我迫于无奈唯有照办。之后简心便以利刃割开我的手腕取血留用。我又惊又怕,就此昏迷过去。   “待我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早上,我发现自己身在一个不知名的破庙里。我大声呼救,终于有路人发觉赶来相救,将我送回家中……大人,珊如之所以不顾天蚕教的威胁,前来开封府击鼓鸣冤,不仅是为了自身安危,更是为了之前那两名枉死之人!珊如自身受害事小,城中命案事大!求大人一秉大公,不要放过行凶之人,以告慰那无辜而死的冤魂!珊如在此拜谢大人!”   魏珊如言毕,庞太师便已怒道:“简心,你好大胆!居然为了自己的妄念,勾结江湖匪类行刺杀人!包大人,此案你若还以简心是开封府衙之人为念,做不到秉公执法,严惩凶手,老夫到时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只见大人离座,凛然应道:“太师!任何人违反国法,包拯决不容情!若简心果然有违法行凶之实,包拯定当依法论处!只是如今此案尚未审结,仅凭原告之言,太师便作出如此定论,是否有偏颇之嫌?”   庞太师闻言一滞,八王爷忙起身打圆场,庞太师方勉强噤声作罢。   大人重新落座,威严的目光直落在我的身上:“简心,方才魏珊如所言,是否属实?”   我一再忍耐,还是忍不住转头直视魏珊如,问道:“魏小姐,你扪心自问,你方才所说的,句句可都是实情?”   一语未了,便听大人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简心!本府问话,直接回答!不许相问于他人!”   我暗叹一声,抬头看向大人,答道:“不是!”   大人追问道:“劫持魏珊如,你可有参与?”   我决然道:“没有!”   话刚落音,便听庞太师质疑的声音又起:“包大人,老夫听闻,天蚕教夜闯魏府之时,程校尉及展护卫皆在场,简心虽矢口否认,但她有无参与此事,一问便知!”   程书霖答道:“回禀太师,前夜我等见天蚕教之人中有一个名叫云衣的女子,虽以面纱遮掩,但身形却与简心极为相像。当时,混战之际,展大人曾以宝剑划伤此女的左手手臂。”   丁尚书闻言,不由看向展昭,问道:“展护卫,可有此事?”   展昭转头看我,眉峰已沉,迟疑片刻,答道:“回大人,确有此事!”   丁尚书道:“包大人,即如此,只需检视一下简心的左手手臂是否有剑伤,便可知简心与那云衣是否同为一人!”说着,便令一旁的衙役上前。   那两名衙役迟疑看向大人,见大人不曾反对,便举步向我走来。   我拦住衙役,说了一声:“我自己来!”不再迟疑,卷起衣袖,去尽白绢,将伤口呈现在众人面前。   丁尚书见状轻轻颔首,庞太师则面有得色,质问道:“简心!如今你还想否认吗?”   我不理会他,只看向大人,道:“大人,我手上的伤,并非展大人所伤!”   大人追问道:“是何人所伤?”   我答:“天蚕教之人!”   大人眼中疑虑更甚:“天蚕教之人?”   我说道:“是!魏小姐被劫的那天夜里,就在离开封府不远的长巷中,我被天蚕教的人以迷药迷倒,带至天蚕教的据地。待我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傍晚时分,手上便已多了这样的一道伤痕。”   大人问道:“据方才魏小姐所言,你便是在那时与她相见于密室,并意欲加害于她,此事又究竟如何?”   我答道:“回大人,当时,我醒来之后,蓝教主确实将我带至密室与魏珊如相见,但我并不曾加害于她!”   一语未了,便听程书霖怒道:“简心!若不是你所为,珊如手上的伤从何而来?”   我再度转头望向程书霖、魏珊如二人,冷冷道:“程校尉,魏小姐有没有告诉你,正是我在她手腕上留下的这一道伤痕,换回了她的一条性命?”   程书霖闻言一怔,魏珊如却目光躲闪,不敢再与我对视。   大人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道:“方才魏小姐称,她在密室之时,曾听见那天蚕教教主与你提及欲为你做法驱除心病,简心,本府问你,可有此事?”   我答道:“回大人,蓝教主确实提及过此事,但魏小姐若记性足够好,应当记得我当时已然回绝。”   大人又问道:“魏小姐还言及,为了此次做法,天蚕教已连杀两人。简心,本府再问你,你有无参与过这两桩命案?”   我断然道:“没有!”   丁尚书此时又开口道:“包大人,老夫听至此处,想插上两句,不知可否?”   大人离座应道:“丁大人请讲!”   只听丁大人说道:“包大人方才提及天蚕教连杀的二人,可是最近被害于开封城内的周蒙义与傅文荃二人?”   大人应道:“包拯认为正是此二人。”   丁大人点点头,道:“老夫今日来开封府听审之前,亦曾详细翻阅这两个案件的卷宗,老夫将二人的勘验格目与魏小姐的验伤记录对比之后,发觉周、傅二人手上的伤痕,与魏小姐手上的伤痕极为相似,几乎无不同。方才简心已然承认魏小姐手上的伤确是她所为,包大人,不知是否可以推断,周、傅二人手上的伤痕或与简心有关?”   我不待大人相问,忍不住回应道:“回禀大人,当日割伤魏珊如的短刀正是天蚕教之物,若之前的命案确是天蚕教之人所为,用同样的利刃所割的伤痕,纵然相似亦不足为奇!”   丁大人威严冰冷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道:“反应倒快!只是这样的理由未免牵强!”然而却不再追问,只向大人道:“包大人还请继续!”   大人落座,沉吟片刻,问道:“简心,你与那天蚕教及蓝教主,究竟有何关系?”   我毫不迟疑答道:“没有任何关系!”   大人紧接问道:“既没有任何关系,为何那天蚕教的蓝教主会主动提出为你做法驱除心病,又为何不惜以武犯禁,为你接连杀害二人?”   我想了想,这样答:“若我说天蚕教是为栽赃陷害,大人以为然否?”   大人闻言,若有所思,待再欲相问,忽然听有一把女声怒道:“简心!枉教主一向对你维护爱惜有加,你今日却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对得起教主?”   众人循声看向彤衣,大人问道:“你可是天蚕教的彤衣?”   彤衣答道:“回禀大人,民女正是!”   大人道:“关于此案,本案有若干问题要询问于你,你务必据实回答,不得隐瞒!”   彤衣应道:“是!民女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人点点头,道:“彤衣,本府问你,天蚕教可有一个名唤云衣的女子?”   彤衣干脆地答道:“回禀大人,确有此人!”顿了顿,又道:“云衣,便是开封府衙的简心!” 作者有话要说:     ☆、证据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独我平静如常。自彤衣被捕,我已觉察不妥,以彤衣的武功,那一夜逃过开封府的围捕并非难事,何以会束手就擒?如今答案便在眼前,她对我的指证,不过也是蓝玄姬计划中的一环罢了。我暗自苦笑,若今日真的难逃一劫,我到底会怎样?   只听彤衣娓娓道来:“一年多以前,我随教主由南疆而入中原,便是在这开封城内,教主偶遇简心,也是机缘巧合,教主发觉简心长的竟酷似她多年前早夭的幼妹,不由对简心大为关注怜惜,那时简心并不知教主身份,只将教主以萍水相逢的友人待之,与教主亦颇为投契。   “数度相处后,教主留意到简心言谈时似有不妥,详细问之,方知简心因被往事所困而心病难除。教主见简心为此耿耿于怀郁郁不乐,思量再三,便向简心表明身份,邀简心加入天蚕教,允诺为其择日做法祛除心病。简心一心只求心病早日痊愈,便欣然答应。只是当时,简心并不曾与我们说过她的姓名,更不曾说过她是开封府衙之人。我们便称她为云衣。   “教主对简心一直以妹视之,简心入教后,教主待她自与旁人不同,并不曾以本教的规矩约束。简心始终对身为天蚕教之心存忌惮,不愿众人知其身份,亦不愿与教中人同时出现于世人面前,往来教中之时皆以斗笠面纱遮掩,教主亦由她去,是故除教主及我之外,竟无人见过云衣的真实面目。如此相处,倒也相安无事,谁知后来却发生一事,令简心与教主发生争执,以致心存芥蒂......”   彤衣一面说,公堂上诸人一面凝神静听。见彤衣停顿不说,大人问道:“发生了何事?”   彤衣答道:“事情要从吴家小姐被害一事说起......”   众人闻言,皆相顾愕然,大人催促道:“说下去!”   彤衣应了声:“是!”便继续说道:“那夜,吴家小姐被害之时,教主与展昭都在附近。教主见凶手作案手法几乎与当年邹公子如出一辙,料想作案之人必与邹公子有关联,不愿让此人落入展昭手中,便在展昭赶往吴家勘验现场之时出手阻拦,也就在那一夜,我与教主看见简心与展昭随行,方知简心原是开封府衙之人。当时教主与展昭交手落于下风,我为解教主困境,不得已以简心相挟,方助教主转败为胜。展昭被擒后,教主为避免展昭对简心生疑,便将二人一并带至城南风神庙中。   “教主因邹公子之死一直深恨展昭,那夜在风神庙便趁展昭昏迷之际喂展昭服下碧蚕蛊毒。却不曾想原来简心早已对展昭芳心暗许,得知后便苦求教主交出解药,教主从来事事依从简心,唯独此事不允,只答应简心暂时给她缓解蛊毒发作之痛的药丸。简心是以对教主心生怨恨,从此将教主距之以千里之外。教主虽然难过,却终究不忍心怪罪简心,甚至在得知简心被囚禁之时仍匆匆赶来冒险相救......”   丁尚书打断彤衣,问道:“前番周蒙义与傅文荃被害的案子,可也是简心所为?”   彤衣答道:“民女不敢欺瞒大人!连接两个案子,确是民女奉教主之命助她完成,将简心带至此二人住所、下迷药、助简心逃离案发之所皆是民女所为,然割伤此二人手腕及取血后杀害二人,则是简心亲自所为。”   丁尚书追问道:“那你可知简心是如何杀害二人的?”   彤衣答道:“皆是趁二人昏迷之际,以银针刺其头顶百会穴,取其性命!”   庞太师听至此处,不由冷笑道:“简心,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强压下心中的愤怒,我看向庞太师及丁尚书,道:“蓝玄姬费尽心机,编造如此曲折故事,若诸位大人相信,简心确实无话可说!”   话刚落音,便听丁尚书皱眉道:“蓝玄姬?”   彤衣道:“回大人,这是教主的名讳!”   庞太师趁势讥讽道:“很好!简心,连你家教主的名讳都叫得出来,还敢说与她毫无关系!如今事情来龙去脉已然清楚,你还不快快俯首认罪?”   我方欲回应,忽然听沉默已久的八王爷道:“太师且慢!包大人,本王听完这彤衣姑娘的陈述,却有一事未明,想问个清楚!”   大人道:“王爷请问!”   八王爷望向彤衣,问道:“你方才所言,乍听似天衣无缝,只是本王不明白,如你所言,简心若真是你们天蚕教之人,你应对她回护有加才对,怎么如今公堂上你却对她指证历历,唯恐不能将她置她于死地?再者,你既说你们教主对简心另眼相看,你就不怕她知道今日之事后怪罪于你?如此种种,分明于情理不合,让本王如何能信?”   我感激地看向八王爷,心头忽然一阵酸楚,身边这样多的人,此时此刻,为我出言辩护的,却唯有平日相交不甚多的八王爷。   却听彤衣不慌不忙道:“实不瞒王爷及诸位大人,简心虽为我教中人,我却由始自终对她全无好感,风神庙一事之后,更是厌其不知好歹,屡屡对教主不敬,尤其担心她救人心切,在一片私心的驱使下会做出不利于本教及教主之事,是以方才决心将真相和盘托出。若开封府能将简心绳之以法,无异于替天蚕教除去一个潜在的危机。若教主因此怪罪,彤衣一力承担就是。”   只见八王爷只是一笑,犹有不信之意。   彤衣亦明敏之人,当下便道:“若王爷及诸位大人尚不能全信,我还有三点证据足以证明简心的身份。其一、简心有一个铜金风铃,为教主所赠,用于平日与我教中人联络之用,铃身上有我教的专属纹饰;其二、教主善以醉心花制毒,之前周、傅二人所服迷药及昨晚看守简心的三人所中迷毒皆为醉心花所制,醉心花亦可入药,因简心一向睡眠不佳,教主特地以醉心花、冬眠草加合欢花等调制成助眠药供简心使用。若此时察看简心的脉象,必能觉察简心身体曾有服食过醉心花的痕迹。我教规定,凡我教所制之药,皆不传教外之人,展大侠行走江湖多年,当知彤衣所言不虚。简心身上的醉心丸,便足以证明简心为我教中人的身份。”   庞太师好奇问道:“何为醉心花?”   先生解释道:“醉心花即曼陀罗,有麻痹止痛之功效,传说名医华佗的“麻沸散”便是用此花制成,此花若过量使用则会中毒致死。”   庞太师厌恶道:“邪教中人所制之物,所行之事果然诡异不同于常!”   大人稍作沉吟,问向先生道:“公孙先生昨日曾为简心疗伤把脉,不知公孙先生可看出简心有服食过醉心花的迹象?”   先生迟疑看我,犹豫片刻,方道:“回大人,确实有!”   庞太师闻言又是重重“哼”了一声,问道:“彤衣,第三点是什么?”   彤衣继续说道:“其三,因我们教主酷爱醉心花,是以从教主开始,教中每名女子,身上皆纹以醉心花图案,简心亦然,而她身上的醉心花,恰是我替她纹上去的,纹身位置为背上后心处。”   我惊愕不已,我身上何曾有过这样的纹身图案?然而对上彤衣轻蔑的胸有成竹的笑容,我猛然想起那夜在城南破庙,我于昏睡中转醒之时后背隐隐的刺痛,莫非....心底凉意漫延,事到如今,到底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丁尚书及庞太师的坚持下,大人派人前往我的住所搜寻彤衣所说的风铃和醉心丸,一面又令人唤来府中女役刘大娘与吴嫂,带着彤衣所当堂描绘出来的图案,随我至公堂后查看我身上的纹身。   刘大娘与吴嫂素日皆与我相熟,如今见此情形虽觉纳罕,却也不敢多问。我背立于她们二人,缓缓解开衣裳,每褪下一层,心中的屈辱便深一分,当最后一件贴身小衣除去,我听见吴嫂轻声惊呼,不由心中一紧,低声问道:怎样?”便听吴嫂小心答道:“果然有!”如同心被瞬间覆于一层薄冰,我一阵颤栗。吴嫂以为我觉得冷,手忙脚乱地帮我将衣裳披上,我感觉道她的善意,然而心头却又是一阵莫名的酸楚。   回到公堂,我一眼瞥见那一串金色的风铃与那一小瓶醉心丸摆放在案前。大人问向吴嫂与刘大娘,吴嫂如实相告:“简姑娘背上确实有这样一个纹身图案。”   庞太师冷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简心,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抬头,看向面前的三个我曾最熟悉的人,大人的目光中有着难以置信的痛心,先生脸上尽是遮掩不住的担忧,而展昭的眼中,却有着深深刺痛我的心的失望与惊怒。   静默中,大人的威严的再度声音响起:“简心!你可还有话要为自己分辨解释?”   我轻声说道:“大人!我不是云衣,亦不是天蚕教之人,更不是杀人凶手!这几句同样的话,我已说了一次又一次,可是相信我的人,却一次少于一次… …试问各位大人,若我说,一年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有蓝玄姬及彤衣的存在,吴小姐被杀那一夜我才与她们二人初相遇,你们相信吗?若我说,蓝玄姬借献祭之时替我做法全然是她个人所愿,我从不曾答应,亦无力阻止,你们相信吗?若我说,两次案发之时我都不在现场,是以根本不具备作案条件,你们会信吗?若我说,我背上的纹身是彤衣趁我服食醉心丸后昏睡之际所纹,而我在今日之前从不知晓我身上竟有这样一朵花绣,你们又会相信吗?大人,这些日子以来,你们一直在问我关于此案的所有真相及内情,可是今日,在魏珊如和彤衣的指证之下,即便我所说的是真相,你们真的会相信吗?”   大人说道:“简心,你此刻的心情,本府自是明白,然而公堂之上一切皆讲求证据。你方才说,你不是天蚕教的人,与云衣亦非同一人,本府问你,你可有证据证明?”   我心中几经挣扎,说道:“大人,那一夜在城南破庙,我见过云衣!”众人闻言大感意外,我继续道:“云衣确实年龄身形皆与我相仿,然而相貌却与我迥然不同!”   大人紧接问道:“当时还有何人在场?”   我答道:“还有蓝玄姬和彤衣。当时展大人已然昏迷不醒,我亲眼看见云衣将含有碧蚕蛊毒的药丸喂入展大人口中!”   身旁骤然响起一阵压低的喧哗之声,大人看向彤衣,问道:“彤衣,简心所言可是实情?”   彤衣斩钉截铁地答道:“回大人,并非事实情!当时在风神庙中,除去昏迷的展昭,便只有教主,我和简心三人,不曾有第二个云衣出现!而那碧蚕蛊毒,亦是教主亲手喂下。”   大人看着我和彤衣,凝神沉思。八王爷忽然打破沉默道:“包大人,如今两人各执一词,并无其他旁证,看来此事大有蹊跷,简心与云衣是否为同一人,此节还请包大人仔细斟酌详加查证!”   大人未及答话,便听丁尚书摇头道:“王爷,老夫以为,简心方才之言疑点颇多,或不可信。其一,吴氏女被害至今已有月余,为何简心一直不曾提起此事,而方才在公堂之上方仓促说出,此岂非于情理不合?其二,若简心不是天蚕教之人,又是如何取得缓解毒发的解药?故老夫认为,简心所言不实,令人生疑。”   大人再度看我:“简心,丁大人的疑问,你都听到了,你可有辩解之言?”   我想了想,道:“大人,我之所以不曾提及展大人中毒之事,是不愿众人担心。至于缓解展昭毒发的解药,确是我央求蓝玄姬所得来,而我当时并不知道天蚕教有其药不传教外的规定。”   庞太师嗤之以鼻:“哼!分明是牵强词穷!简心,若如你所言,你便不是天蚕教之人,怎么你一个与天蚕教毫不相干的外人,一求于那天蚕教教主,她就大发善心答应了,将缓解毒发的药给了你?她一个杀人如麻的邪教教主,却为何会这般好心对你?”   我微笑应道:“太师,那蓝教主当时究竟作何感想,简心实在是不知。若日后太师有机会与蓝教主相会,太师不妨亲自问上她一问。”   “你!”庞太师大怒,正待发作,大人已喝道:“简心,公堂之上,不得如此逞口舌之利!”语气隐含责备告诫。   见我低头不语,大人又问:“你说当日案发之时,你其实并不在案发现场,又可有人证?”   人证?蓝玄姬又如何会为我作证?我苦笑道:“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   大人无奈摇头,正欲说话,庞太师又抢先道:“包大人,老夫听案至此,已觉得案情明朗,证据确凿,简心杀人之罪已然成立,包大人,你还不当堂判决,还犹豫什么?莫非,一向号称铁面无私的包大人,竟然也想徇私枉法,包庇护短吗?”   大人再次深深凝视我:“简心,你方才所言,虽然与彤衣的供词大相径庭,奈何你并没有有力证据证实,简心,你可还有其他的辩解之言吗?”   我仰头看向大人,内心万千思绪翻腾:“大人可知,世上有一种委屈叫做百口莫辩。事到如今,我只求大人相信简心的清白无辜!也求大人再给简心一点时间,一起等待此案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之日。”   一语未了,便听庞太师道:“既已拿不出证据,竟还敢以此虚言妄语狡辩搪塞!还不快快画押认罪?”   我心中蓦地腾升起一阵愤怒,定定神,我看向大人,道:“大人,简心无罪可认。”   庞太师重重“哼”了一声,道:“丁大人,包大人,此女如此顽固刁滑,若不用刑,恐怕是不肯招认!”   我心中一凛,便听八王爷说道:“太师不要忘记,太后娘娘一向对简心关怀顾念,如今你竟然提出以严刑逼供,若日后太后得知,怪罪下来,太师可担当得起?”   庞太师不甘示弱,回应道:“王爷!若太后得知简心的所作所为,只怕第一个容不得简心的,便是太后娘娘,如何还会对她再存顾念之心?”   八王爷闻言一滞,只听丁尚书道:“王爷与大人稍安勿躁,请听老夫说上几句!”见二人终安静下来,丁尚书继续道:“此案审理至此,案情脉络已然明晰,亦有充足证据证明简心确是行凶作案之人,故老夫觉得,此案至此已然告破,可当堂判决,惩治凶手。律法确有规定,对于案情清楚,证据确凿却拒不认罪的人犯,可以用刑。老夫明白,简心入府多年,与开封府诸人情谊非比寻常,包大人自然不忍心以刑责相待,然包大人断案,一向公正清明,铁面无私。相信此次包大人亦会秉公办理,以还被害之人一个公道!”   大人沉吟片刻,再度望向我,缓缓问道:“简心,你可愿认罪?”   熟悉的绝望与无助之感骤然而起,在心底蔓延,无处不在。我竭力忍住泪水,迎向大人隐含着不尽痛惜难过的目光 ,说道:“大人,时至此刻,既然我已无法再证明自己的清白,别无选择,唯有任凭大人处置。然而即便如此,我依然要说,今日的所有指控,皆非实情,所以我不会承认我从未做过的事情,我不能这样侮辱我自己!只求大人不要逼我,留我最后一点尊严……”   一语未了,便听丁尚书怒道:“大错已成,你却依然不知悔改,拒不认罪!包大人,这样的人,值得你一再爱惜维护吗?包大人,你再不用刑,要更待何时?”   冰凉冷酷的话,让我的心头瞬间掠过一阵颤栗,仓惶抬头望向大人,不由自主哀求道:“大人,不要……”   大人深深看我,几经犹豫,一手还是缓缓伸向行刑令牌。我抑制着身体的颤栗,紧张地望向大人……大人,你真的忍心吗?   大人一手已执起一支红色行刑签牌,却依然在迟疑不已,良久不曾掷下。我无法承受这一刻的惊惧折磨,唯有无望地闭上眼睛。   忽然只听有人大声道:“大人且慢!”   我睁开眼睛,却看见王朝直跪于我的面前,道:“大人,王朝有话要说,请大人恕王朝无状!”   众人不期竟有此变故,一时间公堂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于王朝身上。   庞太师冷笑道:“王朝,你不过是想为简心求情吧?包大人,你这开封府,如今包庇护短之风倒是愈来愈盛啊!”   王朝对庞太师的讥讽不作理会,只看向大人:“大人!今日王朝在此,并非以开封府六品校尉身份请求大人,而是作为世间一名寻常男子,恳请大人,允许王朝在此一诉心中所想!”   或许听他说得奇怪,大人点头答应:“你且说来!”   王朝应了一声:“是!”面对大人缓缓说道:“自简心入府以来,这么多年,对于大人而言,简心是为属下,对于公孙先生而言,简心是为爱徒,对于展大人而言,简心是为知己,对于马汉张龙赵虎来说,简心是为姐妹,而对于王朝,却是与众人全然不同,简心, 对于王朝而言,是王朝此生至今,唯一挚爱的女子……”   我心头一震,不由唤了声:“王朝大哥……”王朝回身深深看我,片刻,转身继续说道:“这些年以来,王朝虽有此痴念存于心底,但从不敢让简心知晓,只因王朝再鲁钝,却也知道,简心心中所爱之人,并非王朝。故王朝从不求他朝能与简心共结连理,只求目光所及之处,能看到她的安好无忧,如此,便已心满意足。可这样的心愿,却也不曾实现。这些年,我在简心身边,屡屡见她深陷困境,倍受苦楚,而我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却一次次无法给予她守候呵护,每逢此时,王朝心中的难过,实非旁人所能体会。如今,公堂之上,简心作为被告疑犯受审,王朝照样无能为力,可是若要就此眼睁睁看着简心再受刑责,大人,王朝实在是做不到!只求包大人及诸位体谅王朝此刻的心情,若真的要施以刑罚,请允许王朝以身代之,如此,王朝虽死而无憾!求包大人,及诸位大人成全!”   公堂上一片寂静。我心中震动无以复加,开口再唤他:“王朝大哥……”却已无法再说出任何言语。   王朝亦再度转身看我,温言道:“简心,别怕!还有我在这里!”语气是这样的笃定,带着我从前所不知道的温情与如此坚定的回护。   我看着他,泪水不由潸潸而下,心中百感交集,却说不出来,只是哭道:“王朝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我求求你,不要这样……”   他低声劝慰着:“简心,别哭……”然而我的泪却如雨般落下,止也止不住,我绝望地哭求:“王朝大哥,求你暂时离开这里,离开公堂好不好?你看,我本来发誓,今日绝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的眼泪,可是如今,我已经做不到,再做不到了……”隐忍多时的所有的委屈与心酸忽然翻江倒海而来,我再无法自持,俯身失声痛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耳畔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我名字:“简心……”抬起头,我看到展昭不知何时已直身蹲于我的面前。我怔怔看着他,泪却已不再流。   展昭凝眸看我,眼中是深重的忧虑。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王朝,向我缓缓开口道:“简心,王朝心中的苦,你看到了吗?其实,何止是王朝,这些日子以来,大人为你殚精竭虑,夜不成寐,先生为你日夜忧心,寝食难安。简心,这些你都知道吗?你可忍心大家为你继续受这样的煎熬?简心,若你当真是清白无辜,就把一切都说出来,把你所隐瞒的一切说出来,好不好?”   我含泪看他,比起蛊毒发作之时,他已然又憔悴了许多,此刻眼前的他,眼眶深陷,眼中满是红丝,俊朗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之色……他是为了我吗?   我轻声道:“展昭,我只想再问你一次,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你,还会相信我吗?我寂然等待,良久良久,他却依旧默然不语。悲哀如水再次漫过我的心头:“真相到底是什么?展昭,若你信我,我何需解释?若你不信,我解释何用?如果你已不再相信我,那么,我口中的真相,于你而言,不过也就是一段编造的故事而已,即使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   展昭一怔,我继续道:“曾经,当众人眼中的简心是一个善良纯净的女子的时候,你愿意相信我,守护我,而如今,当我在众人眼中已不复旧时模样,当所有的人都在质疑我,指责我,否定我之时,展昭,你心中的我,又是否还是一如你初见之时?”   展昭凝眸深深看我:“简心,这些日子,你一直在问,问我是否信你,可是你若一直不肯说,不肯解释,你让我,让大人又如何来判断真假是非对错?”   千言万语,于心中翻腾涌动,可我能说的,又有多少?我轻叹一声,道:“展大人,有一个故事,我一直想说给你听,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我想在这里,将这个故事,说给你,也说给大家听……”   展昭转头望向大人,大人轻轻颔首允许。   是一个很久以前就知道的故事了,是幼年妈妈在我的床畔讲过,是初学认字时一字一句读过的故事,此刻缓缓唤起我心中莫名的温柔与感伤,泪水再次汹涌,我抬手拭去,极力平复心绪,在周围一片寂静之中,轻轻开口讲述……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小公主,她曾是那样的幸福。她的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兄长们对她呵护有加。孰知天有不测风云,小公主的母亲去世,国君续娶新后。不料新后却是恶毒的妖女化身,她用尽手段迷惑国君,谋害幼主。先是借口小公主星宿不利,将公主迁出宫外抚养,继而屡进谗言中伤国君的十一位王子,待国君对他们心生厌恶之时,便施以妖法将他们变作无法发声的丑陋巨鸟,幸而王子们秉性高洁,只化身为鸿鹄,飞离国都。   “小公主一天天孤独地长大,日夜思念兄长。有一夜,公主于睡梦中梦见仙姑,仙姑告诉公主,她的兄长已被妖后诅咒,若要化解王后的妖法,公主须到山林之中巫女聚集的野地里采摘带刺的荆棘,编织出十一件披甲,将披甲披到十一只鸿鹄身上,王子们便可得救,然而,从编织披甲开始至完成,她不得再发声说一个字,否则,她的兄长们便会因此而殒命。   “公主醒来,依言来到山林,至那可怖的巫女聚集的野地采摘荆棘,从此不再发一言,日以继夜为兄长们编织披甲。有一日,邻国年轻的国君打猎经过此山林,见到公主,惊为天人,即刻将她带回国都娶她为后。国师为此心生不悦,一直在国君面前低声私语,只道公主本是巫女,为迷惑君王而来。起初,国君不为所动,然而终于有一日,国君在国师的引领之下,亲眼看见公主走入巫女的聚集之地。   “国君从此相信了国师的话,将公主投入地牢,欲行以极刑。披甲尚未织完,兄长尚未得救,公主不敢说话,故无法为自己开口辩解。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继续为兄长编织披甲。行刑那日,公主终于将十一件披甲织好,她珍惜地怀抱披甲,步步走上刑台,眼睛犹向天际张望。国师见状,令人将她手中的披甲夺下撕碎。便在此时,天边忽然飞来十一只洁白如雪的鸿鹄,在公主身边低飞盘旋,悲鸣不已,公主将手中的披甲抛向那十一只鸿鹄,鸿鹄即刻化身为十一个俊美的王子。王子们将妹妹团团围住,护卫守候。众人见此情形惊诧不已,国君闻讯赶来,公主从兄长怀中迎向国君,以宛若天籁的声音,含泪说道:“陛下,我是无辜的!”   四周一片寂然无声,展昭凝神看我,眼中已是一片惊疑之色:“简心,你说的这个故事是何意?是不是,是不是有人以我的性命威胁于你?那一夜在城南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简心,你告诉我!”   展昭,这个故事,你听懂了吗?我看着他,轻轻说:“展大人,我是无辜的!”   先生缓缓走下案桌,行至大人面前,道:“大人,简心一再坚持自己的清白无辜,却一直不肯说明事由经过,其中必有曲折难解的原因,求大人明察,暂缓判决!”   大人轻声叹息,思量片刻,道:“此案疑点甚多,还需彻查。暂且退堂,明日再审!”   八王爷闻言面有欣慰之色,庞太师艴然不悦,正待发作,丁尚书已起身怒向大人道:“包大人,此案案情分明已水落石出,你却拖延不肯判决,是何道理!老夫一向敬重你刚直不阿,公正严明,难道今日要为了开封府一个区区文吏而徇私枉法吗?”   大人亦起身,慨然应道:“丁大人,包拯行事,一向问心无愧!如今此案犹在开封府审理之中,包拯尚有裁断之权,丁大人即便有异议,请待初审完结再说不迟!”   丁尚书闻言愈怒,道:“包大人,若你开封府果然断不出一个是非曲折,此案不如早日移交刑部审理!只是包大人,届时还请休怪老夫对简心严酷无情!”言毕,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告别   退堂后,重新回到大牢,心底的疲惫是这样深这样彻骨。难捱的一天终于过去,更艰难的另一天依旧会来。明日再升堂会怎样?大人又会如何判决?等待我的,是开封府大堂之上的诀别,还是刑部严酷的大刑?一切,我都已不敢去想象.....谁来救我?以前几次遇险,心中至少怀有渺渺希望,知道有一个人,他一定会来,会来带我走。护我周全,如今,是再没有了......   正在出神,忽然听见细碎脚步声,转头正看见王朝打开牢门进来。我想起公堂上的那一幕,心头不由微微泛起一阵羞涩。   王朝至我跟前蹲下,憨厚的脸上又露出了我所熟悉的不自在的神色,窘然道:“简心,今日公堂上我冒犯你了!”   我微笑看他:“王朝大哥,你并没有冒犯我,恰恰相反,你今日给了我一个女子最大的赞美和呵护.....”   王朝犹不安道:“可是你哭了......”   那一刻落泪的心情,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我微笑道:“我怎么也想不到,王朝大哥会在开封府公堂上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王朝低声道:“我是怕我再不讲,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我的心一阵刺痛。定定神,勉力轻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呢?王朝大哥,我怎么都不知道?”   王朝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即刻又涨得通红,答道:“自然是你换回女装的那一日......”顿了顿,忽然又面露微笑道:“简心,你知道吗?其实早在那一日之前,我就怀疑你是女儿身......”   我诧异看他,他继续说道:“你刚入府的那一年秋天,有一日傍晚,我经过后院,听到小库房那里传来一阵筝曲,我循声找去,便看见你在弹筝,你弹得这样忘情,当时,你的神情,你的动作,都让我觉得你根本就是一个女孩儿......”   那一年的秋天,原来还有过这样一幕……还记得那一日,我奉先生之命去整理库房,意外觅得一张紫檀木所制的筝,惊喜之余,见四下无人,不由拭去尘灰试弹一番,却不知王朝竟在窗外。而我所弹的,便是那一曲《越人歌》......我笑道:“难怪琴弦忽然断了,我一直疑惑呢,今日才知原来是有人在偷听......”又忍不住好奇问他:“王朝大哥,你既然已猜到我是女儿身,为何见我换回女装还那样惊讶?”   王朝又面露窘意,半日方嗫嚅答道:“我,没料到你着女装是这般好看......”他也似陷入那过往的回忆了,自顾自说道:“.....后来,沈小姐入府,大家都说她长得美,可是在我看来,沈小姐,哪有我们简心好看?”   往事历历,初入府衙时简单青涩的心情,初遇瑶音时千回百转的思绪,仿佛还在昨日,可这么多年已经过去......我微笑着回忆往昔,泪水却又忍不住落下来。   王朝伸出大手替我笨拙地拭去眼泪,轻声劝道:“别哭,简心,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啊…...”一面说着,自己的眼眶却已泛红。   沉默片刻,只听王朝道:“眼见就入冬了,不知怎么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我方才已叫了城郊贩炭的小伙计秦小二今日送些炭到府衙里来......”   我只道他是没话找话,只是安静听着,忽然王朝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简心,待那秦小二来时,我会设法困住他,将他的衣服拿给你换上,你打扮成他的模样,我会护你,悄悄从府衙的角门出去。”   他竟想助我逃狱?我大惊,抬头看他,正欲说话,却见他急切地盯着我,说道:“简心,王朝无用,只能想出此下下策!可若非如此已别无办法,一日之间,想要找到新的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几乎已不可能,而明天再升堂,纵然大人有心护你,可一旦这个案子移交刑部,我们就再无机会!简心,不要再犹豫顾虑,听我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说到最后,已近乎哀求。   我看着他,心中震荡无以复加......或许,心中真的有太多的不甘,或许,对即将到来的庭审有太多的恐惧,又或许,对展昭已不敢再有期望.....对上王朝焦急期盼的目光,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朝的神色一松,脸上立即绽开一个欢喜的笑容,道:“好!简心,我会打点好一切的,你安心等我!”言毕,又不放心地叮嘱道:“简心,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我连马汉张龙赵虎他们都不曾告知,你也切不可说给第三个人知道,即便是,是展大人,你也不可以说,简心,你记住了吗?”   我的心口又是一痛,展昭,他还会来吗?我定定神,一一答应。王朝终于放下心来,转身离开。   我目送王朝离去,心中沉重如磐石的感觉终于稍稍减轻,疲倦之感却愈发强烈,虽然心中依旧忐忑不安,却再无法支撑,倚着牢房的墙角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喧哗之声惊醒,勉力支撑起身一看,牢房外王朝早已来了,正备了酒菜与牢头及当值的狱卒几个吃酒谈天,王朝只满口的夸赞牢头等人勤谨辛劳,频频敬酒,牢头及狱卒们岂有不喝之理,只见推杯把盏几个来回之后,牢头与狱卒便接二连三醉倒,俯于桌前不省人事。王朝小心地取下牢头腰间的钥匙,便直奔过来开了牢门,又从怀里取出一件褐色泛白的男子外袍并一条束发发带递给我,低声道:“此刻包大人、公孙先生及展护卫皆已有事离府,简心,快快换了衣服随我出去!”   我双手接过衣服,却不由迟疑踌躇起来,王朝催促道:“时机难得!简心,休再犹豫!”   我问道:“王朝大哥,你放我走,该怎么向大人交代?”   王朝道:“你不要担心,我自有办法!”   大人一向治下甚严,王朝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他总该不会……我蓦然一惊,抬头看他,道:“王朝大哥,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若不然,我宁愿不走。”   王朝急道:“你说!”   我道:“我要你安然无恙地在开封府等我回来!王朝大哥,相信我,我一定会再回来,一定会回来与你相见!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等我回来,好不好?”   王朝一怔,深深凝视我片刻,亦郑重答道:“好!我答应你!”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留这一口气,一条命,在这里等你!”   我略略放心,忙背过身去,换了外袍,打扮成贩炭的小伙计模样。王朝顺手帮我理了理,便带着我急急出了大牢,直奔后院角门而去。   正值傍晚,暮色苍茫。所幸一路无人阻挡盘问。行至角门,王朝将一包碎银塞至我怀中,便推我离去。我想了想,转身向他道:“王朝大哥,请你转告大人,展护卫身上的蛊毒,我会设法为他取得解药,请他不要忧心。”王朝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忍不住又问道:“王朝大哥,你相信我吗?”   王朝毫不犹豫答道:“我信!”   我固执追问:“为什么?”   王朝不加思索道:“我王朝所爱的,自然是这世间最纯洁最美好的姑娘,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我一震,眼中雾气又起,我轻唤他一声:“王朝大哥……”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是不是,在爱与不爱之间,原来有这样的不同?而我,时至今日,又还有什么可说?   王朝轻轻催促我道:“简心,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让开封府的人再找到你……”   依言转身离去,泪眼朦胧中忍不住频频回首,却看见王朝一直伫立在原处,直至我渐行渐远,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开封府的悠悠岁月,从此就这样离开,就这样告别,就这样永远记取,就这样永远相忘……   我并没有更好的藏身之所,所能落脚的,依旧是城中深藏于长巷的旧居。当我拖着伤痛未愈的身体回到旧居门前,看着熟悉的院门,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消耗殆尽,竟连推门的力气都没有,脚下一滑,身体一软,便身不由己倚墙坐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一片冰凉的雪花,从天际悠然落至我的额头……竟然下雪了吗?我诧异地想,难怪王朝说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细小的轻如飞絮的雪花片片飘落,轻轻覆于我的脸庞,我的发梢,我的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黑,忽然我听见有一个熟悉慈祥的声音迟疑着在耳畔响起:“阿心?”   我睁开眼,却正看见平叔悲喜交加的脸庞,他颤颤俯下身便要来搀我,口中犹絮絮说道:“阿心,真的是你?你可把平叔担心坏了!”   我扶着平叔的手勉力起身,端详打量着他,多时不见,平叔愈见苍老了,鬓角已现苍苍白发,动作亦不似往日利索。我心中酸楚,轻轻说道:“平叔,我回来了!”   与平叔相互依偎搀扶着进了院子回屋坐下,平叔便急不可待地问道:“阿心,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开封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只道你犯了死罪被包大人关押于大牢!我几次到开封府打听,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急都要急死了!幸好你回来了!可见这传言是一点儿也信不得......”   我苦笑道:“平叔,传言一点不假......我这次根本就是从开封府大牢里逃回来的!”   “啊?”平叔大惊,方才释然的脸庞瞬间又是满面忧色,他即刻回身警觉地锁好院门,追问道:“阿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道:“一言难尽!平叔,我是被人陷害的!”想了想,便将升堂时的情形组略说与他听。   平叔不听犹可,一听之下不顾年已老迈几乎一跃而起,急道:“阿心,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即刻起程,平叔护着你到北方找老爷去!”   我无奈道:“平叔,我知道你曾经跟我姨夫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可是你如何是展昭的对手?”   “展昭?”平叔一呆:“难道他会来亲手缉捕你?”   我黯然道:“这是他职责所在......”   一语未了,平叔已气恼道:“阿心,展昭他不是好人!你为他做了这样多,他却这样对你.....”   我叹道:“平叔,你要公平些,展昭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为他做什么,我为他所做的,都是自己心甘情愿,又与他何干?千怪万怪,都怪不到他头上去......”   平叔一怔,还欲再言,最终却只是一声长叹。   草草用过平叔做的简单的晚饭,我便与平叔各自回房。身体虽已疲倦,心神却异常清晰。我知道我能争取的时间其实不多,在展昭来追捕我之前,我必须设法见到我想见的人……   正在仔细思量,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极熟悉的风铃声,我心中一凛,本不欲理会,风铃声却一直不曾停歇,泠泠作响。我无奈,唯有起身出门。   循着风铃声行至巷子的僻静处,果然看见蓝玄姬妖娆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之中。我不作声,只是默默看着她。良久,只听她幽幽问道:“你后悔了?”   我冷冷相答:“你放心!你会看到你想要的结果的!我从大牢里逃出来,是因为我不想死在开封府的铡刀之下。更何况,就算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也总还有一些人,是我想要去告别的。”   蓝玄姬闻言一怔,眼中凌厉的怀疑渐渐淡去,神色却又变得复杂了许多,只是看着我不言语。我忍耐地说道:“我累了,若教主没有什么事,恕我不再奉陪。”正转身准备回去,忽然听她低低唤了我一声:“简姑娘.....”   她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我,我不由诧异回身看她,只听她迟疑问道:“简姑娘,你恨我吗?”   我苦笑道:“愿赌服输,何恨之有?只是我希望教主不要忘记我们曾经的约定,届时,不管教主用什么方法,务必让展昭服下解药。   蓝玄姬牵牵嘴角,又勾出那个我熟悉的讥讽的微笑:“只怕到那个时候,展昭得知真相,会心痛吧?”   强压下心中的酸楚,我应道:“心痛与否,那是他的事了,跟我已没有关系。”   满心黯然返家,平叔应声前来开门,脸上的神色却闪烁不定,我觉得奇怪,不由问道:“平叔,怎么了?”   平叔道:“阿心,有人来找你!”   我的心一沉,是谁?莫非竟是展昭?他竟连这一个晚上都不肯留给我吗?可是见平叔的神情又不像。   忐忑地随平叔走进院子,夜色中却见一名年轻男子静立于小院之中,身着月白色箭袖外袍,发束月白色武巾,足蹬皂色官靴,在薄薄的夜雾及夜间烛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白衣胜雪,风骨翩然。我心中震荡讶异非常,不知所见是幻是真,不由轻轻惊叫出声。来人闻声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他华美如冠玉的脸庞,以及从容焕然的笑容。   他望向我,微笑唤道:“简心!”眼中笑意如崭崭明辰,瞬间驱散我心头的重重阴霾,心中忽然有无限久违的纯粹的喜悦升腾而起,我不由欢喜唤道:“白少侠!” 作者有话要说:     ☆、安眠   平叔见来者是友非敌,又是名动江湖的锦毛鼠白玉堂,不由转忧为喜,忙忙的在小院内设下酒浆果肴,殷勤招待。   新雪初霁,流云渐散,夜色犹带清寒,我便起了一个红泥小火炉温酒。旧宅内并无珍藏,所备不过是自家的桂花酿,胜在清香柔和,绵甜醇净。白玉堂却也喝的随意。   我陪他小酌,看着他眼中的那一抹悠然笑意,不由笑道:“有朋自远方来,固然不胜欣喜,只是不知白少侠此来所为何事”   白玉堂笑笑,道:“陷空岛能有多远?简心,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他一面举杯慢饮,一面又揶揄笑道:“几次见你,都是这般狼狈境地,对于那只猫儿,我白玉堂还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我低声道:“不关他事!”   “是吗?”白玉堂停杯看我,目光炯炯:“天蚕教断不会无缘无故找上你,依你的为人心性,如今却与那天蚕教纠缠不清,不是为了展昭,还能为了什么?”   我默然无以辩驳,心下一动,忍不住问道:“我不是天蚕教的人,也不是杀人凶手!白少侠,你信我吗?”   白玉堂诧异道:“何出此言?我为何不相信你?”   我固执追问:“你为什么愿意相信我?”   白玉堂道:“简心,你并没有欺骗我的理由!”   我眼中一热,心里却是更为酸楚。曾经渴求的回答,如今是一句一句都听到了,却没有一句是属于他。   放下酒杯,我轻问道:“白少侠,你这一生,可曾有过自己深爱的人?”   白玉堂亦不隐瞒,娓娓相告:“年少时,曾经遇过一名女子,她生的极美,堪称绝色,性子却是极为明快刚烈,我为她相思刻骨,她对我亦非无意,最终却弃我而另择佳婿,偏偏嫁人之前的那一夜,她又特地来寻我,对我说,白玉堂,如果你日后重新有了所爱之人,千万不要让我知道,我怕我会因为嫉妒而杀了她!说得这样决绝,却始终再不愿等我……”   ”   诉说往事,他的眼中尽是温柔神往之色,想来这段少年往事于他二人终是欢会多于伤怀。我不由为他欣慰一笑。   雅座无趣,白玉堂又是那随性不羁的性子,便索性取来席中瓜子、花生与我玩起那猜子令,用三枚瓜子、两故花生,分别握右两手中,随意出一拳让对方猜。先猜单双,后猜几枚,再猜红白,猜不中罚酒,猜中则由出拳者饮酒。此令简单好玩,我便也暂且将诸事置之脑后,与他兴致盎然一心猜子,虽只有我与他二人,却也玩的相当热闹。几个回合下来,我却是输多赢少,不知不觉已喝下数杯,我一向酒量甚浅,很快已有微醺醉意。   我起身离座,仰头望向天际渐行渐远的重重流云。眼见又有细致雪花飘落,如水寒意中,我忍不住张开双臂,旋转于片片雪花之间,小小的雪花落在我的掌心,轻巧化作冰冷水滴,缓缓滑落。   天上的神灵若有知,可曾看到我的心愿?我一直想要的,不过只是如此简单无忧的一刻而已,而我要怎样做,你们才肯赐给我?   脚步微微趔趄,白玉堂于身侧轻轻扶住我,好笑地道:“我见过各式女子醉态,或哭或笑,或醒或睡皆有,却从未见过如你般醉了便翩翩起舞的……”   我笑着否认:“我哪有?”   白玉堂恐我跌倒,依旧轻扶我手臂,凝眸看我,道:“简心,跟我走吧!我这次来,就是准备带你走的。杏花烟雨江南,大漠秋风塞北,想天下之大,总有一处你愿安身。简心,离开开封,离开他,跟我走!”   我依然轻笑道:“理由呢?白玉堂,给我一个理由,让我跟你走,好不好?”   白玉堂温言道:“简心,至少在我面前,我可以这样轻易看到你的笑颜。”   我亦温柔看他不语,白玉堂,若你果然深爱过,你如何会不知,情至深处,终究是痛楚比欢愉多,笑颜比泪华少。   白玉堂松开我,笑道:“下一次,焉知又是在何时?在何地?”   我轻轻说道:“或许,是在浩闹繁华的街市,熙攘人群中,你与我擦肩而过;又或者,是在夕阳深照的苍苍竹林,萧萧风声掠过竹枝,蓦然回首便再相逢……”   白玉堂紧接说道:“到那时,我不会再放开你,无论你的身侧是谁,定将你带走!”   我笑道:“如此,便一言未定!”   我与白玉堂娓娓描绘着悠远未知岁月,仿佛当真会有一段这样美好的时光在等待着我一般,然而我知道,这样的时光,其实不会存在。   敛了笑意,白玉堂忽然正色道:“简心,如今你离开开封府,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一怔,不由道:“我想回家……”   白玉堂郑重点头道:“好!我护送你返回越州便是!”   我心中苦笑,复又道:“只是,在回去之前,我还有朋友要见,白少侠,明日可否劳烦你护我去跟她见个面?”   白玉堂慷然答应,想了想,复又道:“夜深了,早点歇息吧!简心,今夜我在这里,无论是开封府的人,还是天蚕教之人,我都不会让他们再来打扰你!”   我看着他,不由满怀感激。这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他给过我一个机会,让我拥有选择的尊严。   次日清早,我欲前往梅公主的驸马府。梅公主已于去岁出嫁,适千卫将军之子,太后与梅公主自来感情非同一般,便于京中赐建驸马府,只为得以时常相见。白玉堂只道我是返乡之前欲以旧友话别,不疑有他。   出了院子,与白玉堂尚未行至巷口,遥遥便见有一人在伫足等候,我的心猛地一跳,待走近定睛一看,不由顿住,瞬间已几乎不能呼吸。明净清洌的晨光里,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卓然身影,着一身寂寂蓝衣,带一抹眉间凝重忧思,似已等我良久。轻寒的晨风这样萧瑟,他却依然是我的吹不散的迷离旧梦。   展昭不曾想白玉堂会与我一同出现,不由微微一怔,很快又敛去惊愕之色,见礼道:“白大侠,久违了!”   白玉堂冷笑道:“展大人一早前来,有何公干?”   展昭笑笑,并不答话,他的目光掠过白玉堂,停留在我身上,开口唤我:“简心!”平静的声音里,有着我能感觉到的责备与担忧。   我默然看他,心却在瞬间痛了起来,痛得仿佛轻轻一碰,便会落下一滴滴酸涩的泪水。   苦苦强忍住心中的痛不语,却听他沉声道:“简心,跟我回去!”   一语未了,白玉堂已断喝道:“展昭,你休想!”   展昭置若罔闻,然而再看向我时,眉峰已蹙。我微笑道:“展大人,你想带我去哪里?”   展昭凝眸看我,答道:“开封府!”   我轻轻说道:“展昭,开封府,我已经跟你回去过一次了,而这次,我不会再跟你走!”   展昭眼中隐有薄怒又起:“简心,你想去哪里?莫非,你真的想学那亡命之徒浪迹天涯,余生在东躲西藏之中度过吗?”   白玉堂冷然打断他:“展大人无需如此费心!我白玉堂虽不才,却自问尚能护她一个周全!想天下之大,未必没有一个弱女子的栖身之地!今日我既然在此,就断不会让你带走她!”言毕,轻轻将我推开。伴随铿然一声,雁翎刀列光闪烁,赫然横于展昭面前。   白玉堂已抢先出招,展昭无奈,唯以巨阙相迎。一时间只见长剑破风,寒刀如电,二人一个白衣飘洒,有如轻云,一个蓝衣翩跹,矫若游龙。二人武功本不分伯仲,一时难分上下。我恐二人有所损伤,不由心中大急。正无措间,白玉堂一眼瞥见我,大声喝道:“简心!快走!”   我猛然醒悟,一咬牙,转身奔逃而去。谁知跑不过数里,便见有一群官府捕快打扮的人围将上来,却是刑部的所属。为首的捕头喝道:“看你还往哪里逃?”我心中惊疑,忙折身后退。那捕头率众紧逼,一面扬声喊道:“展大人无需分心,这丫头便交由属下来对付即可!”   展昭正与白玉堂相战正酣,皆未留意到此间情形。而我的心已一凉再凉,展昭,他今日竟真的是为来围捕我而来的吗?眼见再逃不过,我心中不由又急又怕。忽然一阵虎虎风声过耳,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阿心,平叔来了!”我惊的转头一看,只见平叔手持一节齐眉棍,已奔至我身畔,那王捕头复又带人一拥而上,只见平叔大喝一声,将大棍抡得如急风骤雨一般,生生将众捕快逼退,一面向我道:“阿心!快跑!你放心!平叔尚宝刀未老呐!”   我心中一热,不及多想,便趁此时机发足狂奔而去,然而跑出不远,猛然听到身后传来平叔一声惨呼,我伫足回头,却见平叔的小腿已中王捕头一刀,鲜血正汩汩而流。我心中急痛,喊了声“平叔!”平叔拼尽全力踉跄站起身来,一手持棍勉力将追捕我的捕快拦住,大喊:“阿心,快走!”话未落音,便见王捕头照他背上又是一刀!平叔痛叫一声,鲜血顿时从口中喷涌而出,他仆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大喊:白少侠,求你带阿心走......”   我大惊失色,心瞬间痛至一阵肝胆俱裂,大呼一声“平叔!”便转身奔向他,然未及近身,已有捕快以手持棍向我扫来,正中我的膝盖,痛得我眼前一阵发黑,身不由己趔趄倒地,无法再挣扎起身,绝望之下,我唯有嘶声哭喊道:“展昭!若平叔真有不测,我今生今世,绝不原谅你!”心中的悲苦屈辱是这样深,深至从所未有。   捕快们步步向我走近,忽然眼前掠过一道白色人影,是白玉堂飞身赶来将我扶起护于怀中,带着我且战且退,众捕快自然非他对手,他也不再恋战,欲带我离开。我回头见展昭已赶至平叔身边察看伤势,却不知平叔究竟是死是活,我再无法自持,在白玉堂手中挣扎不肯离去,似疯癫了一般只顾哭唤平叔,白玉堂紧紧揽住我,急喝道:“简心!你这样回去便是死路一条!平叔拚却自己的性命,难道就是为了看你含冤莫白地死在开封府的铡刀之下吗?”   我紧紧捉住白玉堂的手臂,哭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白玉堂,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白玉堂将我揽入怀中,宽慰道:“简心,别怕,会没事的!”顿了顿,复又道:“你放心!有展昭在,谅他们不敢再对平叔下毒手......”   强压下满心悲苦,我与白玉堂抓紧时机赶往梅公主的驸马府。然未近府邸正门已被人拦住,我忙摘下项上所佩青瓷,求府中侍卫交予梅公主,未几便有人来宣我入内相见。   我匆匆与白玉堂话别,随来人入府,沿着抄手游廊方行至后院,便见梅公主由侍儿簇拥着急急迎出,一把携了我的手,如常唤我一声:“心儿!”眼眶即已泛红。   我轻轻应了声:“梅姐姐”,暂且将所有心酸委屈压入心底,只顾握了她的手细细打量她,婚后的梅娘,愈见丰腴莹润,想是婚后的生活颇为称心。我见她小腹已微微隆起,不由略觉意外,只见梅公主含羞笑道:“四个月了!心儿,你要做姨娘了呢!”   我心中欢喜,忍不住泪盈于睫。   我的事情梅公主已然听说,当下便连连追问不休。我无法多言,只简单说明来意,恳求她设法带我入宫觐见皇帝。梅公主自知事情非同小可,亦不再迟疑,忙命人准备进宫诸事,又安排我按仪制沐浴更衣。我心下感激,复又愧疚不已,终是累及已有身孕的她,要为我打点这支离破碎的残局。   顺利随梅公主入得宫内,赵祯命人带我入寝宫内殿觐见。   曾经入宫多次,这却是一个我未曾到过的所在。此时,宫门深掩,帷幕重重,似将外面的光影隔绝。幽深静谧的殿内,我缓缓跪于神情肃穆的君王面前,赵祯凝眸看我,开口道:“说吧,简心!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何事?”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我极力平复心绪,答道:“官家,恕简心不能说!”赵祯眼中掠过一抹困惑:“既不能说,你拼死从开封府狱中逃脱来找朕,又是为了什么?”   思量片刻,我轻轻说道:“若所有的事情,最终要以简心的生命为代价方可了结,简心别无选择,奈何心中终有不甘。今日来寻官家,只是因为有话要说,只对官家一人说。”赵祯专注听着,不知不觉神色微变。我暗叹一声,继续说道:“官家!京城内接连命案,简心并非凶手,简心死后,真凶定会再次出现,案情真相亦会就此大白于天下。简心今日只求官家,到那一天,一定要记得简心说过的这番话,还简心一个公道!”   赵祯凝神听完,却只是默然着我,似若有所思,久久不语,温润如墨玉的双眼却是波澜不惊,深藏着君王难测的喜怒。   如此沉思良久,赵祯忽然转身轻唤一声:“来人!”便有一个已上了年纪的宦官应声而至,想来能于内帏深处随身伺候的,必是心腹之人无疑。   赵祯将那年老宦官招至身侧,在他耳畔轻声吩咐了几句,便见那宦官连连点头,领命而去。片刻折回,手中已多了一个描金茶托并一个青玉酒杯。   赵祯小心取过酒杯,直身蹲于我面前,再次凝眸深深看我,目光说不清是悲悯还是怜惜,良久,方轻声道:“也罢!简心,把这杯酒喝了吧!你不要怕,这酒起效甚快,不会带来任何苦痛。简心,你太累了,如今将它喝了,从此便可安眠歇息......你的烦忧,将由朕来替你分担。若你方才所言属实,届时,朕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简心,相信朕!”   我惊疑望向他,心中千回百转,起伏难平。赵祯手持酒杯,迎向我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我不再迟疑,颤抖着双手接过酒杯,只见杯中酒色泽清淡近乎透明。我长叹一声,抬头对他说道:“简心还有一事相求!”   赵祯温言道:“但说无妨!”   我说道:“请官家下旨赦免王朝私纵简心逃狱之罪!”   赵祯道:“你放心,朕即刻去办!”   心中再无牵挂,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果然不觉得有任何痛苦不适之感,很快意识渐渐模糊.....   展昭,诚如太后所言,能做的,该做的,甚至不该做的,我都已做了,从此以后,不管将会发生什么,请你,不要谢我,亦不要怪我......还请你,不要忘记我......   迷糊间隐隐觉得赵祯的手似轻轻拂过我的额发,最后的记忆,是赵祯袖口隐隐的龙脑香气......从此我跌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再无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思怀 (番外 展昭篇4)   那一日,当我带着身受重伤的平叔返回府衙之时,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雪。我将事情经过一一禀明大人,大人震怒,为了刑部丁大人的擅做主张和王捕头的粗暴滥刑。同时亦为简心的不知所踪而深深担忧。   将平叔托付与公孙先生后,我重新出府寻找她,却竟是一丝踪迹也无。她到底与白玉堂去了哪里?她要怎样才肯见我?   清晨见她之时,她一袭白衣飘飘,于晨风中与白玉堂连袂而立,面色苍白如初雪,眼神寂寥脆弱,让人看在眼里心中发痛。而当平叔重伤倒地之时,我听到她向我哭喊:“展昭!若平叔真有不测,我今生今世,绝不原谅你!”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直如一道鞭子划过心间。待我赶至平叔身边,白玉堂已护着她逃脱刑部诸人的围捕,离我远去。她挣扎回首望向血泊中的平叔,却不再看我一眼。   她是否已不再原谅我?简心,我其实只是想带你回府,只是想将你平安带回来,仅此而已。然而我没有料到,丁尚书会派出刑部的人随我前去围捕你。简心,我怎会忍心伤害你?又怎么会允许他们伤害你?可当你仓皇失措从我身边逃离,我知道,我已再留不住你。   重返府衙,已是傍晚是分,彤云密布,似有大雪欲来。就在此时,宫中遣内使前来,先是颁一道圣旨,特赦王朝私纵简心逃狱之罪,后宣告宫中思怀郡主新逝,问开封府诸人是否愿前去吊唁。   众人从未闻宫中有思怀郡主其人,闻讯不由相顾愕然。前来宣旨的刘公公向来与开封府相熟,见状不由长叹相告:“思怀郡主,便是从前府中的简心姑娘,今日入宫自请赴死以明其志,于圣上面前饮下毒酒自尽,太后悲痛之余,念她遭际堪伤,追封为郡主,并下令按郡主之制治丧......”   刘公公的话,如一道霹雳般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掠过!怎么可能?今朝还亲眼见过她的轻笑与泪零,至晚便闻她已与我们生死两相隔!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苦苦坚守她的清白,甚至不惜逃狱而去,难道仅仅是为了以死明志吗?而圣上一向对她颇为怜惜,又如何会允她就死?在我们所不知道的时间和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这只是一个假象?或许假象之下另有我们所不知的隐情?然而,宫中灵堂已设,白幛已挽,往来宫人皆缟素,方菁亦身着麻衣以长姐之名哀哀守于灵前。又闻太后不堪心中悲伤,已召身怀六甲的梅公主入宫陪伴。天家威仪煌煌,又如何会以百姓臣民相欺?只是不愿相信的人依旧在自欺欺人而已。   王朝悲恸得不能自己:“她说过,要我在开封府等她平安回来,她从来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为什么这一次竟这样欺骗我.....”大人亦伤心叹息:“庭审未结,判决未下,她纵然真有冤屈,亦不该如此轻率走上绝路……”而先生,在闻知噩耗的那一夜,便至她的厢房久久不出。我尾随而去,却见先生默然立于她的书案之前。案桌零落,墨盒半开,墨香犹在,一支笔随意掷放于纸边上,仿佛房中主人只是离去片刻,随时会回来,执笔落纸续写未完诗句。   先生小心地替她将案上的墨盒拭净合上,将笔拾起悬挂于笔架之上,又将散落的宣纸逐一收起抚平。良久,方缓缓开口,似喃喃自语,又似对我诉说:“.....知道她是女儿家,终有一天会离府而去,却不曾想过,她竟就这样离开,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这个孩子,她怎么就那么傻.....”一语未了,泪水终于潸然而下。   简心,王朝和先生,还有这世上的许多人,他们都有资格为你伤心落泪,唯独我没有。我曾说过要护你周全,你曾用那样信赖的目光看着我,可是我并没有做到,所以我只能任由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痛在心中冻结,此生永不化开。   刑部与开封府的冲突,并不曾因简心的逝去而停止。刑部丁尚书认为,简心乃是畏罪自尽,故之前所犯之案可一并了结,大人则坚持,此案尚有未明之处,简心自尽或是为了掩盖众人所不知道的真相,故应继续彻查此案,以解其中谜团,求得真相大白。   便在两府争执不下之际,京城中命案又起。城内另一富户张老爷的次子在夜里被人杀害。凶手先用风茄花之毒致其昏迷,后以银簪直刺其头部百会穴,一簪毙命,所有的一切,行凶的时间、作案的手段,皆与之前命案一模一样!而那张家二公子,在我赶至张家之时,便一眼认出,他便是在四里桥赏菊那日对简心有过轻薄之举的恶少。更奇的是,当时张家曾有人瞥见凶手匆匆逃离的身影,据那人描述,行凶之人乃是两名女子,一个苗条妖娆,另一个则单薄纤细。在那一刻,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两个人。   然而,简心已不在,世上为何还有云衣?是简心与云衣果真并非同一人,还是她根本就没有死?   简心,如果可以在你与云衣之间,在生与死之间做一个选择,我宁愿你真的是云衣,因为那样至少我知道,你还依旧活在这个人世间,在我可以找寻到的所在。   丁尚书与大人满心疑窦,为作求证,无计可施,只得去往宫中觐见圣上,禀明缘由,请求开棺一验。圣上听完事情前因后果,并不动怒,沉默片刻,却言道:“简心饮下毒酒之前,曾告诉过朕,她并非凶手,在她死后,真凶必定会再次出现,案情亦会真相大白。看来,她真的没有欺骗朕!”我与大人闻言俱惊,丁尚书亦倏然变色,而然圣上却很快敛了神色随我们一道前往灵堂。   当棺盖慢慢移开,我看到棺中少女一袭白衣,闭目安然而卧。她并没有按郡主之制穿着装扮,衣饰容妆一如往常,秀雅容颜宛然若生,神情恬静如沉入梦中,唯有柔婉细眉依旧轻颦,深锁心头无限事。斯情斯景,熟悉如昔,仿佛从前许多次她在我身边安睡时一般。然而这一次,简心,你是否真的不会再醒来?   圣上轻轻挥手示意,棺盖在我眼前再度缓慢阖上。纵然多看她一眼,心中的痛便多一分,然而此时才知道,最难耐的痛,却是从此再不复相见。   大人以手抚棺,黯然神伤,沉默良久,忽然缓缓摘下官帽,跪于圣上面前道:“郡主年少枉夭,抱恨而逝,包拯难辞其咎!法理当前,包拯不能昭大公于天下,郡主无辜,包拯不能平冤屈于及时,包拯本无颜再忝居开封府尹之职,奈何如今真凶未获,奸徒未除,故包拯斗胆,恳求官家假以时日,让包拯查明案情,将真凶绳之以法,以昭雪郡主之冤屈。待此案了结, 包拯再面圣静候官家裁决处置!”   圣上扶起大人,又望向脸上满是困窘难堪之色丁尚书,叹道:“包卿言重了!无论是开封府,还是刑部,都不曾对简心做过最后判决,故简心夭亡,实非两位卿家之过。再者,逝者已矣,再悲痛愧疚亦无济于事,当务之急,乃是尽早查明事情真相,还简心一个清白,如此方可告慰她在天之灵!静候裁决之语,包卿实无需再说!”   众人随圣上至她灵前,一一上香拜祭。灵位上,“思怀郡主”四字如利刃刺痛我的双眼。   品格纯一曰思,柔善短折曰怀。圣上是否早已知道她的委屈,故而钦赐这样的谥号,让曾经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指控在这两个字面前碎为齑粉,不复存在。而如今,溘然长逝的她,在那幽壤之下,可会因这两个字,而多一点安慰,少一点难过悲伤?她曾一次又一次,含泪求我信她,如果有一次,哪怕只是一次,我能说出那一句她期盼良久的话,她是否就不会绝然走上这条不归路?终究是我,对不住她!   忍不住伸手轻抚冰冷灵牌,眼前闪过的,依旧是她最后苍白凄惶的脸庞。简心,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正如背弃是你曾经难以磨灭的伤痕,欺骗便是我心中无法接受的痛。你曾是我生命中这样亲密的人,陪伴我走过世间的步步尘埃,看到我深藏于内心或远或近的悲伤,而我,每每见到你的清澈双眼如水容颜,我的心便始得舒展平静。我怎能接受,在这艰难险阻重重的世间,到最后竟连这样的你也会欺骗我?却不想是我愚钝失察,错怪于你。简心,我不求你能原谅,因为我自己亦不能原谅,只希望你还能再信我一次,相信我必会在毒发之前擒获真凶,那时,我定再次来到你面前,给你一个交代。   丁尚书调集刑部所属之人于城内搜捕蓝玄姬却一无所获,而开封府则着重于加强京畿的防范与戒备。简心已死,天蚕教却并不就此罢手,让我更加笃信蓝玄姬最终的目的确实并非简心,而另有所图。我相信她们定会再次现身,只是希望在真相揭晓之前,城内不再有更多的人无端受害。   不久后的一个夜晚,我带人巡至南通长巷之时,一声呼救之声骤然响起,我匆匆循声而往,毫无意外看见蓝玄姬与一名白衣女子的出现在寂寂夜色之中,白衣少女的纤纤身影是如此熟悉,我的心掠过一阵锐痛,纵然知道不会是她,却忍不住依然开口相唤:“简心!”白衣少女闻声回头,却依旧是面纱遮掩的看不清的容颜。   二人并不淹留,向城南疾行而去,我持剑拦截,与蓝玄姬再度交手。蓝玄姬武功本不在我之下,然此次她却不恋战,且战且退,我一路紧追,不知不觉,在她引导之下渐渐来到城南的风神破庙前。   所有的心痛,所有的愤恨,所有的疑虑,皆来自眼前的女子,我已下定决心与她全力一搏,誓将她缉拿归案。不料相战正酣之际,身体却猝不及防感到一阵强烈不适,尖锐冰冷的痛楚似从身体深处由内而外阵阵传出,瞬间弥漫至四肢百骸,浑身如有万千虫豸撕咬,又如同跌入亘古不化的冰川,难耐的恶寒从心底升起似已将五脏六腑冻结……   我知道这是体内的碧蚕蛊毒再次发作,即便心再不甘,终是身不由己踉跄倒地。炼狱般的苦痛中,我依稀又看到简心熟悉的面容,时而温柔浅笑,时而娇嗔蹙眉,时而含泪凝眸……我声声唤她,简心,简心……她回眸依依看我,却渐行渐远……   意识渐渐模糊,在失去知觉之前,我却分明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向我走来,扶起我,将一枚小小药丸放入我的口中……简心,真的是你吗?如果这一枚解药,是用你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害换来的,我服下它,又情何以堪?当我将你从身边推开,当我冷然面对你殷殷期盼的眼神的时候,简心,你的心是否如同我这一刻所感知的这样痛这样冷?是我对不起你,今日怎堪再接受你的救赎……   待我醒来,已是身在破庙之内,外面竟已下起大雨。我挣扎起身察看,但见巨阙犹在手,而简心却不知所踪,我心下担忧,不由唤道:“简心!”便听一个冷冷的声音应我:“展大侠,你在还找简心吗?可惜简心已死,世上再无简心,只有云衣!”   我闻言一惊:“云衣?”神思忽然在此瞬间恢复清明,心中难言锐痛又起。原来,今夕已不复昨夕,而简心,她已不在我的身边。我抬头望着蓝玄姬悠然快意的脸庞,想挣扎起身,怎奈全身酸软,力量尽失。   蓝玄姬居高临下看着我,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笑容:“云衣在此,展大侠想见一见她吗?我让她出来就是!”   只见那名白衣少女应声而至,款款行至我面前,当她伸手徐徐摘下面纱,我看见了一张雪白脸庞,双眼狭长,鼻梁尖削,嘴唇单薄。这哪里是简心温雅秀气的容颜?纵然知道简心已安眠于寂寂宫中,然在这一刻,一颗心还是不可避免坠入绝望深渊。   蓝玄姬讥讽的轻笑又起:“展大侠,如今可看清楚了吗?简心和云衣,从来都是两个人,当云衣以银簪取人性命之时,简心便在这破庙里苦等你的解药,当你的宝剑划过云衣的手臂之时,简心正落入我们天蚕教的据地昏迷不醒.....简心她说所说的句句为真,只是她最在乎的人已不肯再相信。”   愤怒再度如团团墨云在胸口汹涌:“蓝教主,你背负的所谓恩怨,不过是在你我之间,简心本无辜,你却为何要这般暗害于她?”   蓝玄姬冷笑道:“暗害吗?不,展大侠,你又错了!从开端到结局,再到其中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简心心里都清楚的很,蒙在鼓里的反而是你展大侠罢了!”   她何处此言?我心中惊疑不定:“她知道?她因何知道却一直缄口不说?她与你们天蚕教,究竟有何瓜葛?”   蓝玄姬笑道:“自然是毫无瓜葛!展大侠,此事看似蹊跷,说穿了却是一文不值!那一夜,简心亲眼目睹云衣喂你服下碧蚕蛊毒,却无力阻拦。她为了救你,只得答应与我共定赌局,以百日为期,赌的便是你对她的信任,若你果真对她深信不疑,不离不弃,百日期满,便是我输了,届时我唯有乖乖将解药奉上,若你做不到,怀疑背弃于她,将她步步逼至绝路,我也答应她,在她含冤死后,定会设法让你服下解药,再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与你听。展大侠,如今你可听明白了吗?简心是在以她的性命赌你的信任,只可惜她输了,而且输得这样彻底彻底惨,可叹她当日还如此自信说她一定会赢,却不曾想一片痴心就这样被辜负……   “展昭,虽然我今时今日依然深恨于你,却也不愿失信于她,让她的在天之灵不安,方才你毒发昏迷之际,我已令云衣喂你服下解药,从此你体内不再存留碧蚕蛊毒,可是展昭,倘若我是你,此刻我定无颜再苟活于世间,必以一死而谢罪!”   原来如此!我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心如蛇蝎的女子,愧疚与愤怒心如利刃般几乎要将心狠狠劈开!简心,她怎么会这样傻?竟连这如此显失公允的赌局都要答应?不是不了解她,从来都知道她温文乖巧的外表下深藏着一颗执拗冲动的心,却从未想过她竟会任性至此冲动至此!   简心,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展昭究竟何德何能,此身又究竟何足为惜,让你值得以性命相换?你一直说,这是你的选择,与我无关。无论你为我什么,做了多少,你一直都这样说。可是如今当你已永远远离,你又让我怎堪面对过往与日后的每一个日子?简心,你的伤与痛,泪与笑,生与死,倘若都与我无关,那你的一生,我的一生,又该与谁相关?   简心,这一刻,我多么希望可以为你手刃仇人,奈何毒发过后内力尽失,只能眼睁睁看蓝玄姬与云衣扬长而去。当我走出风神庙,漫天滂沱大雨中,我声声呼喊你的名字,直至声嘶力竭,可你却再听不见。   你在哪里?在你去后,我曾与白玉堂相见,他告诉我,你说过你想回家。可你的家乡,山高路远,你又如何回去?   简心,回来!回到我的身边,重续旧时誓约,让我陪着你,到任何地方……   简心,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苏醒   仿佛沉睡了很长很长的一夜,当所有知觉开始逐一复苏,恍然间只感觉到一颗心在黑暗中飘忽不定,无处安放。前事被缓缓唤醒,我忆起赵祯执起的青玉酒杯,以及他的轻叹息,我忆起自己用颤抖的手接过杯子......重重的深宫,至高无上的君王,败局已定却依旧不肯放弃的我……   从深沉的黑暗中一点一点抽离,却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内心彷徨,不敢睁开眼睛,只恐醒来后,发觉过往种种反成旧梦,千年古都的悠悠岁月已非我所有。   有人走近我的身畔,鼻端飘来淡淡的龙脑香气。我心头一颤,是赵祯?飘摇的心忽如尘埃落定,泪意却在心间弥漫泛滥,几欲夺眶而出。我鼓起勇气,缓缓睁开眼睛,却有一只手在我面前略挡了一档,缓解了我乍然睁眼遇光的不适。当那修长干净的手指从我眼前移开,我果然看到赵祯温文清俊的脸庞,我望向他,只觉得心中无限唏嘘不能言说,挣扎起身,却不妨又有一人疾行至床边将我扶住:“谢天谢地!心儿,你可醒了!虽然皇兄一再保证你无恙,可我日日见你这无声无息的模样,又怎能放心?如今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轻轻握了来人的手,唤道:“梅姐姐……”泪水忍不住滑落。梅公主应了一声,眼眶亦已泛红。   梅公主终是有孕之人,不宜悲喜太过,赵祯安抚她平复了心绪,方将事情经过为我一一道来。   那一日,赵祯见我仓促求见,却又语焉不详,不肯道出事情原委,心知事有蹊跷,便不动声色将宫中密炼而成的假死药“龟息丸”置于酒中让我喝下,让众人皆以为我已饮毒酒自尽身亡,并借此时机在宫中大张旗鼓为我操办“丧事”。为求胜算,赵祯本不欲让他人知晓此事,只是念及太后年事已高,梅公主又有孕在身,不敢令她二人受到惊吓,方以实情告知。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得知真相。只难为了方菁姐姐,以为我果真已离世,日日为我伤心落泪。   赵祯一番苦心布局,终于令蓝玄姬信以为真,不疑有诈。她复仇心切,先是与云衣双双现身杀害那张二少,后又将展昭诱至城南破庙,告知以实情。展昭震惊愧疚之余,一心欲擒蓝玄姬为我雪恨,在白玉堂相助之下,拚尽全力将蓝玄姬缉捕归案。   一场艰难离奇的赌局就这样结束,可我的心里却无半分的喜悦,我怔怔看着赵祯,满怀感激亦满怀萧瑟。   赵祯略略端详了我一会儿,道:“如今真相既已大白,你我也不该再欺瞒众人了。”顿了顿,迟疑问道:“简心,你可还想回开封府?”   梅公主气恼应道:“还回去做什么?心儿,展昭他这般无情对你,你还要回到他的身边去吗?”   我轻叹一声,一个“不”字尚未出口, 便听赵祯温言道:“你们可知,人心的底线是从来都是不可以用来赌的。展昭并非无情之人,只是有他的无奈之处而已。简心,朕知你心中难过,可你若无法释怀,只会徒留伤害予自己。”   我轻声道:“官家,我并没有怪他,只是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心里终究是放不下......”   赵祯凝眸看我,沉默片刻,复又微笑道:“那接受自己的放不下。简心,没有关系,朕只是希望你不要一味逃避躲藏。”   我心中微微一震,思量再三,抬眼看向赵祯,问道:“官家可知蓝玄姬一案包大人何时升堂审理?简心想再回一次开封府的公堂随堂听案,不知可否?”   梅公主一惊,正欲阻拦,却听赵祯道:“好!届时朕与你同去。”   审理蓝玄姬一案的那日,我假扮成宫中侍女,换上宫娥重叠累赘的服饰,以轻纱掩面,随赵祯一同前往开封府。   包大人率开封府诸人接驾如仪,我随赵祯步入公堂,与另一名随行宫女分侍于赵祯座位后侧。离去不过十来日,开封府过往的岁月于我已这样遥远。垂眸静立,终究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望向诸人,但见大人肃穆峻严的气韵依旧,先生却仿佛忽然苍老了许多,昔日睿智蕴积的双眸里亦多了些许的疲惫与无力,王朝脸上则有着显而易见的黯然神伤,下巴隐隐可见泛青的胡渣,而展昭,依旧一袭红衣萧然而立,神色沉郁不见昔日的明朗,俊朗的眉眼间亦平添几分怅然与孤寂。强忍着泪,遥遥望他,心却忍不住一阵难言牵痛。他好吗?他拚死追捕蓝玄姬,可有受伤?据闻蓝玄姬已交出解药让他服下,为何他却还憔悴如斯?这些日子,他是怎样的心情?可有伤怀,可有内疚,可有思念?而我如今就在这里,他真的知道吗?   大人的惊堂木一响,唤回所有思绪。我回过神来,只听大人令道:“带人犯蓝玄姬!”须臾蓝玄姬被带到跪于堂下。纵然已为阶下囚,蓝玄姬的教主风范却不改当日,脸上仍是我所熟悉的倨傲嘲讽的笑容,并不见一丝惧色。大人望向她,喝问道:“蓝玄姬!本府问你……”   蓝玄姬扬手断然止住大人问话:“包大人无需再问!从吴家小姐,到周蒙义、傅文荃,再到近日的张家公子,所有的命案皆是我所为!如今我虽落入你们开封府手中,然心愿已了,亦不愿再浪费无谓的时间,静候包大人判决就是!”   大人继续问道:“你因何杀人?”   蓝玄姬毫不隐瞒,干脆答道:“只为嫁祸于人。”   大人紧接追问道:“嫁祸何人?”   蓝玄姬轻蔑一笑:“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你们所知的简心。”   大人克制着怒气问道:“蓝玄姬!你与简心究竟有何仇怨?要嫁祸于她?”   蓝玄姬淡定笑答道:“回大人!我与简心素日并无仇怨,嫁祸于她,只是为了一场我与她皆心甘情愿的赌局而已。”   大人厉声道:“荒唐!世上有何样的赌局,竟许你嫁祸于人?而你二人所赌何事,又是因何而起?你又是如何嫁祸简心,目的又究竟何在?本府令你从实道来!不得隐瞒!”   对上大人的满面怒色,蓝玄姬却浑不在意:“大人真的想知道更多吗?如此也好,容我细细说来,大人听完,便知简心姑娘究竟因何而死。”停顿片刻,却见她眼中闪过一抹凄厉哀痛与恨意:“大人可还记得,邹冲为你开封府所杀,至今已有两年矣!那夜,乃邹冲的祭日,我不知该如何祭奠他方能稍解我心头之痛,思来想去,便按着他生前的习性,杀了那吴氏女子,一则为提醒世人不忘他曾经的存在,二则想借此引来展昭及简心二人,让我得以实施筹划多时的复仇之计。   那一夜,或许是得邹郎在天之灵的护佑,一切皆如此顺利。我与彤衣击败展昭,将二人带至城南风神破庙,在展昭昏迷不醒之际,我便令云衣当着简心的面喂展昭服下了碧蚕蛊毒。简心为救展昭,果然毫不犹豫答应与我赌上这一局,所赌的,便是看她对展昭的一片痴情,是否能换来展昭对她不离不弃的信任相守。我答应她,此局无论她是输是赢,我都会交出解药,只是,若她果真能赢,前事于我便就此揭过一笔勾销,若她输了,不仅她自己无可避免将以性命为代价含冤就死,而开封府与展昭,也将因此背负草菅人命,背信弃义的骂名,从此以后开封府清誉不再,展昭英名无存,而从民间至江湖的种种指责质疑,想必亦会随之而来……到那时,如此的种种,必将足以圆满我为邹郎报仇雪恨的心愿!   “至于接下去所发生之事,相信大人已然清楚。简心应下这个赌局之后,我亦答应给她缓解毒发之药,我赠她风铃,与她约定每隔十日相见,趁她在风神庙里等待我的时机,令云衣假扮简心与彤衣一同作案,杀死那周蒙义与傅文荃;在劫持魏珊如之时,云衣为展昭所伤,我便在简心昏迷之际依样划伤她的手臂;我安排简心与魏珊如相见,言语间故意让她深信简心便是杀人凶手,又应简心所求放走魏珊如,只因我已料到这个自作聪明心胸狭隘的女子定会前往开封府状告简心;我夜闯开封府带走简心,也只为让你们笃信简心是我天蚕教之人;而公堂之上彤衣的证词,更是我所精心编排……所幸天不负我,终让我得偿所愿赢得赌局报此大仇,让当年害死邹郎的人,皆因简心之死而从此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铿然”一声,王朝手中的钢刀已直抵蓝玄姬咽喉,只见王朝双眼通红,颤声怒道:“毒妇!我杀了你!”   大人喝道:“王朝!圣驾之前,公堂之上,不可造次!”   蓝玄姬于钢刀的寒光之下抬眼望向王朝,满面皆是讥讽之色:“王校尉杀我何用?王校尉当知,真正害死简心的,并不是我,你若要寻仇,可千万别找错了人才好!”   王朝怒视蓝玄姬,终究恨然收刀,退回案前。   蓝玄姬复又望向展昭,冷笑道:“展大侠,简心曾愿性命换你的平安,可你又为她做了什么?你对她一再背弃,一再将她逼至绝境,同为女人,看在眼里我亦不忍,是以我虽然跟你入骨,却还是不愿失信于她,故而交还解药予你。只是展大侠,我当真不明白,简心死后,你究竟还有何面目苟活于这天地之间?”   展昭面色愈发沉郁,一手已按上剑鞘,却依旧隐忍不发。   便听大人怒拍惊堂木,喝道:“住口!蓝玄姬!公堂之上,岂能由你如此放肆!此案开封府的失察不当之处,包拯自会一力承担,今日岂能由你在此责难评判?”   慑于大人之威严,蓝玄姬嚣张神色稍敛。大人又道:“蓝玄姬!你为宿孽所困,心陷迷障,是非不分,义理不辩,因一己之私连杀数人,嫁祸无辜,实是天理难容,罪无可逭!如今你即已认罪,本府依律判你铡刀之刑!来人啊!狗头铡侍候!”   红头行刑签牌砰然落地,衙役依令抬过铡刀,一直静观不语的赵祯却忽然抬手止道:“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     ☆、面对   众人愕然望向赵祯,赵祯回身伸手将我轻拉至跟前,温和问道:“既来了,可愿意跟这蓝教主再见上最后一面?”   众人狐疑的目光瞬间落在我身上,我猝不及防,只觉心口一震,万般思绪于心间汹涌奔腾,让我无法辨识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我怔怔地看着赵祯说不出话来,唯有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   赵祯低声安慰道:“别怕,朕在这里!”他的眼睛,如温煦和风轻掠过的宁静水面,任我将过往所有哀伤沉入深深水底……他是我的君王,我的挚友,我的兄长,是我的另一个守护者……我望着他,所有的委屈与辛酸忽然漫上心头,泪水不可遏制串串滑落,洇湿了脸上的轻纱。   赵祯喟叹一声,轻声劝道:“去吧!这些日子以来,开封府诸人为你日夜伤心难过,如今你回来了,总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赵祯说得没有错……我迟疑松开赵祯的手,拭尽泪水,缓缓行至公堂中间跪下,在一片惊诧莫名的目光中鼓起勇气摘下面纱,仰面望向大人,颤声说道:“简心见过大人、先生,及诸位大哥……”   大人霍然起身,眼中尽是震惊之色。先生缓缓离案,难以置信地望向我,良久,方悲欣交集地轻唤一声:“心儿?”眼眶已然湿润。王朝早已呆住,神色激动至极,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展昭,当我忍不住转身寻找那一袭熟悉的红衣,未及抬头看向他俊朗的脸庞,泪水已再次模糊双眼。终是无法再面对,心中这一刻所有的委屈与怨怼,依恋与不舍,痛楚与心酸,皆因他而起,却不愿再让他知晓……   别转过脸庞不再看向他,我定定神,再度看向大人,道:“大人,简心无状,斗胆妄为,越狱私逃在先,以死相欺在后,然而当日实属事出无奈,今日简心归来,还求大人原谅!”   大人离座疾行至我面前,伸手将我扶起,凝视我良久,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唤了声:“好孩子!”顿了顿,又道:“回来了就好!”眼中已隐隐泪光。   越过大人的肩头,我望向王朝,流泪微笑道:“王朝大哥,我曾答应你,一定会回来,你看,我没有骗你,我做到了……”   王朝看着我,已潸然泪满面,他点点头,却依旧不说一句话,只是频频抬手以衣袖拭泪。   再次拭去泪水,安定心神,我缓缓转身看向蓝玄姬。   蓝玄姬妖娆的脸庞早已因无比的错愕而微微扭曲,此刻,她亦定定地看向我:“简心,你竟没有死?我居然中了你们的计?”她猛然转头看向赵祯,扬声质问道:“官家堂堂帝王之尊,如今居然为了这一个女子,而不惜欺瞒天下百姓,试问官家如此作为,天子德信何在?天家的威德又何存?”   赵祯并不动怒,淡然看向她,从容道:“对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道,蓝玄姬,你费尽心机设下毒计,戕害多命,嫁祸无辜,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朕身为一国之君,自当设法还世人一个真相,还世间一个公理,还简心一个清白!”   蓝玄姬再度恨恨看向我,切齿道:“简心,你当真你以为你赢了吗?难道,你敢说,你的心真的不曾死过吗?当你最深爱的男人已不再信你,反而一再背弃你,伤害你,逼迫你之时,简心,那一刻,只怕你的心已经死了吧?”   强压下心头纷乱的万千思绪,我努力以最平静的容颜与蓝玄姬相对。我缓缓直身蹲于蓝玄姬面前,看着她微笑道:“蓝教主,其实在你与我共约赌局之时,我便猜到你会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蓝玄姬狐疑看着我,我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因为你低估了我,更低估展昭。蓝教主,你尽知我的前事,却看不到往事我生命中留下的痕迹。其实,多年以前,我所经历的,已足以让我恍然如死去一回,然而正因如此,我才由此学会更珍惜死而复生后的每一日,不再轻言放弃。所以若有一日,这世上无人再信自己,我还会相信自己,若有一日所爱之人不再珍视自己,我也还会珍视自己。蓝教主,纵然你步步紧逼将我至于败局,然而这样的我,即便会被你打倒,亦不会再轻易认输言败。   “至于展昭……”我强忍着这个名字带来的锐痛,继续说道:“展昭身为一代旷世南侠,他的胸怀,他的品性,他的心志,试问蓝教主,你到底知道多少?你一心复仇,指望能看到他在我死后追悔莫及横刀自尽以谢罪,或于一片指责非议之声中一蹶不起英名不在,可是蓝教主,简心倾尽此心所深爱的男子,会是这般脆弱不堪一击的男人吗?展昭以南侠之名,离开江湖而入庙堂,所求的,是追随大人为天下百姓撑起一片朗朗晴天,这是他此生夙愿之所在,信义之所持,这样的展昭,又岂会因愧疚而失初心,因责难而弃苍生?纵然背负再多折辱,我相信他亦会继续仗剑艰难行至于天地之间。蓝教主,你可知,即便你真的赢得了此局,你也永远不会看到你想要的结局,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注定已经输了!”   再看一眼蓝玄姬那已然变得惨白的脸庞,我回身谢过大人的成全,起身静立一旁。当“开铡”的呼喝之声再次想起,我听到蓝玄姬凄厉的笑声传来:“简心!我蓝玄姬愿赌服输,这一局,原是你赢了!”   铡刀寒光闪烁,飕飕而下,我别传面孔不敢再看……蓝玄姬,今日我深藏起我所有的脆弱,假装成一副坚强的模样与你最后对弈一回,其实,你知道吗?这个赌局,没有人赢,你,我,展昭,我们都输了……   蓝玄姬一案就此结案,我生命中的这一段悲喜亦就此结束......赵祯缓缓起身,望向我,说道;“简心,今日出宫之时,母后曾叮嘱朕,一定要将你无恙带回。可是,是去是留,朕觉得应由你自己决定。简心,如今你是愿意跟朕回去,还是就此留在开封府,朕由你选择,母后处,朕自会交代。”   忍不住,转头再次望向展昭。此时,我不再躲藏,不再回避,就这样胶着地,贪婪地,眷恋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他,亦深深凝目看我,就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彼此与无言静默之中相望......我看到,他的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歉疚,道不尽的牵挂,还有我永远猜不透望不穿的情愫种种......泪水再次打湿双眸,渐渐汹涌而下,而我亦放任自己沉溺泪水之中,不再克制......   赵祯叹息一声,招呼从人道:“走吧!”他转身举步欲走,我猛然一惊,不由叫住他:“官家!”赵祯停止脚步,疑惑看我,我流泪道:“官家!我跟你走!”   赵祯一怔,继而眼中闪过一丝宽慰笑意,点头道:“好,简心,朕带你走!”   不再迟疑,转身随赵祯离去。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简心!”如此熟悉的声音,每每在耳畔响起便让我如此心安,每每在心中忆起便带来许多或甜蜜或痛苦的回忆,如今他再度唤我,声音带着几许急切几许期许几许不舍,以及只有我才听得出来的深藏的孤寂......泪水杳杳而下,然而我的脚步依旧听从着心的指引,没有停留,而是跟着赵祯,一步步,走出开封府的公堂,走出他的目光残留的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   我就这样随赵祯入了宫。   所有的衣饰物品皆留于开封府衙,唯一携带入宫的,是那一枚再不曾离身的青瓷。赵祯玩笑道,这就对了,这枚青瓷原本就是宫中之物。我微笑,那是赵祯曾经送我的礼物,不,应该说,那是我曾经送给自己的礼物。   太后原本欲认我为义女,然而我却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一再婉拒,执意以女官身份留于宫中。一向慈和的太后未料我竟是如此反应,几番劝说,终拗我不过,不由怒道:心儿!你究竟是何意?莫非,哀家做你的义母,竟是辱没了你不成?”   我听太后出这气恼之语,心中亦惶急难过,忍不住跪于太后膝前哭道:“太后娘娘这样说,让简心如何承受?简心纵然再愚钝不堪,亦不会不知太后对简心的拳拳关爱之心,简心僭越,在简心心中,亦早以视太后为慈母。太后多年的慈母之心,简心无以为报,唯愿尽此一生,以宫女之身长侍太后左右,以此点滴绵薄之力报答太后多年的慈母恩情,略尽人臣及儿女之心……”   太后长叹:“傻孩子,宫中侍女众多,并不差你一个,哀家亦不要你这般报答,只希望从此能看到你在哀家跟前平安无事,不再让哀家时时担忧挂心,也就足够。你看这天下的痴心父母,有几个真求儿女回报亲恩?所求者,不过是愿儿女一世安好无忧……”   我心中感动,知道太后当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待我,奈何心终是不愿,焦急无措之时,又是一直在侧沉默静观的赵祯开口道:“母后,关于简心名份的拟定,儿臣有几句话想与母后单独说,还请母后允简心稍稍离开片刻。”   太后与我闻言俱心生疑惑,然而他的眼中依旧是一抹令人安心的笑意。我依言退至偏殿,忐忑等候。   约莫一柱香的工夫,便见赵祯款款而来寻我,我急切起身迎向他,却听他微笑道:“你放心!母后已答应了你之所求,允你以女官的身份留于宫中!”   我闻言惊喜不已,由衷谢道,又忍不住心中好奇:“不知官家是如何说服太后娘娘的?”   赵祯迟疑了片刻,方答道:“无他,朕只是与母后说,若来日朕有心纳你为妃,你今日的身份岂不尴尬?太后闻之遂改变初衷……”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了,羞急之余偷眼看他,却见他脸上并无半分戏谑玩笑之意,继续坦然说道:“这样的话,朕亦本不欲说告诉你,然而朕不说,日子久了,也难免会传至你的耳中,朕想,与其到那时由着你独自一人胡乱猜疑,倒不如朕今日一并说与你知道,让你安心。今日朕之所言,你可权当托辞,不必放在心上。”   心内思绪起伏,抬头却对上他澹明透澈的双眼,我唯有再次说道:“多谢官家!”   却听赵祯一声喟叹,声音更转温和,道:“简心,朕虽贵为一国之君,却也给不了你真正想要的,只因在这世上,唯有一人,才能真正给你予快乐,那便是你自己……你曾与朕说过,你一直相信人生是有选择的,望你从今往后,试着选择多展笑颜。”   顿了顿,又道:“只是,若你心中难过,简心,在朕面前,你一样可以哭。”   我内心触动,望向他,忽然不可遏制泪如泉涌,赵祯伸手将我轻拥入怀,任我的泪倾泻而出……那是属于另一个男子的不一样的宽广怀抱,有着那样安稳干净的气息……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发丝,缓缓地抚慰着我……这样的宠溺呵护,这样的珍视怜惜,是我多年一直祈望所求,可今日给予我的,却不再是他,是以更觉悲伤……当深爱的心爱的人已不在身边,世间再多的温暖都是无从安慰……   从此,我便以司衣之职留于太后身边,在赵祯不动声色的庇护之下,开始了尚留存着一定限度自由与自食其力的宫中女官生涯。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清明,城中杏花和烟雨飘落,城外春色乱生,长亭离歌又起。平叔的新坟前,已是芳草萋萋无数。当日,平叔虽被展昭带回开封府交由先生医治,奈何平叔已是老迈之人,再加之伤势沉重,没过几日便不幸去世。待我苏醒后去寻他,见到的,便只有这寂寥屹立在城郊的冰凉青冢。   我执子侄后辈之礼祭祀,摆放供品,默默焚香拜祭祝告,心里掠过的,是平叔那憨厚的笑脸,是一次又一次平叔对我尽心竭力的保护,是他拚死护我逃离,重伤倒地后看向我的犹无法安心的那一眼……往事这样多,几乎追忆不完,我默默傍于平叔的坟前,久久不愿离开,直至天空飘起细密雨丝,润湿青青碧草,打湿我的发梢。   一把油纸伞悄然遮于我的头上,我转头,竟又看到那熟悉明朗的脸庞,迷离细雨如烟如丝,他俊逸的身姿仿佛笼罩于隐隐光雾之中,纵然离得这样近,却似真似幻。   我定定神,不由问道:“你怎么来了?”   展昭轻叹一声,道:“我一直在这里。”   原来如此,难怪平叔的坟冢修一新,平坦整齐。我轻声道:“多谢!”   却听他低声道:“简心,对不起!”   迷蒙雨丝随风扑面而来,双眼亦随之渐渐湿润。我别过脸,轻轻道:“展昭,我见到你,只想告诉你,我已不再怪你,也希望你从此以后,也不要再怪你自己……”   沉默片刻,只听他低声问道:“即如此,为什么你要离开,为什么不肯再留下来?”   我望向平叔的墓,缓缓说道:“……我初来开封时,家中有姨母姨父,以及平叔,后来姨母病逝,老姨父归乡,我身边便只余平叔一人……平叔追随老姨父多年,在我心中,他不是仆从,而是与姨父姨母一样的亲人……如今,连平叔也走了,我在开封,其实已再无亲人……方才我一直在想,如果平叔还活着,看见我无恙归来,他该是多么的欢喜……展昭,我相信那一天你并不是为了带人追捕我而来,可是纵然我相信你,那一天的事情,那些日子的事情,也照样发生在你我之间,让我每每想起,心怎能不痛?”   眼中又有泪水盈眶,无法再言说。展昭亦默然不语,欲语还休。他的气息,就在我的身畔,清晰可以感知,然而终是无法再靠近,更靠近。   静默中,我转身,从他身边擦肩而去,一步步离开,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相望,却见他依旧伫立在原处凝望目送……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如此英挺俊朗的北方男子,却会有着江南烟雨间如诗篇如水墨画般的翩翩气韵,让我如此心折如此心醉心碎……   再看他一眼,再次遥遥相别,轻轻道过珍重,我在细雨流光中转身离去,不再回首,不再淹留…… 作者有话要说:     ☆、相思   白玉堂知我选择留于宫中为侍,不由为我扼腕叹息,在回陷空岛之前,设法与我一见,只是劝道:“简心,流年似水,但愿你不要辜负自己的年少芳华,逍遥时光……”   我微笑应道:“努力过好每一日,便不算辜负……”   白玉堂无奈叹息,与我作别,从此策马挥手自兹去。   而王朝,在一次我随太后过八王爷府之时,因恰逢大人亦在王府,便由此与他偶遇。那一日,在王府花园的深幽无人处,王朝轻问我:“简心,这些日子,你好吗?”   这些年,只要我与他分别,再相见时,他一直会问上这样一句,你好吗?   我轻轻答他:“王朝大哥,我很好,只是希望从今往后,王朝大哥不要再以简心为念,早日寻得良家闺秀为伴,如此简心方可心安。”   王朝苦笑道:“旁人说这话也就罢了,简心,我的心情,你怎会不懂?一直以来,你有你的痴,我有我的傻……我们不过都是在坚守着各自的坚守,所以,这样的话,你实在是无需再说……”   ……   所有该告别的人似乎都已告别,我的心如繁花落地,不再飘摇,渐渐安心于寂寂的深宫岁月。皇宫历代皆为是非之地,波云诡谲,变幻不定。宫中女官对我相待以礼,客气好奇中带着戒备与疏离。我小心翼翼置身其中,将司衣之职当作是我的另一份工作,恪尽职守,谨言慎行。幸得日日相伴于太后身边,太后对我的怜惜,便是这宫中于我最好的保护。而我最喜的时光,便是每夜在太后宫中,服侍太后就寝之前,陪伴她一起闲话家常,有时赵祯前来请安,亦会与我们随意笑谈片刻,每每此时,便觉一室烛火融融,温情密密,让我暂时忘却心头对开封府苦涩的思念。   梅公主已平安诞下麟儿,小家伙生得虎头虎脑,憨状可掬,惹人怜爱无比。每逢梅公主携子入宫请安,太后宫中便一片欢声笑语伴着稚子的呀呀语声,热闹非常。这样的日子,也是我与太后最为期盼与开心的时刻,故而梅公主离去之时,我都依依不舍。梅公主看在眼里,亦不由叹息道:“从前你在开封府,我在宫中,是我时时盼你进宫陪我,却不曾想如今竟调换过来了……心儿,好歹忘了他,让阿娘帮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嫁了人,心也就定了,也就不再牵挂前事了……”我执了她的手,唯有默然微笑不语。   宫中岁月悠长,却也并非从此与他不能相见。展昭毕竟是御前带刀护卫,亦有入宫当值的时候。每每冠束严整,一袭红衣的他走进宫中,他那潇洒的步履便牵引着诸多的目光,小宫女们面对他时,亦是笑语晏晏含羞怯怯,脸庞飞起红云。而他身处其中,却也稳重如故一丝不乱,谦和有礼却待之有度……一直知道他长得英俊,却要到这个时候,才真切觉得,他果真是世间不知多少女子香闺枕畔细诉记挂的梦中人……有时,远远望着这样的他,心头苦涩中竟会有隐隐的骄傲,这就是我深爱的男子,而他这样好,让我觉得我的爱并非不值得……   遥遥相遇之际,他的目光会越过所有宫人的盈盈身姿,停留在我的身上。依旧是微微浅蹙的剑眉,依旧是让我心碎的满含怜惜与心痛的目光,而我也不再迟疑,抬眼凝目深深看他。相见已这样难,而我的心事,他已尽知,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我与他,又何须再有顾忌?然而却终是不再走近,我与他之间,就这样一次又一次,隔着满眼的游丝与落絮,隔着微风中的簌簌落花,隔着夜色里的点点流萤,默然相望,寂然相对。   终于有一日,有几个入宫不久尚未被宫中规矩拘于性子的小侍御跑来问我:“简心姐姐,听说你未入宫前曾供职于开封府,与展大人曾朝夕相处,是真的吗?”   往事历历在目,我轻轻应道:“是真的。”   小侍御闻言露出艳羡之色:“那展大人他对你好吗?”   我微笑:“很好啊!”   小侍御又继续好奇追问:“可是听说姐姐曾为了相救展大人却被展大人误会,伤心之余方入宫为侍的。姐姐,你是否还在怪他?”   我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些年少活泼尚未谙世事的小丫头:“简心幼承庭训,不可因小怨而忘大恩。展大人曾经帮我良多,误会我亦非他所愿,我不怪他……”   我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平静日子如水流过,当曾经的怨怼渐渐淡去,不再遮住双眼,我回首过去的岁月,再次看到他对我的守护,对我的相伴,曾经那样温暖那样美好,慰籍着这寂寂深宫的每一个夜晚……也不仅仅是他,还有外表峻严却心如慈父的大人,睿智儒雅知我甚深教我良多的先生,以及开封府熟悉的一草一木,都让我深深思念,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思念愈来愈强烈,几欲锥心蚀骨。   又是一个暖风微醺的暮春初夏之日,我终于敌不过心头的牵念,倚仗着太后与赵祯给我的特权,告假外出。当我步步走近开封府,心中期待愈盛,却不辨是酸是甜,是悲是喜。离开了这么久,开封府内是否一切如旧,而我曾悉心栽种果树,今年可还结出累累果子?   待行至开封府衙门口,却惊见府衙前聚集了好些作书生打扮的人,约十数个。我好奇之下向其中一人打探,得知今日开封府欲重聘一名文吏,此皆敢来应试之人。   宛如被人当胸狠击一掌,我闻言身不由己踉跄后退,心口滞痛几乎不能呼吸,酸涩泪水润湿双眼未及流出便已被风吹干……原来,在这世上,本没有谁是真正无可代替,我走了,自然还会有人来,开封府公务繁杂,重招文吏,实是合理之极平常之极的事情……曾经,也对大人和先生说过,如果我离开,不再回来,还请大人和先生忘记开封府曾来过一个名叫简心的女孩儿……而如今,面对斯情斯景,我又有何理由失落至此难过至此?   伫立仰望开封府的匾额良久,终是没有勇气再进去,我唯有转身悄然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月夜   默默转回旧居,推开院门,但见草木凋零,落花遍地,昔日有鱼儿游动的花间小渠已然干涸,房梁窗牖亦落满尘灰。没有了平叔的旧居,不再是我的家园。   怔忪片刻,我执帚持巾,打扫庭院,待屋舍整洁如昔,我在从前花树下为自己沏了一壶茶,怅然独坐良久,眼见日已渐渐西斜,方起身锁好院门离去。   满怀萧索,却无处安放,我不愿即刻回宫,便沿着汴水河漫步而行,不知不觉,竟来到最初我与他相遇的地方,当年的茶楼还是旧时模样,汴河水依然缓缓流淌,落日余晖洒向水面,半江瑟瑟。   斯情斯景,物是人非,当往事变得比今日的树影更斑驳,恍然间,我竟不知道,我与他曾经的相逢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祯也曾问我,我为何要这样不顾一切守护他,我答,只因他是我的心最渴望去到的地方,是我在这世间受伤后最想要躲藏的栖身之所,我守护他,亦是守护我的最后一个安宁梦境.....记得赵祯闻言沉默片刻,微笑说道,简心,你可以守护他,为何却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守护自己?   这日茶馆未开,所幸旁边还有一酒肆在,我信步走入,在小伙计惊异疑惑的目光中叫了一壶青梅酒。满心怅然,眼前景,杯中物无一不牵扯着回忆,小酌几杯已有醉意。终是不敢放纵,自觉微醺之际便放下银钱离去。   天已尽黑,一轮清月挂于遥遥天际。我离开汴水河畔,上了州桥走回天街,宫城已近,却依旧不愿回去,初春的夜晚轻暖怡人,令人眷恋。我沿着金水河慢慢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走得倦了,便停下脚步,静听潺潺流水声。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身后一声轻喝:“是谁在那里?”   如此熟悉的声音,从来不曾相忘。我心头震荡,不由自主泪盈于睫。待安定心神,藏起泪意,方敢转身看他。   夜色茫茫,月光如水,他红衣广袖,飒然而立,见是我,微觉意外,迅速敛去眉间的戒备叱责之色,目光亦转温和,轻轻唤我:“简心!”顿了顿,复又温言道:“此刻已宵禁,为何还在此流连?”   纵然不再怪他,然而每每见他,心中的委屈依旧汹涌,让我无能为力,心中思绪翻腾起伏,借着几分酒意,我带着一点点赌气轻笑着应他:“宵禁又如何?别人不可以在此地流连,我若偏要如此,展大人,你又奈我何?”   他闻言并不生气,眼中闪过一抹我曾经熟悉的纵容的笑意,缓步走近我,问道:“夜已深,简心,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避开他的目光,仰头望向天际,应道:“没做什么,在看天上的流云而已。”   夜风轻起,天上流云漫卷轻舞,向更远的天际飘去,就像我与他的往事一般......我的流年,我的往事,那如梦如幻,深藏着我的喜乐悲欢的往事,不要走,不要就此远离......我忽然心中着急,不由挽起裙裾举步去追,却不料脚步踉跄,险些滑倒,未及惊叫出声,已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扶着。   我转身,试图挣脱他,他却不愿放手,只顾着凝眸看我,蹙眉轻问道:“你喝醉了?”   月光清辉如水漫延,夜风轻扬衣裾。月色下,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英俊更飘洒更像我心目中的男子,我不再挣扎,伸手轻轻抚上他的剑眉与星目,抬眼凝望他轻笑:“展昭,若我醉一回,能换来在你怀中停留片刻,我宁愿此生长醉不愿醒......”   他一怔,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掌心,另一只手微微用力,将我紧拥至他的胸前,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在耳边一声叹息:“简心,对不起!”   伏在他的怀中,我的泪瞬间零落如雨,再无法自持:“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告诉我,这样眷恋开封府的我,要怎样才能接受别处的生活?你告诉我,经历过有你相伴的日子之后,我要怎么才能不想念?这些问题,如果你都回答不了,展昭,你又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只听他低声说:“简心,是我欠你太多......”   我哭道:“我要你偿还于我……你要如何偿还我?”   他应道:“好!只要你说……”   我轻轻恳求:“那你留下来,陪我,不要走......”   他毫不迟疑应我:“好!”   我在他怀中仰头看他:“就今夜,就这一夜,展昭,不要走,在我身边陪着我,好不好,我不贪心,就一夜就好......”   他亦再次说道:“好!”   他牵起我的手,沿着青石板路走向无边夜色,走得累了,便在河畔随意坐下,就像曾经我们经常做的那样。我倚着他的肩,看金水河波心荡漾,将心事一一诉说:“展昭,你可知道,我此生所爱的第一个男子,不是书霖,而是你......”   他闻言微微侧首低头困惑看我:“怎么会,你毕竟认识他在先......”   我微笑:“你知道吗?我其实认识你已久,不知从何时开始,你便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难过的时候,无助的时候,悲伤的时候,你就会来到我的身边,牵起我的手,带我走......我不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却知道那一定是个温暖安全的所在......那日我们在汴水河畔相见,我所说的故人,他不是别人,展昭你知道吗?他就是你.....”   他漫应道:“原来如此......”声音里有着一种纵容的宽慰,我知他不信,只当我是醉后谵言,故也不再说下去,只是将深藏于心头的深爱的诗句一句句念给他听:   “......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身世悠悠何足问,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然诺重,君须记……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花从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意识迷蒙,诗句也有一句没一句念得支离破碎,倦意阵阵袭来,最后终不成句,依稀听他问了句:“这些诗句从何而来,是你所做的吗?”我挣扎着回答了一句:“不是,是我旧时所读......”便倚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婚事   待我再次转醒,却朦胧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头痛欲裂,浑身疲乏无力,说不出的难受,勉强拥被坐起,还未看清周遭情形,便听到一个熟悉之极的声音问道:“终于醒了?”   我一惊,循声望去,正是公孙先生清矍的的身影,再看四周,却是昔日开封府的厢房,那曾经属于我的小小厢房。神志已迷蒙,一时间竟难辨前事,只是下意识唤了声:“师傅!”   公孙先生闻声相应,又道:“一个女儿家,孤身在外,竟然醉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一面嗔怪着,一面已手持药碗走近床沿坐下,道:“我去熬了这醒酒汤药给你,一会儿喝下去,便可缓解这宿醉的不适。”   我怔怔看着公孙先生,不由问道:“师傅,我如何在这里?”   先生道:“是展护卫昨夜带你回来的……当时见你这般模样,倒把府内诸人吓了一跳......昨夜若不是遇见展护卫,你可如何是好?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了!”   忆起昨夜的种种,心头波澜又起,欲问斯人何处,却终究是难开口,只是低声道:“昨夜是简心失礼了!”   先生叹道:“从未见你醉过,你一夜昏睡不醒,展护卫便在你的床前守了一夜,至天明方离去......你们俩,究竟是何苦……”   强忍了泪,我答道:“那是他答应过我的......"   先生摇头叹息,将药碗递与我,催促道:”快快趁热将药喝了吧!“   我伸手接过,饮尽汤药,赔笑道:”有劳师傅亲自送药,简心实不敢当!”   先生至我手中接过药碗,默然凝视我,半晌,方道:“你从前,从不与为师这样说话的,入宫多时,心儿,你真的连师傅也要生分了吗?”   一句话触动心事,我低下头,犹豫片刻,说道:”昨日简心路过府衙门口,正见开封府重聘文吏......既有新的文吏入府,我想我的这间厢房,也该腾出来了吧!只是还请大人与师傅容我稍作整理打点......"   先生闻言一怔,沉默片刻,方缓缓道:”心儿,你自入府以来,与众人朝夕相对,相处多载,莫非,如今你竟以为,在大人心里,在为师心里,在开封府诸人心里,你真的只不过是一名区区文吏而已?”   我愕然抬头望向先生,心里一时分不清是心酸是委屈是欣慰,不知该如何答话。   先生又是一声轻叹,放缓声调继续道:“心儿,你可知道,从你离开之后,你的厢房,大人便下令一直为你保留,房中的陈设所有一切皆如你在之时,只因在众人心中,你从不曾真正离开……心儿啊,你若这样想,当真是辜负了这些年大家的情意……"   泪水又一次漫过心间,打湿双眼,我再度低头,流泪道:“师傅,是简心错了……”   满心眷恋,却无法再淹留。开封府满庭草木熟悉的芬芳中,我依依拜别先生离去,先生亦不胜唏嘘:“心儿,一定要走吗?为何不肯留下来?难道昔日之事,你还在怪展护卫,甚至,还在怪大人,怪为师吗?”   我轻轻答:“师傅,简心没有。只是,从前的岁月,我们都已再回不去了......"   一路迤逦回到宫中,便急急赶往太后的寝殿慈明殿。太后正对镜晨装,在镜中瞥见我,不由回身慈和微笑道:“可回来了!昨夜哀家本想着人去寻你,圣上却说不打紧......”   我再难自持,直奔至太后身边,扑倒于太后膝上不愿起身。太后一怔,伸手缓缓抚向我的发鬓,问道:“昨夜又见到展昭了吧?”   我伏在太后膝上轻轻点了点头,便听太后叹道:“每一次见了展昭回来,你便是这副模样,可如何是好?”   殿中一片寂静,想是其他宫人皆被太后遣开,只余满室清幽的伽南香袅袅而起。太后将我扶起,携我至金棱七宝乌木榻前与她一同坐了,伸手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方缓缓说道:“忧思太过伤身,你如此下去,亦非长久之......如今你也不小了,哀家也不愿看到你就这样在哀家身边蹉跎了岁月,故而,昨夜哀家与圣上商议,待乾元节一过,便将你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或许果真是宿醉未消,心智麻木,太后的话竟未在我的心中激起半分波澜,我只是默然听着。   只听太后继续说道:“如今哀家有两番打算,一是由官家纳你为妃,着礼部择吉日正式行册封之礼,二是由哀家将你指婚予展昭,择吉日完婚,此二者,心儿,哀家任你从中选择其一。”   我试探问道:“太后娘娘,不知简心可还有第三个选择?”   太后一怔,沉吟片刻,叹道:“也罢,若此二者皆非你所愿,哀家便在满朝文武中为你挑选一青年才俊为良人,你看如何?”看我低头不语,复又微笑道:“终身大事,自是要仔细思量,心儿,你也无需即刻便做决定,如今离乾元节尚有月余,乾元节后再告诉哀家也可,只是......”太后忽然加重语气,笑道:“这一次,可不许再推脱了!”   我暗自苦笑,看来,太后这次是铁了心要将我嫁出去。   或许,这样也好。情事如水,这些年,我在其中载沉载浮,其实真的已经很累了,或许,我真的该告别昨日的种种,去找寻一位善良宽厚的寻常男子,去过一种与展昭再无交集的平淡生活......   春色迷蒙,心情亦迷离,游丝满眼,心事亦缭乱,几天后,在这样的一个春日晨光里,在宫中,我又遇见当值的展昭。   我心中又是一阵恍惚。这世间,有些人,久别重逢时都仿佛从未离开,有些人,每次相见却恍若是为了离别。   晨曦漫过满园新绿,在鸟儿婉转滴沥的啼叫声中,只听展昭微笑开口相问:“简心,别后这几日,你可安好?”   我抬眼,望着他那如和煦春风拂过的脸庞,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相告:“那夜回宫后,太后便下懿旨,欲在乾元节后便为我择婿......”   展昭闻言一怔,瞬间敛去了笑容,我暗叹一声,继续说道:“太后说,给我两个选择,一是入宫为妃,二是由太后指婚予你,两者任选其一......”   展昭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只听他追问道:“简心,你作何回答?”   是我多心么?我竟觉得他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颤意。我微笑凝望他,展昭,在你心底,你又希望我作何回答?   我轻轻道:“我问太后,可有第三个选择?太后答,若我二者皆不愿,她可为我另觅良人,只是这次,不可不嫁......”   展昭沉默不语,目光慢慢从我身上移开,投向远处的如锦朝霞,脸上神色却变幻不定,良久,方听他沉声道:“简心,莫非你果真怨我至此,宁愿选择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都不愿.....”一语未完,却又收住,不再言语,却见他的唇边漾起一抹涩涩苦笑,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听他复又低声道:“或许,你是对的......或许这样也好.....”   他想说什么?我默默凝视他,他却不肯再说。长长的令人难耐的寂静之后,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望向我道:“简心,乾元节后,无论你最终作何决定,还请务必告知。”停顿片刻,见我不曾应答,不由自失一笑,道:“是展昭唐突了,或许届时,展昭已无资格再过问......”言毕,迟疑再看我一眼,方转身大步离去。   我惘然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颤动的手无意拂过身边的三叶海棠,惊觉触手处一片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宫乱   日子一天天悄然滑过,从此却不再相遇。乾元节离我似远还近,我却依旧自欺欺人,假装一切都不会发生。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真的无需费思量。   十余日后的一个夜晚,我满怀心事,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直至夜半,方略有困意,正欲朦胧睡去,却又被远处依稀传来阵阵嘈杂之声惊醒,我初时还以为是太后忽然身体不适召唤宫人,便忙忙披衣起身,然侧耳倾听片刻,便觉不妥,只听这阵阵杂乱声中除却有人语喧嚣及脚步迭沓,其中间竟还夹杂得得马蹄之声。我顿时心生疑窦,皇城御街从来不容纵马,更何况此深宫后苑?这马蹄之声从何而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杂乱声响愈来愈近,我不由警觉心慌,忙忙理好衣饰出屋,谁知甫一开门,却惊见殿外竟隐有火光,而纷杂叫嚣之声也愈加清晰,又见陆续有宦者宫人惊惶奔至院中张望,我心中愈发惊异,却不再迟疑,举步往太后寝殿而去,方至殿门,一眼瞥见太后宫中的举事内监张持,忙追问道:“张先生,究竟发生何事?”   张持一脸紧张忧患之色,答道:“听闻有宫中近侍禁卫勾结外臣谋逆,欲图不轨……”   我闻言不由大惊,正欲再问详情,说话间却已至太后内殿,只得就此打住。只见太后穿着整齐端坐于殿中,虽面有忧色,却不见惊慌,看到我,便招手令我过去,我奔至太后身边扶了她的手,心中亦稍稍安定。   太后环顾四周,问向张持道:“可知如今圣上如何?可有危险”   张持答道:“回禀太后,臣听闻圣上已促召皇城警卫长官前来护卫,想来暂时无事......”   太后微微点头,又问道:“贼人到底有多少?”   张持摇头道:“臣尚未得知。”   太后方欲再问,却见一名福宁殿内监疾行入殿内,依礼跪拜,道:“官家令臣传话于太后娘娘,福宁殿一切安好,请太后勿念。此非常之时,令慈明殿诸人不得擅开殿门,所属宦者持械守卫太后寝殿,力保太后周全!”   太后急问:“圣上现时如何?贼人已至何处?”   那内监禀道:“请太后娘娘宽心,现两省都知已入宫护卫,贼人暂被拦于延和殿,官家确实无恙!”   我听至此处,心念一动,不由脱口问道:“开封府亦负责京畿治安,不知官家可有着人告知开封府尹包大人?”   那内监答道:“已着人去往开封府,想来此刻开封府的展大人应已在赶往宫城的路上。”   我紧悬的心因这一句回答稍稍得以舒展,然太后依旧忧心未减: “延和殿为圣上视事之所,与福宁殿不过一墙之隔,贼人与圣上如此接近,哀家在此如何安心?哀家要即刻去往福宁殿!”   众人闻言大惊,急忙劝阻,太后却不为所动,执意前往,只道:“贼人既在延和殿,想来一路并无危险,你等何故拦我?”我心中着急,不知为心中何种情绪所驱使,不及多想,越过众人上前跪于太后面前,恳求道:“简心僭越,还请太后允简心代太后前往!”   太后一怔,望向我,一时竟说不话来。我继续道:“这些年,简心深受官家大恩,却无以为报,如今官家身处险境,简心愿随君侧,与官家共度患难,望太后成全!”   太后伸手缓缓将我扶起,口内唤道:“好孩子!”沉默慈爱端详我良久,方道:“既如此,你去吧!哀家知道,他见了你,会欢喜的.....只是,一路上切切小心,定要平安回来.....”   我一一答应,拜别太后出门,回首望太后依依相送的身影,看着慈明宫两翼宫门在我眼前缓缓打开又旋即紧闭,不知为何,深深惜别之意忽然涌上心头。   我收起满心惆怅不安,急急向福宁殿奔去,一路上,心中掠过的,是赵祯温润清隽的脸庞......不知一向从容尔雅的他,如今深陷困境,又是何种情形?   还有展昭,他是否已赶到宫城?可会被贼人所伤?   我只希望他们都安好。   我渴望见到他们。   各宫宫人皆遵皇后口谕闭阁不出,偌大的宫城后苑是从所未有的寂静,所幸一路无事,远远地,已望见福宁殿大门,却见大殿四周烟雾缭绕,时有嘈杂之声似远似近传来。我不知福宁殿究竟发生了何事,不由加快脚步,方走近宫殿大门,便听见一声极其凄厉的女子惨叫,令人悚然动容。   我的心怦怦乱跳,不由自主循声而去,惊见有一名宫女倒在宫门边上,已不省人事。我走近查看,只见她的心口赫然插着一柄尖刀,已了无气息!我还未及开口呼救,便觉有细细风声尖锐掠过,竟又是一柄尖刀向我的胸口直飞过来,然几乎与此同时,一只袖箭亦疾飞而来,生生将尖刀打偏,尖刀未中我的胸口,却不可避免刺入我的肩膀,极度的惊惧和震荡已让我感觉不到痛楚,我身不由己踉跄倒地,眼前掠过一袭红影,早有一双熟悉的手臂将我扶起,抬眼间,我又看到了那一张俊朗的熟悉的脸庞。   倒在他的怀中,我仍未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只觉得头一阵阵地眩晕,我颤抖着手捉住他的衣袖,一遍遍唤他:“展昭,展昭......”却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展昭紧紧搂住我,低声劝慰道:“简心,我在,你别怕,我来了,我就在这里......”   他查看了一下那小宫女的脉搏与气息,悲悯叹息一声,便将我凌空抱起,疾步走入福宁殿中。   赵祯端坐于御座中,两边尽是先行赶到的都知与侍卫,见我与展昭这般乍然出现,不由大吃一惊,站立起身。展昭欲向他行礼,却被他止住。他疾步走到我与展昭身旁,惊问道:“发生何事?简心因何受伤?”   展昭道:“回禀官家,方才简心在殿门被贼人掷出的短刀所伤,所幸不曾伤到要害......”   赵祯忙俯身为我察看伤势,一面连声问道:“可觉疼痛?”   我见赵祯满面紧张忧色,忙回答道:“不痛,官家休要担心。”   谁知此言一出,展昭神色倏变,只听他紧张问道:“怎会不痛?”   我也觉得奇怪,却不愿再多想,故再次答道:“你放心,真的不痛,只是感觉有点麻麻的而已,想来并无大碍。”   展昭闻言脸色变得愈发铁青,他低头紧盯着那短刀看了片刻,忽然伸手紧握住刀柄,低声说了句:“简心,忍耐一下!”便猛一用力将刀拔出。   我的身体随之本能地一颤,展昭用另一只手将我紧紧搂住,然后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出现,伤口处却有乌黑的血流出,只听展昭低呼一声:“不好!刀上果然淬有剧毒!是展昭疏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归去   怎会这样?我的脑子轰然一声,一颗心便如直坠入深渊一般,赵祯闻言亦变了颜色,即刻命人宣太医前来,展昭察看了我的伤势,却道:“怕是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唯有设法将剧毒逼出来!”一面说着,一面欲将我扶起疗伤。   然电光石火间,我却忽然明白过来!混沌的心志却在瞬间变得清明,我不再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万般的难舍与排山倒海而来的满怀离愁……我挣扎着以手紧扣住展昭的手,急道:“不!不要……你们听我说……”然踌躇复踌躇,却不知如何述说……   只听展昭焦急追问:“简心,你到底想说什么?”迎上他们忧心疑惑的目光,再三思量,我艰难开口:“当年,在我从家乡来京的路上,曾遇过一位精演先天神数的道长,他告诉我,我在汴京的岁月,本注定只有十年……今日看来,或许他所言不虚,此劫想来已再难躲过……你们无需再费心了……”   我顿了顿,迎向二人惊异莫名的目光,微调自觉渐弱的气息,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其实亦未曾将此事放于心上,偶然想起,只是担心我离开之时,若你们不在身边,我若不曾向你们道别,又怎能甘心离开……所幸上天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让我得以再见你们一次……”   话未说完,已被赵祯打断:“怪力乱神之语,朕从来不信!简心,你不要再说了!今日有朕在,断不会让你就此离开!朕一定救得了你!”一向从容淡然的脸上竟是从所未有的慌乱。   麻痹之感由受伤的手臂渐渐逼近心口,头亦愈来愈眩晕,所幸神智尚且清晰,我努力向赵祯微笑:“官家,此系天命,天命不可违,违之不祥…………如今简心归期已近,此刻于简心而言分分秒秒皆珍贵,还请官家成全,不要将时间再浪费在无谓的救治之上,让简心与你们逐一道别吧,如此,简心离去,才能安心,再无遗憾……”   赵祯屈身握住我了我的手,凝眸深深看我,眼中尽是难掩的伤痛:“简心,即便你所说的是真的,然朕身为你的君王,如今面对你,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简心,你替朕想一想,朕如何能接受?就让朕再设法救你一次,好不好?”   我看着他,前尘往事又一一上心头,这个温暖的男子,总能唤起我内心深处最温柔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含着泪微笑……我轻轻对他说:“这一次,真的不需要了……简心何幸,此身能到此清明繁华治世,能得遇此睿智仁厚明君……这些年,官家的涓涓情意,简心无以为报,唯有铭记在心,日夜感怀……简心去后,还望官家善自珍重之余,勿忘简心……”   赵祯紧握了我的手,哽咽不能言语,良久方道:“简心,母后她此刻,还在慈明殿等你回去,你如今这般情形,若是母后看到,该有多心痛……”   提及太后,我的眼泪止不住落下来:“官家,告诉太后娘娘,简心好想她……”   赵祯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发,低声道:“她会知道的……”   我流泪道:“替我,向她道别……”   赵祯艰难应道:“放心……朕会……”   麻痹之感已遍及全身,仿佛此身很快便非我所有,意识愈加飘忽,我紧紧地捉住展昭的衣袖,忍泪唤他:“展大哥……”   有多久没有这样唤他了?   只听展昭一如往日低声相应:“简心,我在……”   我仰面看他:“展大哥,我要回去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寻你,见到你,你知道吗?”   展昭凝眸看我,双目已然泛红,却依旧微笑道:“简心,我知道。”顿了顿,又道:“……简心,若展昭不甘心就此于你相别,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继续留下来?展昭哪怕是拚却此身不顾……简心,展昭此生负你良多,若还不曾有过机会让你原谅,便让你就此离去,你让展昭此生情可以堪……”   我轻轻道:“展昭,若我的不原谅,能换来你一生的记取,我宁愿你永远亏欠……”   展昭的手轻抚过我的额头,喃喃道:“你这个傻丫头……”   我微笑……傻丫头……多少年来,心底一直期盼有人可以这样唤自己,带着深深的怜惜与呵护,宠溺与疼爱……如今再度听到,又怎堪这近在眼前的离别……   依偎在他的怀中,我缓缓诉说:“……展昭,其实我多希望此生,可以陪君共醉三千场,不再诉离殇……我这一生,已经历过许多的离别,爹爹、姨夫、姨母、平叔……几乎每一次,都是他们先离开,独留下我在这世间……你可知道,那无可遁逃的思念,是如何椎心蚀骨……既然你我之间,早已注定离别,那么这一次,请你让我再任性一回,让我先离开你,换你来承担离别的苦痛,好不好?”   展昭轻轻执起我的手:“那么简心,此生此世,此时此刻,我究竟还能为你做什么?简心,你告诉我……”   我目不转睛地看向他那熟悉的俊朗的脸庞:“……我想听你,再呼唤我一次我的名字,我想记住你的声音,这样,待我回去,只要有人呼唤我,我就会想起你,想起过去,还有此时,你都曾这样唤过我,好不好?”   展昭将我的手紧紧握于他的掌心,应道:“好!”他低首轻抵我的前额,有一滴热泪顺势滑落至我脸颊,分不清究竟是谁所有。他以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为我拭去泪痕,倚在他温暖的怀中,我安然闭上眼睛,意识飘忽不知何往,心头却是一片宁静,他低头在我耳畔轻唤:“简心……”我在他怀中轻轻回应,而他的呼唤并没有停止,犹自一直声声传来,伴我去向远方:“简心……简心……”那样深情的令人安心的呼唤,让听过的人生生世世不复相忘……   意识终于愈来愈迷蒙,仿佛一放手便再也抓不住……而我,便在这愈来愈依稀的声声呼唤中沉沉睡去,不复在这异世中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相忆   我终究是回来了,回到这个繁华喧嚣的现代社会,然而故乡却似异乡,那遥远的异世都城仿佛才是归宿。   若时光倒流,若我能预知汴京十年所发生的事,我定会不吝以十年换取与他一世的守望,即便不知我与他到后来将是怎样的结局。   然而一切都已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回来多日,神思依旧恍惚,这样多的往事这样深的回忆,只有时间才能沉淀。   仿佛一别经年,然而回到家中,看到妈妈依旧是之前的样子,心中一块石头还是悄然落地。为人儿女,没有什么比当内心已经历十年沧桑离合而母亲却容颜未更苍老而感到欣慰的事情了。   而我那一向疼爱的小侄女,也依然是三四岁的乖巧可爱模样,并不似我错觉中初长成窈窕少女。那一日,我驱车前去接她,多日不见,她见我格外亲热,连声叫着姑姑扑到我的怀里,我抱着她温软喷香的小身体,忽然无端感到鼻酸。   小侄女掰着我的脖子问长问短,我笑着逗她,正玩得起劲,她却忽然顿住,小手抓了我项上的一样东西问我:“姑姑,这是什么?”   我定睛一看,呼吸似瞬间停顿!那是我的青瓷,我一直不曾离身的祥云图样的青瓷,瓷身上曾经的裂痕犹在……   往事排山倒海而来……在寂寂深宫,曾经有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执笔为我画上莲花……在嶙嶙车上,曾经有一位男子将它轻轻放于我的掌心,他剑眉星目,一袭蓝衣……而车窗外,是残阳如血……   那一日下午和煦的阳光下,我手执青瓷,一手搂着小小稚童,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不可遏制痛哭失声……   生活依然在继续……逝去的亲人永远不会再回来,离开的故友早已不再身边,曾经给予过温暖的人却渐渐变得无情直至失去温度,人情淡薄,办公室里则日日上演堪比宫斗大戏的尔虞我诈,我置身于其中直至筋疲力尽……   然而总有一些东西与以前是不一样了。   当我加班至深夜独自走出冰冷寂寞的办公室,当我驱车悄然驶过街道两旁的璀璨霓虹,当我回到自己的小小公寓望向万家灯火,我会知道,在我心中一个隐秘的角落,藏着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回忆,那里有华枝春满,落英缤纷,那里有细雨迷蒙,碧草萋萋,那里有星河耿耿,流水迢迢……那里有一张温暖的脸庞,和一声声深情呼唤……   他后来如何?在我去后,他可安好?当汴水河潺潺流过州桥,当月光清辉洒满青石长巷,他可有想起往事,可有如我思念他那样,思念过我?   再没有人,像他一样步步陪我走过世路的艰难,再没有人,像他一样让我受了委屈之后内疚心痛伤怀,也再没有人,像他一样将与他相处的寸寸时光,都变成后来的魂牵梦绕,寸断柔肠……   他可知道,有一首歌,一首深情委婉的歌,我一直想唱给他听,我在寂静的夜里低吟浅唱,只为有一日即便相隔遥远时空他也能听到……   我俯身看去   那一帘秋雨   落下的水滴   却悄无声息   在你的眼神中   我看到了情丝万缕   古巷的忧郁   写下琵琶的旋律   飘逸的外衣   街上叫卖的小曲   绫罗飘起遮住日落西   奏一回断肠的古曲   淡淡胭脂遮住了思绪   小酌几杯却有醉意   ……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永远不会相忘的,汴京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忘(番外 展昭篇5)   那一场宫乱,最终得以平定,贼人或诛或擒,无一逃脱。帝后无恙,太后娘娘亦无恙,可是简心,你却就此离开了我们,再也不回来。   如果没有那一场宫乱,你会怎样?你是否真的会离开,还是会继续留下来?你那一天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或抑是为安慰我们而假托的说辞?你留下这个未解之谜就此离开,却让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反复思量,此生不能释怀。   为了不再引起太后的哀思,圣上下令宫中不许提起你的名字,因你空缺的女官职位不久亦由其他人补上。叛乱过后的宫城渐渐恢复了昔日的平静,而我行走于宫中,每每见身着青衫的宫娥轻盈走过,都忍不住转头寻觅……曾经,你也这般宫装严整,发髻高挽,随侍于太后身边,曾经,你也这般身着圆领青衫,头戴漆纱女冠,静默立于宫苑的华枝之下,与我遥遥相望,面色宁静,眼中却悲喜不定。而如今春深如故,我却再看不到你熟悉的身姿与容颜。   开封府的日子一如往日般忙碌,大人、先生,还有王朝马汉等兄弟依然在身边,然而每每忆起你,我的心便如瞬间踏空,坠入无法弥补的荒凉……简心,你就这样离开,仿佛了无痕迹,然而于我而言,你的身影无处不在,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如影随行。   有时,我行走于开封府后院的回廊,恍惚间似又听到身后有你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曾经,你每每在回廊处遇见我,都会驻足停留,你笑容浅浅,看向我的目光总带着微微的讶异之色,仿佛每一次遇到我都是意外……如今我再度回首,回廊深处却寂然无声空无一人……   开封府后院僻静处那一方小小的八角飞檐凉亭,曾是你最爱的所在,若在别处找寻不到你,十有□□你便在此间。你最喜沏一壶茶,持一卷书在亭中安然静读,支颐扶额的侧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秀气……如今亭轩犹在,我却已遍寻你不着。   而当我出入公堂,从前的一幕幕宛如昨日……简心,那一日,当你出现在开封府的公堂,当我看到轻纱下你清晰的面容,我只道那是上天对我的意外恩赐。公堂之上,你洒泪与众人一一相见,你微笑与蓝玄姬最后一次对峙,却唯独不再看我,不再诉你的委屈。直至官家带你离开,你方转头找寻我,而我又一次看到你含泪的双眼。   初入府衙之时,你曾告诉过我,多年来,你一直在寻寻觅觅,直至来到开封府,你的心始得安定,你说若要你重新相信这个世界,你愿意从相信大人相信我们开始……然而,却是在开封府的公堂之上,却是曾经你如此信任的我们,一次又一次让你哭……   你那日决然随官家离去,开封府众人皆牵挂着你入宫后的际遇,熟料最后你竟是以女官身份留于宫中。大人与先生皆认为此不足为奇,只因最初你便是以太后亲封的女官身份留用开封府。可是简心,我却宁可相信这是你自己的决定,相信有朝一日你会再次离开宫城,重回开封府,而我愿穷尽此生,等你归来……却从来没想过,原来你留在开封的时间只有那么少……   自你去后,你的厢房大人便下令为你保留,然而,纵然所有陈设原封不动,厢房内已不复有你的气息……曾经你最喜于初晨临窗习字,我从你窗前走过,驻足停留看你,你停笔抬头,故作娇嗔怪我惊扰于你,眼中却是清亮笑意……你习字所用的宣纸与书帖,散乱于桌面,先生忍不住为此数落你,你却只是顽皮一笑,过后依然故我……先生亦曾在大人面前抱怨你“屡教不改”,大人闻之只是呵呵一笑了之,从未想过要苛责于你......   简心,我们皆知你非完美闺秀,亦有着诸如行事散漫、挑食、晚睡等小小“恶习”,然只因恰恰是这样的你,方是我们熟知的简心,独一无二,世间再无人可以代替。   入宫后,你的厢房,你只回来过一次。那一夜,我在金水河畔与你偶遇,你已薄醉,卸下所有的防备与伪装,带着我所不曾熟悉的些许骄纵与疏狂……你那夜醉倒在我的怀中,我本该送你回宫,却不甘就此与你相别,便将你带回开封府。   那一夜,你卧于昔日的床榻,轻梦沉酣,睡颜安然,而我在床前陪伴你,为了那一夜我对你的小小承诺,也为了那失而复得的短暂相守……你至天明未醒,我却不得不离开你入宫当值。当我从宫中匆匆回来,却已是人去楼空。   几日后,于宫中再见到你,只想问你是否安好,未曾想你竟与我提及太后欲为你择婿之事。你说除却官家与我,你愿另觅良人。言及如此终身大事,你的脸上却是一片迷茫……简心,我知道你这样说,并非只是为了让我的心痛上一回,可是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你希望听到我如何回答?你这样的女子,值得被世上任何一个好男儿温柔对待,可我不知道,若你真的嫁予他人,我又该如何安放此生所有的牵挂与思念?   你说太后令你于乾元节前夕作出选择,孰知乾元节未到,意外却先至。那日我得知消息赶往宫中,怎么也不曾料到你竟会为贼人所伤!我深悔我那日过于疏忽,以致不曾及早发现你身中剧毒,待觉察有异,却为时已晚……过往多少次,当我与你于险境相逢,你总是轻挽我的衣袖,让我带你走,带你回我们的开封府……然而这一次,你却告诉我,你要离开我,永不再回来……简心,我愿带你走,带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只愿你不要与我离别……   你最后,还是唤了我一声:“展大哥”,熟悉的呼唤牵扯着过往的时光,在最初的那些年,你一直是这样唤我,那时,你曾离我这样近,就在我的身旁,与我或玩笑戏谑,或执拗争执,或闹着小小的别扭……那时情形,当时只道是寻常,后来却逐一上心头,带来不尽的刻骨之痛……   简心,你可知道,城西郊野的杏花又开了,清风吹过,花雨漫天飞扬。开封城内,满城风絮随风飘舞,蒙蒙乱扑行人面……而贪恋□□的你,已不再我身边,我沉默行走于长街短巷,而满城的绿柳红杏,简心,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替你多看两眼。   简心,我要怎样才能告诉你,自你去后,我时时会梦见你,梦境是如此清晰,仿佛一切皆是真实不虚。在梦里,你容颜未改,依旧是那清秀如水的面容,犹爱着素色衣裳,只是裙衫款式与往日大不相同。有时,我梦见你发髻高挽一丝不乱,手捧卷宗匆匆走过,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忧伤;有时,我梦见你与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小女娃快乐玩耍,笑容一如孩童般纯净无邪;有时,我梦见你秀发轻垂,不点一朵珠翠,你素衣白衫,于窗前揾墨执笔,我看到你在洁白的宣纸上落笔成字,一句句皆是你曾经心爱的诗词:   “回廊一寸相思地,   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我忍不住轻声唤你:“简心……”你似已听到,回首看我,微笑宛然。   简心……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小鸟游空。】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